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王琳有相同困扰的还有其余150位家长，他们都是同一培训机构“卷款跑路”的受害者，各自预支的学费从几千元到数万元不等。
近年来，预支式消费“爆雷”事宜时有发生，尤其在教诲、健身、美容等行业频现。由于干系法律法规尚不完善、维权本钱高档缘故原由，想要把属于自己的钱讨回来，消费者每每要花费大量韶光和精力，有时结果还不能如愿。
王琳和150名家长也走上了维权路，重庆市因此有了全国首起由消费者组织支持消费者集体起诉预支式消费退费轇轕的案件。
卡还在，店没了
“付款之前我还专门多问了一句，万一孩子课没上完机构就关门了怎么办？”回顾起2021年初的环境，王琳忍不住自嘲是“神预言”。
家住重庆市黔江区的王琳有两个十来岁的孩子，为了培养他们的兴趣爱好，几番稽核后，她选择了一家名为“金鹿角教诲广场”的艺术培训机构，让儿子上口才班，女儿上拉丁舞班。
按照“金鹿角”规定，如果不办预支卡，一个孩子一节课的用度是65元。如果办理一张1万元的“终生学习卡”，孩子可以不限次数参加干系培训直到18岁。王琳以每月上10节课打算，一个孩子一年的用度就在7000元旁边，“比较起来，办‘终生学习卡’确实很划算”。
王琳记得自己办卡那天，还有好几位家长也在选择会员套餐，再加上前台事情职员信誓旦旦承诺企业办学有实力有保障，她也没再多犹豫就刷出了两万元。
据重庆市黔江区消费者权柄保护委员会秘书长李力先容，“金鹿角”是当地一家规模颇大的艺术类培训机构，设有口才、美术、书法、舞蹈、跆拳道、少儿英语等课程。除了“终生学习卡”外，该机构还供应年卡、暑期卡、春季卡等预支卡供学生家长选择。
预支式消费被称为新型消费模式，但严格说来它并不是新事物。已长期存在且广为人们接管的公交卡、电卡就算是一种广义上的预支式消费形式。
1998年，中国公民银行、原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联合颁布《会员卡管理试行办法》，规定会员卡是指发行人和其会员之间，以左券形式确定的会员消费权利的直接消费凭据，且明确会员卡仅针对高尔夫球俱乐部等高消费体育运动项目利用。
该《办法》已于2007年破除，但会员制及其关联的预支式消费模式却相继在教诲、健身、美容、餐饮等行业铺开。买卖双方都受益是这一消费模式长期存在的根本——“卖卡”能让商家快速回笼资金进而拓展投资和经营的规模，“办卡”后能享受的折扣和优惠对有需求的消费者又确有诱惑力。
王琳说儿子龙龙性情比较内向腼腆，在口才班磨炼了几个月后，龙龙明显变得自傲了，这让她以为培训这笔钱花得挺值。
2021年5月的一个周末，按操持龙龙要去“金鹿角”上课。前一晚他就愉快地见告王琳，上一堂课结束时老师要他准备一篇以“我的梦想”为题的演讲稿。当天出发前，他还几次提醒妈妈把手机充好电，以便在教室上录下自己的表现。然而，当母子俩按约定的上课韶光来到“金鹿角”，看到的却是紧锁的大门和十多位同样不知所措的家长与学生。
回过神来，王琳立即拨打了培训班老师的电话，得到的答复让她更感到心凉，“老师说机构资金链断裂紧张卖力人‘跑路’了，他们也被拖欠了几个月的人为”。
站在一旁的龙龙低着头，手里的演讲稿已被他揉得不成样子。
必须维权，可维权很难
维权，必须维权。得知“金鹿角”关停、卖力人“跑路”后，这是家长周伟的第一个动机。由于12岁的女儿玲玲要准备拉丁舞10级考试，就在机构“爆雷”前不久，周伟刚为她缴纳了两万多元的培训费。溘然发生的变故，不仅让剩下的1.9万余元学费可能打水漂，也让女儿错过了当年考级的机会。用周伟的话来说，钱和韶光算不上多么重大的丢失，但碰着这种事，民气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熬痛苦。
