在谈到崔健之前,有必要谈到李皖师长西席。

这是个值得把稳的评论家,他关于民谣、摇滚和非主流音乐——及其独立作词人——的研究,可以视为新诗研究的一个极为主要的分支。

现代诗面孔46|崔健1961 休闲娱乐

在谈到李皖之后,有必要谈到迪伦(Bob Dylan)——这样,我们就逐步靠近了朝鲜族青年崔健。

迪伦,崔健,都是歌手,或者说,都是具有墨客气质的歌手,或者说,都是具有思想家气质的墨客。

李皖认为,迪伦和崔健,他们的演唱会——音乐会——“属于一代人的聚会”。
至于崔健,李皖则以眼见者的身份一口咬定,“演唱会最深刻的瞬间,总会涌如今《一块红布》开始的时候”。

先天的红布,宿命的红布,既是襁褓,亦是五花大绑。
你看,崔健扯出这块红布,蒙住了自己的眼睛,亢奋的场面立即变得悄悄静。
十万只高兴的耳朵,连成了一只独立的大耳朵。
听众如长城,等着一颗针,掉落自崔健的喉咙——虽然他总是说,“我只代表我自己”,但是他的喉咙,的确是所有听众共用的喉咙。

破皮,扎肉,锥心,又算得了什么:为了那痛定思痛。
听听吧,“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你问我瞥见了什么/我说我瞥见了幸福”,听听吧,“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由于我身体已经干枯/我要永久这样陪伴你/由于我最知道你的痛楚”。

“你”——“你”是谁啊——有心带“我”——“我”是谁啊——同上天国,末了却一起误入地狱:“我”能把“你”怎么样?彷佛既没有疑惑,也没有愤怒,更没有反对;只有转头无岸,只有错走到入夜。

这样,在勾引者与被勾引者之间,建立起了繁芜而怪异的纽带:既有幸福的纽带,亦有苦难的纽带。

而我们的墨客,崔健,既是一个启蒙者,亦是一个绝望者,两者互赠了原形和热泪。

崔健,及其听众,他们已经蒙上红布,他们就要摘下红布,摘下,又蒙上,蒙上,又摘下,他们不能摆脱这样的反复。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就消解了神话。

除了《一块红布》,还有《空空如也》《假行僧》《不是我不明白》《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办理》《红旗下的蛋》和《无能的力量》。
作为诗和歌,作为诗和歌的合奏,无论是抒怀还是反抒怀,无论是歌唱还是说唱,无论是严明还是嘻哈(Hip Hop),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无论是高蹈还是草根,无论是喑哑还是喋喋不休,无论是明白还是伪装不明白,都已经成为一代人——又一代人——的圣经。

每当我们损失了耳朵,损失了眼睛,损失了末了一根神经末梢,崔健就会发出噪音,撕心裂肺,让我们摸一摸裤兜里的橡皮和匕首。

作为独立作词人——“一个写字的”,可参读《蓝色骨头》——崔健显得有点儿单调和粗糙,然而,他给笔墨匹配了音乐意义上的缭乱的修辞:旋律(后来他又险些废黜了旋律)、节奏、和声、黄金喉咙、贝司、吉他、键盘、鼓、萨克斯管,有时候还有小号、古筝和唢呐。

崔健是中国摇滚音乐——乃至先锋音乐和实验音乐——的教父,亦是新诗的重镇——后面这个意义还没有得到充分的估量。

崔健,北岛,都是那个时期的空想主义者——可惜两者并没有互动;来想想,如果墨客金斯伯格(Allen Ginsberg)没有参加过迪伦或列侬(John Lennon)的演唱会,是不是有点儿遗憾呢?

但是,更年轻的墨客,比如江熙,比如伊沙,他们却不断承认,对其写作,崔健的影响超过了北岛。
伊沙乃至说,是的,他乃至说:“第八个铜像是崔健。

【作者简介】

胡亮,生于1975年,墨客,论者,随笔作家。
著有《阐释之雪》《琉璃脆》《虚掩》《窥豹录》,编有《出梅入夏:陆忆敏诗集》《力的前奏:四川新诗99年99家99首》《永生的墨客:从海子到马雁》。
创办《元写作》(2007)。
目前正在写作《片羽》《色情考》《涪江与唐诗五家》等著。
应邀参加第二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2009)、第一届洛夫国际诗歌节(2009)、第二届邛海国际诗歌周(2017)。
获颁第五届后天文化艺术奖(2015)、第二届袁可嘉诗歌奖(2015)、第九届四川文学奖(2018)。
现居蜀中遂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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