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九年是我出生的年份。但如果这个年份是一八一九年,那我又会经历些什么?这个问题将开启一场回溯历史的旅程。另一方面,东京是我出生、发展的地方。假设问题中的城市是北京或者墨西哥城,那我又会看到些什么,有什么样的感想熏染,能得到什么样的启迪?这些问题将开启一场面向未知的旅程。生活充满了意外。”——这段话引自《羊之歌》英译本的作者后记,加藤师长西席写于一九九七年的日本东京。两年后的一九九九年,《羊之歌》英译本在美国由加州大学出版社出版。二十年后的二○一九年七月,《羊之歌》中译本出版。同年玄月,为纪念加藤周一冥诞一百周年,日本加藤周一当代思想研究中央将协同日法会馆等机构在东京和京都两地举办大型国际学术研讨会,谈论如何继续加藤周一的思想遗产。
然而,对这位二十世纪日今年夜知识分子的思想,中国大部分读者并不熟习。面对加藤周一这片未知的思想之林,我们面前有两条路径可循:一是通过现存的影像资料见识其风采、领略其才华;一是阅读这部散文体自传《羊之歌》,熟习其平生,溯源其思想。好在这两条路径并非分岔而行,而是相辅相成、相互印证。
加藤周一(1919-2008),日本思想家、文明史学家、小说家,被誉为日本国民级的知识年夜师。曾任东京都立中心图书馆馆长,上智大学、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柏林自由大学教授等职。
思考主题
反战和日本文化的相对化
二○○五年,日本吉卜力事情室制作了大型记录片《日本的心与形 加藤周一》,收录了加藤周一从一九八七年十一月至一九八八年三月录制于NHK的日本美术史讲座,从中我们可以领略加藤周一在解读日本文化时所利用的独特视角和充满睿智的评语。二○○八年,吉卜力事情室参与制作了记录片《然而,不止这些。——加藤周一对话亡灵》,该片以加藤口述的办法,回顾了他所经历的诡谲多变的时期、人生中的各种分缘际会。高畑勋为该片撰写导言,指出加藤周一终其生平都在追求两个主题:一个是“反战(及自由)”,一个是“日本文化的相对化”。他还引用了加藤在《夕阳妄语》中为其导演的动画电影《萤火虫之墓》所写的一段话:“我以为这个天下上最确定的东西便是少女微笑时、奔跑时的‘生之喜悦’,最不愿定的东西便是所有那些企图把杀去世她们的战役予以正当化的借口”。这部记录片录制于加藤的晚年,基本上以《羊之歌》为底本制作而成,就连音乐也参考了《羊之歌》中的干系片段。
战役期间,东京实施灯火牵制,加藤和朋侪在医院里用留声机听弗兰克的音乐,并感慨道:“当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从东京的夜晚消逝的时候,无限美好的音乐带给我们无限美好的冲动”——《羊之歌》中的这段话给高畑氏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于是,他就按照书中所写,选用了塞扎尔·弗兰克的《D小调交响曲》第一乐章的序曲部分作为这部记录片的主题音乐。该片上映当年年底,二○○八年十仲春五日,加藤周一放手凡间,享年八十九岁。日本知识界的一颗巨星就此陨落。
面对时期
以察看犹豫者的态度不雅观察
《羊之歌》采取第一人称回顾性叙事,加藤从外祖父开始,讲述了家庭、学校、社会生活以及外部天下对其人格和思想形成所产生的影响。他对泰西文化的憧憬该当来自于外祖父增田雄六。增田家祖上是佐贺藩的藩士,增田雄六继续了三千多平方米的地皮和巨额家产。
《羊之歌》正篇描写了加藤少年时期的生活,当时的他以为“外祖父家发生的统统就像是一套神奇的宗教仪式”,喜好外祖父开的意大利餐厅里的“洋味儿”,但当他得知外祖父家对面一大排出租房和小商铺都是他的家当、每月都会派人去收租时,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加藤少年以为自己无力阐明租赁双方的关系,乃至不理解个中的意义,他所做的只能是“尽可能不去看那些住在出租屋里的人”。