事发后几天韶光里，共有一百多位受害学生的家长加入了维权群。根据统计，有超过1000逻辑学生由于“金鹿角”溘然关闭没能完成培训，但个中大多数学生家长由于丢失较少或怕麻烦，选择“自认晦气”。
维权确实是一个“麻烦”的过程。周伟回顾，家长们先是找到黔江区教委，但教委管理的是大中小学校；社会培训机构的主管部门是各地市场监管部门，可“金鹿角”已经停业，干系卖力人也联系不上，黔江区市场监管局除了折衷、约谈外并无采纳逼迫手段的权力；有人建议报警，但对付民事条约轇轕，公安机关也无法备案办理……
“我们打了许多个电话，跑了许多个部门。”周伟说，家长们的诉求很大略，便是哀求“金鹿角”退还剩余培训费并依法做出赔偿，“可彷佛怎么也讨不到说法”。
2012年9月，商务部发布《单用场商业预支卡管理办法(试行)》，规定商务部对从事零售业、住宿和餐饮业、居民做事业的企业法人，开展单用场商业预支卡业务有监督统领权。截至目前，这是我国唯一一部从国家层面针对预支卡管理设立的规定。此外的有关规定则散落在多部法律之中，不成系统。如消费者权柄保护法第五十三条规定，经营者以预收款办法供应商品或者做事的，应该按照约定供应。未按照约定供应的，应该按照消费者的哀求履行约定或者退回预支款；并应该承担预支款的利息、消费者必须支付的合理用度。
在北京德恒(重庆)状师事务所状师李建看来，十年前出台的《管理办法》已无法适应如今市场经济的发展。比如，《管理办法》没有涵盖教诲、旅游、健身类企业和个体工商户，这就让目前一大批实行预支式消费的经营者游离于规制之外。再加上干系监管部门权责未清晰界定，终极导致消费者投诉无门。
近年来，因预支式消费引发的轇轕在全国各地频频发生。数据显示，仅在健身行业，上海市2021年就收到预支卡类投诉1.6万件；去年，郑州市12345热线接到的预支卡干系投诉也有16144件。
“这个中，有的经营者确是由于经营不善等成分导致无力退还预支款，但也有一些商家以格式条款、霸王条款给消费者挖坑，更有甚者以低价优惠勾引消费者办卡充值后卷款‘跑路’，这就涉嫌诱骗犯罪了。”李建状师说。
2021年5月下旬，周伟等家长向黔江区消委会乞助。考虑到家长们前期奔忙无果，黔江区、重庆市两级消委会沟通后初步决定通过法律渠道帮忙涉案家长维权。
“由于本案涉及人数多，又是当前消费轇轕的紧张痛点之一，当时我们就考虑支持消费者发起集体诉讼。”重庆市消委会秘书长谷丹说。
2021年初，中共中心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培植高标准市场体系行动方案》中提出，要健全消费者公益诉讼制度，探索建立消费者集体诉讼制度。但在本案发生时，全国还没有可借鉴的先例。
当年7月，谷丹代表重庆市消委会出席了有黔江区市场监管局、消委会、公民法院、公安局、教委干系卖力人以及法律专家、家长代表共同参与的漫谈会，会上各方对发起集体诉讼有了初步共识。随后，重庆市消委会在全国首先出台了《支持消费者集体诉讼事情导则》，明确对预支式消费轇轕、群体性投诉、经营者谢绝调度等案件，重庆市各级消委会应在帮忙消费者取证、向受案法院递交支持起诉见地书、以支持起诉人身份参加庭审等9个方面给予消费者支持。
8月，重庆市、黔江区两级消委会正式受理了151位家长的申请，支持他们向黔江区公民法院提起集体诉讼。
集体诉讼，赢了
