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南洛阳南郊伊河两岸的绝壁上,数千座壁龛悄悄矗立,10万余尊大大小小的佛教造像沿河次第铺开。

两岸青山对峙,伊水缓缓北流,宝相庄严,夕阳西下,为石像们镀上一层远古的金色,仿佛1500年间,沧海桑田,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还在。

龙门石窟大年夜修科技让国宝芳龄永续  第1张

这里是龙门石窟,与敦煌莫高窟、云冈石窟并称中国三大石窟。

龙门石窟始建于北魏(公元493年),1961年经国务院批准成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0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天下遗产名录》。

作为龙门石窟的“名片”,奉先寺位于龙门西山南段,为龙门石窟开凿规模最大的摩崖像龛,代表了我国唐代雕塑艺术的最高造诣。

奉先寺正壁主尊为卢舍那大佛,是龙门石窟中艺术水平最高、整体设计最严密、规模最大的造像,面相丰满圆润,庄严典雅,睿智的眼神俯视众生。

时隔50年,龙门石窟再次“看年夜夫”

石窟“生病了”。

渗漏水及危岩体,一贯是威胁此地文物安全的紧张病害。
从去年12月起,卢舍那大佛周围搭上了“支架”,套上了绿色的“手术衣”。

这不是龙门石窟第一次“看病”。

宋代有专门卖力文物、建筑的保护和修缮的八作司。
龙门石窟中留有宋代题记多则,均与修复佛像有关——在卢舍那大佛佛座位置刻有“东八作司胡副使一十人修佛记”,明确记录了当时修复大佛的十个人的名字和韶光。

“不论官方还是民间的保护修缮事情从未间断。
至今仍能在部分石像上看到古代修复、描绘的痕迹。
”石窟保护研究中央主任马朝龙说,这些修复不一定科学,但反响了古人朴素的文物保护思想。

1971年至1974年,国家文物局履行奉先寺抢险加固工程,这是海内首个大型石窟维修加固工程。
经由这一阶段的加固维修,有效防止了石窟围岩和造像的倒塌崩落,奉先寺群雕的稳定性得到了担保。

时隔50年,龙门石窟奉先寺再次“看年夜夫”。

2021年12月,《“十四五”石窟寺保护利用专项方案》发布的同时,龙门石窟奉先寺大型渗漏水管理和危岩体加固保护工程正式启动。

经勘察,奉先寺存在危岩体及渗漏水等病害征象。
“这次保护工程对大佛顶部及两侧的危岩体进行修复,不涉及卢舍那大佛本体。
龙门石窟的造像是雕在石头上的,如果石头‘生病’,文物也会受到影响。
”马朝龙见告,危岩体不仅会威胁到文物安全,也可能砸伤往来游客,龙门石窟附近的岩体紧张为石灰岩,受水的溶蚀浸染影响明显。

龙门石窟研究院组织履行“龙门石窟奉先寺渗漏水管理和保护工程”,为奉先寺设计了独特的“诊疗方案”。

科技日报在施工现场看到,尽监工程已经靠近尾声,奉先寺附近高至山顶的工程架依然矗立,每根与岩体打仗的钢管顶端都装有橡胶保护套。

而在防护网外,前来参不雅观的游客仍相继而来,在被“手术衣”笼罩的卢舍那大佛前发愿、拍照。

在奉先寺前方的广场上,布设了详尽先容这次大修的展板,偶有人容身。
“我们希望通过这种办法,让全社会理解、参与石窟大修。
科研是一方面,对"大众年夜众的科普也很主要。
”石窟保护研究中央副主任范子龙说。

从“把脉”到“开方”,科技成了好“年夜夫”

沿奉先寺山体的南侧一起爬上去,翻过山顶,不远便是一座溶洞。
“这条路还通时,我们可以从这一起走到溶洞里面去。
”范子龙说,石灰岩是一种“可溶性”岩石,历年累月,水造就了溶洞的石笋与钟乳石,也对宝贵的石像构成威胁。