加藤少年时就逐渐意识到自己面对外部天下时的“察看犹豫者”态度。其祖父母都出身于“豪农”家庭,在江户时期享有跟武士同等的“苗字带刀”的权利。祖父母家的大宅子占地面积九千平方米,他们不只拥有村落里大部分的森林和耕地,还雇了很多房客。屯子的生活给加藤少年带来了不少新鲜感,而回老家的那趟小小的旅行则是他小时候最大的快乐,这种快乐跟他终年夜后离开东京去世界各地游历时所感到的快乐可谓一脉相承。他在《羊之歌》续篇中描写自己游历泰西时的体验,时时回顾起儿时回埼玉县屯子老家时感想熏染到的那种“间隔感”,自己作为“察看犹豫者”、“局外人”的身份。实际上,这也是加藤在面对战役、时期、社会等外部天下时贯穿始终的一个主要态度。当我们面对这个“绝不留情地”把所有人都“卷入它提高的年夜水”的巨兽般的社会、身处变幻莫测的时期,有的人可能会选择“由于自己无能为力,以是不想知道”,而加藤周一所做的选择是“就算自己无能为力,也要知道”。
《羊之歌》,作者:(日)加藤周一,译者:翁家慧,版本:活字文化|北京出版社 2019年8月
面对二战
选择没有军国日本的天下
加藤去世后,同为“九条会”发起人之一的大江健三郎难抑悲痛之情,在《朝日新闻》专栏《定义集》上连续发文,思念、哀悼、铭记这位坚守日本战后民主与和平思想的大知识分子。他将个中一篇文章的题目写作《某个晴朗冬日的创造》(『ある晴れた冬の日の発見』),显而易见,这是大江在向《羊之歌》中的“那是一个晴天”(『ある晴れた日に』)致敬。在这篇文章中,加藤回顾太平洋战役爆发的那一天,周围的日本人都在欢天喜地庆祝日本海军偷袭珍珠港的胜利,而他却不敢相信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这场战役居然真的会把英、美两国作为对手”,“不敢相信自己的结论会变成现实——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晴朗的冬天的清晨”。当时他只是东京大学医学部的一逻辑学生,密切关注时局变革却又无力改变任何现状,唯一能做的便是自己的选择。
一九四一年十仲春八日的晚上,为了防备美军的空袭,东京开始实施灯火牵制,大部分人都选择躲在家里不出门,而加藤却选择去新桥演舞场不雅观看日本传统木偶戏——文乐,并在戏院里创造了一个“没有了战役,没有了灯火牵制,没有了内阁情报局”的天下。当时的日本文人都在为偷袭珍珠港的胜利而欢欣雀跃:横光利一写了《军神赋》,坂口安吾写了《珍珠》,太宰治写了《十仲春八日》。一片凯歌声中,加藤周一选择去看文乐,走进日本文化传统,一个没有军国日本的天下。
《羊之歌》的续篇记录了加藤赴法国留学期间在欧洲各地的游历与见闻。这一次,他的“异域人”、“察看犹豫者”身份彷佛来得更加光明正大。他把自己在英、法、德、奥等国不雅观察到的风土人情,结合二战后分外的时期背景和国际场合排场,选好视点人物在中间穿针引线,分篇讲述,不枝不蔓。他奥妙地把欧罗巴各民族的文化缀成了一串俏丽的项链,珠子的形状虽圆扁不一,却各有各的辉煌,各有各的光芒。在“法国南部”和“中世纪”中,加藤细致描述了他最喜好的哥特式建筑,在他看来,“如果意大利是一个文艺复兴的国家,那么法国便是一个哥特风格的中世纪国家”。“冬之旅”记录了一段浪漫的异国恋情,加藤在意大利佛罗伦萨重逢了俏丽的奥地利姑娘希尔达·施坦因梅茨,并应邀前往四国分治下的维也纳,与心爱的姑娘一起度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圣诞节。“音乐”这一篇以“陶醉”、“忘我”等生理体验来定义德国作曲家瓦格纳的歌剧《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带给他的强烈感想熏染,同时从哲学层面思考德国文化的两面性。“海峡对岸”和“伪善”这两篇以英国文化为背景,但实际磋商的问题却涉及多元文化、人种歧视、现实政治、外交政策、基督教等多个方面,个中不乏振聋发聩的真知灼见。
美国墨客罗伯特·弗罗斯特有一首题为The Road Not Taken(《未选择的路》)的哲理小诗,用林间的两条岔路来比喻人们在面临人生道路选择时的困境。加藤周一在《羊之歌》中也讲述了自己在面临时期和人生困境时的思虑,他总是能从客不雅观镇静的视角出发去剖析各种可能性,经由权衡和比较,终极还是“选择了人迹更少的那条路”。由于他的这个选择,我们听到了这首动人的《羊之歌》,读到了这首歌所展示的加藤周一的人生。
作者丨翁家慧
编辑丨张进
校正丨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