2021年11月17日，是“金鹿角”一案首次开庭的日子。由于该案原告人数多，黔江区公民法院决定分10次、连续5天公开进行审理。第一天开庭前，20多位家长早早地等在了法庭外。
“直到那时候，部分家长心里还是不屈稳的。”王琳回顾，“毕竟谁也没经历过集体诉讼。”
集体诉讼源于13世纪的英国，现在美国和部分欧洲国家仍有实施。它的最大特点和最大威慑力在于，只要有一个人发起诉讼并得到赔偿，其他所有相同利益受损者都能按比例得到赔偿额。
在中国民事诉讼法中，与集体诉讼相似的是代表人诉讼制度。2020年7月，最高公民法院正式发布《关于证券轇轕代表人诉讼多少问题的规定》，这被视为中国版的证券集体诉讼制度落地，权利受损的中小投资者自此拥有了便利、低本钱的维权渠道。
“从某种程度上说，预支式消费模式中如发生商家‘跑路’征象，干系消费者与证券轇轕中的中小投资者扮演着类似的角色。”谷丹表示。
作为支持起诉人，谷丹也在开庭首日定时抵达法院。但进入法庭后，她创造现场并没有“支持起诉人”标牌，就此她立即与事情职员进行了沟通。
一开始，法院方面对这个超出常规的哀求有些犯难。但谷丹坚持认为，市、区两级消委会早在10月就向法院递交了《支持起诉见地书》，成为案件审判过程的参与者，“有身份就该当有座牌”。
终极，法院采纳了消委会方面的见地，而开庭前的这个小插曲也预示了全国首例由消费者组织支持消费者集体起诉校外培训机构退费轇轕案的不屈常。原告、被告代理状师做出干系陈述后，谷丹代表重庆市、黔江区两级消委会揭橥了支持集体诉讼见地，认为被告预先收取原告培训费后，既不供应相应的培训做事，又不退还剩余的培训用度，违反了消费者权柄保护法第五十三条的规定，应该承担相应的法律任务。
在辩论环节，面对“金鹿角”一方以经营管理不善和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为由，既无法向原告供应培训做事也没有资金退还学费的说法，谷丹还根据对干系证据的理解，就培训机构经营状况、干系卖力人卷款“跑路”等问题提出了质疑。
“事情发生后大家心里都很憋屈，她的那些话有理有据，听着特殊解气。”周伟说，只管法官多次敲槌提醒，但当时旁听席里的原告家长还是忍不住为谷丹的陈述鼓掌喝采。
2021年12月23日，黔江区公民法院对该案一审宣判，讯断被辞职还151位消费者剩余培训用度。“预支式消费轇轕案件一样平常小额多发，对付违法主体，消费者组织依据专业辅导性文件支持消费者集体诉讼，更具有威慑力。” 对付这一讯断结果，黔江区公民法院党组成员、副院长龚节华这样评价。
收到讯断书当天，周伟发了个朋友圈：“维权半年多终于有了一个结果。”笔墨下方，他还配上了喜极而泣的表情。
让不法商家“无路可跑”
今年“3·15国际消费者权柄日”当天，中国消费者协会发布了 2020—2021年度消协组织掩护消费公正十大范例案例，重庆这起由市、区两级消委会支持消费者提起集体诉讼并胜诉的案例入选个中。干系专家在对此案的点评中指出，预支式消费“爆雷”案件涉及消费者浩瀚，干系方面积极稳妥的处理对掩护社会稳定、促进消费公正具有主要浸染。
“商业预支卡的涌现，初衷是为了便利"大众支付、让经营者与消费者实现互惠双赢从而刺激消费。”在谷丹看来，频频涌现的预支式消费经营方“圈钱跑路”征象会打击消费者信心，毁坏诚信企业的正常经营，造成劣币驱逐良币的后果。“不法经营者敢铤而走险，是由于他们普遍抱有单个消费者没有韶光、精力打官司的侥幸生理。支持权柄受损的消费者提起集体诉讼便是要让想动歪脑筋的商家断了动机。”谷丹说。
