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末,赶上旧城改造,护城河和田野填成陆地。夏季多暴雨,道路排水不畅,人们只好淌水过街,所幸雨靴为小镇经济作出巨大贡献。塘河幸免,虽保留下来可面积萎缩,不复当年。平房拆毁,小高层拔地而起。至于里头的人,更是走的走,散的散。

  宁静的小镇安上电动马达,在轰鸣声中加紧生活步伐。我与旧城改造的尾声共同跨越千禧年,最后它在我记事之前消散。所以幼时的我一直以为,小镇本来就是这副模样。我带着整个童年跟随小镇亦步亦趋,听大人们侃侃而谈小镇的发展。杜拉斯说:“当一个人开始回忆时,他就已经老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在无忧无虑的年纪里揣有上一代人的忧伤。

听小镇说话作文 知识百科

  那时上小学,学校后头有座东门山。本来并不在意,只是后来听说镇里今年要达到什么农耕面积指标,然后就看见一辆辆挖掘机开进山里。那时《小兵张嘎》正流行,班里那帮野小子不知怎地把挖掘机视作坦克,然后自己就是小八路,我混进他们的队伍里成了“英子”。放学后,我们在学校后门集合,“嘎子”钟洋一声令下就往山上转移,跟着挖掘机一路追到半山腰,累得半死不活,总算是抵达“芦花荡”。

  “嘎子”喊我们藏在树后面,我们纳闷着东门山怎么会有荒芜的土地。“胖墩”徐凯乐说准是“鬼子”干的,“佟乐”黄城和“嘎子”争论着是先发制人还是静观其变。树后的动静引起“鬼子”注意,我惊觉有人朝这边走来很没出息地大喊:“快撤!”然后四个人一溜烟全跑了。

  那时候,我们谁都没有“开山造田”的概念,几个月后“鬼子”也拿钱走人了。长大以后,地理杂志上说:南方丘陵地区多为由较薄的地表疏松层覆盖的石质山地,水土流失严重,一经开垦即难以恢复。

  东门山被永远地抠下了整片整片黄剌剌的伤疤,寸草不生。至于“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已经是许多年后的事了。

  初二那年,第一家五星级酒店在小镇建起,叫“三和韦斯特”。镇里人倍感涨面子,把来访的外地人一个劲地往那儿安置。家长原先计划晚上带孩子吃鸡公煲,忽有人说自己在“三和”预定了位子,一伙儿人又不嫌麻烦地转到那儿吃自助餐。

  初入大厅,服务员识相地候在左右,待大人们拍完照片再上前询问住房还是用餐。孩子们深感气派,挤进电梯乐此不疲地从1楼乘到21楼再下来,览尽传说中“威尼斯风情的欧式西餐厅”“东南亚风情的SPA中心”,肚子饿了又欣喜地意识到还有自助大餐。

  自助餐人均168元,就整个小镇而言实属昂贵。顾客不断抽盘子,不断操起不锈钢食品夹,每张餐桌都直逼年夜饭的规模,颇有一种“要把老本吃回来”的志气。

  镇中心一时转移,人们变成“三和”飓风中摇曳的风筝,承受着物质和精神上的折磨。

  次年,“三和”门庭冷落。

  初三毕业前不久,小镇开始兴建全县第一家游乐场。

  每次经过城南平塔村的时候,总能在路边开阔的平地上看见五颜六色的娱乐设施。那时候有种预感,在这个偏僻的小镇,游乐场终会陷入“三和”式营业进程。

  然而,我只顾着假设,忘记了现实的残酷。

  四月底,游乐场在所有证件齐全的前提下投入营业,风风火火地迎接五一黄金周。

  等待它的,不是盛况空前,而是用死亡划下的句点。

  五一当日,娱乐设备“狂呼”的操作人员在未确保游客做好安全防范的情况下,贸然启动设备,8岁男孩直接高空坠落当场死亡,摆锤型设备撞向躲闪不及的四名游客,共造成2死3伤。

  朋友圈上传着事故现场的照片,一名男子倒在血泊里,胳膊肘消失,鲜血沿台阶一路流下。中年妇女瘫软在男子身旁痛哭流涕,浑身沾满鲜血,脖颈上的青筋触目惊心。

  那个五一,整个小镇陷入前所未有的悲痛。有人责怪承办方和操作人员的疏忽,有人责怪当局过于渴求假期旅游带动经济发展,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两天后,我在动车站等待检票,听到邻座的老人怀念以前的生活。只可惜,绿水青山,质朴的心灵,安详的小镇,都成了遥远的传说。

  想起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说过的一句话:“我们一直寻找的,却是自己原本早已拥有的;我们总是东张西望,唯独漏了自己想要的。这就是我们至今难以如愿以偿的原因。”

  动车站响起检票的提示音,我拿好行李站起身,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离开吧!”我回头一看,是陌生的小镇,空荡荡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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