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作者孟浩然(689—740年),虽终生未仕,但也名动天下,与王维并称,被傲视天下的诗仙李白仰慕。超级粉丝王士源在孟浩然去世后,曾帮忙孟氏兄弟编撰《孟浩然文集》,并在《孟浩然集序》中曾说:
“浩然文不为仕,伫兴而作, 故或迟;行不为饰,动以求真,故似诞;游不为利,期以放性,故常贫。”
一言蔽之,孟浩然的性情便是“行不为饰,动以求真”,即脾气中人也。故而,他与王维、张九龄等高官名流乃“忘形之交”,是不拘泥礼节的兄弟。据《孟浩然集序》所述,当年(开元二十八年)王昌龄被贬,散游襄阳。时浩然疾疹发背且愈,相得欢甚,浪情宴谑,食鲜疾动,终于冶城南园,年五十有二。招待朋友,不顾病疾,“浪情”相待,任性为之,犯鱼鲜之忌,终极疾病加重而去世去。
这样的真脾气,乃是孟浩然诗歌的一大特质,也是他诗歌至今为人们所喜好的根本缘故原由之一。笔墨背后有一真实活泼的生命也。然而,性情的真情,在诗歌的呈现上却是其余一回事。即涌现了两种办法,彰显与隐匿。孟浩然诗歌的真脾气,表现在以笔墨直吐心怀(如《送朱大入秦》:“分离脱相赠,平生一片心”,《晚春卧疾寄张八子容》中的“感咏复作甚?同心恨别离”,《夏日南亭怀辛大》中的“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等)之外,更值得关注的是,孟浩然以诗歌的形式对其真脾气的“隐匿”。如果说孟浩然的“真脾气”在放浪形骸、仰天算夜笑的李白眼中颇具魅力,甚可赏味。那么,在世俗人眼中,孟浩然的“真脾气”就颇具冲击力和毁坏力,就须要对其“浪情”履行某种意味的“隐匿”。这也是暗合了传统诗歌的蕴藉和奇妙,并塑造了孟浩然诗歌的独特的风格和魅力。按照宇文所安评价王维诗歌的话即是一种“抑制法则”,抑制的背后隐含更深刻的意义或更强烈的感情。
本诗的题目为《春晓》,其抒怀的立脚点(现场)是春天夜雨之后的某个清晨。因此,第一句为缘起,是醒来的意识,进而引发了第二句所呈现的景致,第三句则是回忆,以回顾为途,想要返回过去,并在末了一句加入带有感情的想象重构过去,且以“问”的办法,在指引过去和回顾的同时,暗示了一种倾诉的感情。要之,本诗乃春日清晨的所见所闻,引发回顾和联系,指向过去的同时,又暗示了一个现场/未来可能的听者的存在。
本首诗歌押筱韵,此韵声有弯曲、婉转,寓意感情的颠簸,含不平之气。也意味本首诗歌绝非一首赏春欢畅之句。
一样平常而言,理解古诗,需反复诵读,将笔墨转换为声音,暂且放下思想和意义的寻觅和解析。据诗歌的发生学不雅观之,声音,才更靠近我国古诗词的本意。这首诗没有遵照近体诗的平仄格律,但读起来,彷佛并无壅塞,流畅自然,自有韵律。其韵律不是外在的近体诗规则,也不是外在的自然秩序,而是墨客内心天下的律动。
现有学者多将此诗看作归隐之作,清新朴素,意境隽永,而内心淡泊。有的言其表示了孟浩然对自然的喜好之情等。从押韵和诵读的过程,我们即对此生出疑虑。由于,在这首诗写作之后不久,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孟浩然(46岁)又随着韩朝宗去了长安,后又跟随左迁荆州刺史的张九龄做了不在朝廷体例之内的小官吏。可见,古代文人的归隐都是被逼无奈之举,并非内心所愿。由此,我们也可知此诗彷佛并不那么纯挚与可爱了。
接下来,我们逐字解析。
第一句,春眠不觉晓。
春眠,有多种可能的解读,且“眠”是诗眼,是关键。
对“眠”理解的不同,决定了对这首诗整体的把握和理解。
“春眠”被想当然地理解为“春日就寝”,这近乎是所有评论者的解读。乃至有的学者认为孟浩然消隐、崇尚自然,贪睡乃是自然,贪睡乃是一种道家归隐境界之表白(西方也有就寝是一种美德的说法)。然而,如开篇所言,笔者在诵读、临摹过程中有了新的体悟,抵达此诗的真意或另有路子。
此时的孟浩然再次落第,虽在太学赋诗,名动一时。然而在世人眼中,孟浩然便是风骚江湖的代名词,亦如李白赠诗中所言。但众人眼中风骚洒脱的他,内心却十分渴望求官入仕。这一点,从他给张九龄的自持而又强烈的自荐诗中足以见之。在那个时期,神仙李白也不能免俗,以表面上自持、骄傲的诗歌渴求皇家赐予的官职和名誉,如,若要理解其被视为旷世孤独之作的《独坐敬亭山》一诗,或许彼时在敬亭山修道的玉真公主才是关键。孟浩然亦是如此,从积极入世的儒家,转着迷往江湖同时又心存魏阙的抵牾状态,正是写此诗时孟浩然的实际情形。那时的孟浩然并未羽化入佛,达到无欲无求的至境。“白发催年迈,青阳逼岁除。永赍恨不寐,松月夜窗虚”(《岁暮归南山》)中的“愁不寐”或才是他真实的写照。更何况,晚岁孟浩然疽生背上,何能安睡。
另从整首诗的逻辑上讲,如果孟浩然一夜甜睡,他又能如何知道“夜来风雨声”呢?