“金鹿角”一案后，重庆市消委会逐步在全市范围内推广《支持消费者集体诉讼事情导则》，但在履行过程中碰着了部分区县法院谢绝消委会代表以“支持起诉人”身份出庭以及有的消委会因不作为不愿参与诉讼过程等问题。就此，今年3月，重庆市高等公民法院、重庆市消委会联合印发了《关于建立消费轇轕诉源管理事情机制的履行见地》，强调要积极探索消费者集体诉讼制度，明确消委会可通过在庭审中帮忙举证、揭橥不雅观点等办法支持当事人诉讼，公民法院应充分听取消委会的支持起诉见地，依法、公道、及时地掩护浩瀚消费者的合法权柄。
就在《见地》出台当月，在重庆涪陵区消委会荔枝街道分会事情职员的见证下，103名消费者领取了该区一儿童拍照店退还的共10余万元预支款。
和大多数“跑路”商家的套路一样，今年1月，这家儿童拍照店毫无预兆地关门歇业。涪陵区消委会在接到多位消费者投诉后辗转联系上拍照店卖力人，然而对方却以资金链断裂、受疫情影响不便外出等情由拒不合营调度。
多次折衷无果后，涪陵区消委会决定支持消费者提起集体诉讼通过法律程序维权。没想到传出后，拍照店卖力人溘然转变了态度，不仅出面参与调度，还在较短韶光内就筹集到了退款资金。“由此可见，当‘跑路’风险增加、代价变大，部分不法商家就很难再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态度。”谷丹表示。
截至目前，重庆市各级消委会支持消费者提起的集体诉讼已有10起，涉及消费者325人，诉讼标的金额347.92万元。已审结的9起案件均以消费者胜诉结案。
建立全消费周期监管机制
打赢官司的喜悦没持续多久，一个新问题又摆在王琳和周伟等家长面前——“金鹿角”所属公司没有资金履行退款任务，目前黔江区公民法院已经启动了干系逼迫实行调查程序。
“‘金鹿角’是范例的轻资产运营机构，老师是聘请的，培训场所和办公桌椅是租来的，完备没有可供法院实行的财产。”庭审结束后，李力一贯关注着案件的发展，据他先容，“金鹿角”关联企业的卖力人名下也没有能被逼迫实行的资产。
支持消费者提起集体诉讼，在一定程度上办理了预支式消费维权难的问题，但这种事后应对方法是不得已而为之。比较而言，有效预防干系“爆雷”事宜发生才是让预支式消费模式康健发展的关键。
在李建状师看来，消费者预先支付了用度，经营者能否供应约定做事具有不愿定性，商家与消费者的“一对众”的格局又进一步放大了信用风险，“这就哀求建立预支款第三方管理和支付机制以担保资金安全、加强风险防控”。
2018年7月、2019年4月，上海市人大常委会与上海市公民政府相继发布了《上海市单用场预支消费卡管理规定》以及《上海市单用场预支消费卡管理履行办法》，上海因此成为我国最早以地方性立法规制预支式消费市场的地区。
“上海模式”一方面将“个体工商户”纳入预支式消费监管范围，另一方面规定设立预收资金余额专用存款账户，既确保商家预收资金能用于特定的用场，又有效避免了涌现轇轕后消费者“占理却拿不到钱”的情形涌现。
与上海、重庆一样，近年来多地都在对健全预支式消费模式进行各种探索。“从长远看，要让消费者付得安心，还是要从国家层面颁布适应市场发展的法律法规，建立起贯穿全体消费周期的监管机制。”谷丹说。
“金鹿角”关停两个多月后，王琳重新给两个孩子报了艺术培训班。这一次她选择只预支10个课时的用度。王琳说，现在听到“预支”两个字心里就不舒畅，“如果终极能把剩余的学费拿回来，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这心病”。(应采访工具哀求，文中王琳、周伟、龙龙、玲玲为化名。本版照片除署名外均为受访者供图。)（ 李国）
来源：工人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