因此,此处的“眠”或有其余三种解读的方向。
第一,眠,乃是睡觉的行为,但其结果是“不觉”,即没有睡着。
第二,眠,乃是睡去,但却在辗转难眠之后,附近黎明时候的小睡。
第三,眠,乃是未眠,难眠之意。即,这是反用其语,更着深意。
就第一种可能而言,搜索知网,只见一篇。即《湖南安装报》的周立雷师长西席从许渊冲师长西席的英译(lying)得到启迪,并依据一夜甜睡与“夜来风雨声”的抵牾而指出,孟浩然从听到“风雨声”之后就没有睡去。结论虽与我起初所思暗合,然而,他的推论大略甚而粗糙,将诗歌的解读置换成了一个基于逻辑推理的案件剖析。
且,“不觉”除了一样平常意义上理解的“不知道”和“没有察觉”之外,还有便是“没有睡醒”,如朱熹注:觉,寤也。寤,即睡醒。因此,这与其解读又产生了抵牾。
持第二种见地者,其解读为:昨晚的风雨交加之声使墨客没有睡好觉,才使得今晨睡了一个大
不过,这两篇笔墨的解读都固化了“眠”字之意义,即,睡去也。实际上,眠,在此处,也有不眠之可能。这便涉及对付“不觉”的理解。
如上,“不觉”一样平常做“不知道”和“没有察觉”之解,鲍、倪两篇皆理解为“没有察觉”。清晨的鸟儿鸣叫把孟浩然吵醒之后,孟浩然才发觉“晓”已来到。
这样的理解,无疑毁坏了盎然的诗意。
按照他们的对“不觉”的理解,即由于睡去,以是“没有察觉”。这样一来,诗意顿失落之外,也有不解之处。由于,睡去了,自然不会察觉。所谓“察觉”乃是未睡之人,该当知道、察觉而实际上却未能、未有也。也即是说,孟浩然该当是听到夜来风雨之声了,只是没有在意。为何如此?这是故意为之而不留痕迹的处理。苏轼有句“春梦了无痕”也是如此。在梦外的孟浩然,宛如彷佛梦中的苏轼。诗眼乃“不觉”,此乃诗之化境也。
因此,根据以上梳理和剖析,此处应为孟浩然诗歌之“藏匿”呈现的第三种形态,即反字面之意而为之。
古诗之味,不在表面之意,而在其内在的生命状态,且需经由情绪的共鸣和体悟。古诗的生命,向来被肢解在实证研究之手,此诗的情趣即在品读之心境和思绪,甚而取决于读者的呼吸,能否与之相应相和,感想熏染繁芜而丰富的感情流动在平仄字句。
换言之,抒怀是诗歌的实质(志,也是情的一种,情志乎,从心也)。众所周知,诗的源头是歌(谣),歌(谣)来自人类的情绪。在没有笔墨的年代,民众以歌(谣/曲)的形式留存于心,流传于世,养育着人们的影象。笔墨产生,有些歌谣有幸以笔墨而录,这或许便是最初的诗。
基于诗歌的抒怀优先于其笔墨的特质,诗歌一定超越其字面之意,有时其所要表达的正好是字面之反义。这一点,正好可以从结句“花落知多少”中得到回应:花落,不知/何知有多少也。
其余,上文中提到的那几篇少有提出异议者,都认为此诗乃孟浩然躺在床上的想象。但我想,或许还有其余一种可能,即“处处”,乃是孟浩然躺在床上,辗转而难眠,闻听一夜风雨,不知何时,创造黎明即至(所见,光芒发白、变亮),风雨彷佛停息,几声鸣叫引得孟浩然的思绪与好奇,遂而下床,去表面闲步。就在此刻,光芒渐强,鸟儿也更加生动,墨客所到之处,皆闻鸟语,然而,墨客所关注的,却是被风雨奏乐、零落在泥水中的花瓣。
《光明日报》(2023年12月18日 13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