渗漏水,于古人便是件“头疼”事。
唐代就在龙门石窟奉先寺上方开挖“人”字形排水沟,防止渗漏水侵蚀大佛。

如今,渗漏水管理仍是石窟保护工程的重点、难点。

治病讲究“望闻问切”。
为精准识别、精准管理,从勘察设计到资料网络,再到施工阶段,龙门石窟研究院组织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北京大学、中国地质大学、浙江大学等多家科研院所多学科专家学者参与个中。
研究职员利用探地雷达探测、红外成像技能、3D扫描测绘数字化技能等,进行工程前期勘察设计和方案体例。
在施工现场展现的《奉先寺裂隙及渗水病害调查图》便是利用3D扫描测绘成果体例的。

把脉问诊,“病历”写好,还要开具对症“药方”。

根据奉先寺地形地貌和裂隙渗水机理,团队采纳封堵和开导排水相结合的方法,开具“五大药方”:利用大佛右上角的天然溶洞截断和开导裂隙水;在奉先寺山体顶部进行裂隙灌浆封堵,铺设膨润土防水毯;对山体顶部两条规模较大的布局裂隙带进行开凿封堵管理;修整神仙洞内排水系统,把山体渗水沿自然垂直溶洞勾引到伊河里;利用修复砂浆修整卢舍那大佛窟檐缺失落部位,修整窟檐滴水线防止雨水倒流。

五大“药方”君臣佐使,环环相扣,共同编织了龙门石窟防止渗漏水的“保护伞”。

在“抓药”上,施工职员另有玄机。

“我们利用的是偏高岭土类灌浆材料。
这种材料近些年在龙门石窟渗漏水管理工程中被普遍利用,治水效果比较好。
”范子龙先容,表面裂隙封堵材料用的也是新型修复砂浆,如用普通的水泥砂浆,配出来的灌浆材料含碱量比较大,韶光长了,再加上雨水侵蚀,随意马虎发白,并且有盐分不断渗出来,覆盖在文物表面,会对石像造成一些毁坏。

“药到”还要“施治”。
封堵裂隙本身也是一门技能活。
“对付沿着岩体裂隙涌现的小量渗水,不进行压水试验我们很难创造渗水处。
”奉先寺保护工程施工队技能员郭永亮见告,石窟周围的山体看似粗糙,修缮起来却要下足“绣花功夫”。

“上工治未病”。
龙门石窟对奉先寺进行“大修”的同时,还联合多个院校和科研院所组成科研团队,对奉先寺展开了详细而全面的病害调查评估与石窟寺考古事情,对其进行全面“体检”。

科研团队利用考古学的根本理论与方法,采取多种高科技手段,利用微波水分仪、X射线荧光光谱仪、拉曼光谱仪、红外成像仪、磁化率仪、笔氏硬度计、地质雷达及地震共振频率成像、超声波无损检测等高科技手段,探测剖析了卢舍那大佛表层含水率、表面颜料身分、岩石矿物身分、不同时段佛身表面温度、佛身各部位磁化率、硬度、表层修补层厚度及佛身岩石完全性等表征文物本体客不雅观存在状态的技能参数,为病害发育程度及成因剖析供应了根本资料。

报告形成后,大佛的“身体状况”将一览无余。

“正在进行的保护工程是抢救性修复。
”龙门石窟研究院院长史家珍表示,这次石窟病害调查,旨在为下一步制订龙门石窟整体保护方案供应依据。

给石窟“体检”,收成考古新创造

有赖于给石窟“体检”的高科技手段,研究职员在大修之余收成了多个令人惊喜的考古新创造。

佛像可能“化了妆”?

卢舍那大佛表面首次创造金、银等元素。
研究职员除了在卢舍那大佛身体表面创造绿色、赤色、玄色颜料外,还首次在卢舍那大佛面部检测到金、银元素存在,只是因受到风化、渗水等影响,残余很少。

此外,奉先寺普贤菩萨表面保留的白色物质,厚度均匀,与岩石结合紧密。
经由现场X射线荧光初步剖析,其身分紧张为铅白。
铅白即碱式碳酸铅,古代称为胡粉、铅粉和水粉等,在《天工开物》《本草大纲》中有确切记载。

铅白是古代画图和扮装品的主要颜料,具有化学稳定性和耐候性好的特点。
它不但为颜料附着、金箔黏结供应良好界面,也为后期抵御自然风化发挥了一定浸染。

这意味着,龙门石窟佛像在建造之初很可能“化了妆”,不仅涂了“粉底”,还化了“彩妆”。

“铅白的大量创造,为龙门石窟彩绘镀金的传统工艺研究和保护材料的研发供应了资料。
”马朝龙说。

菩萨“戴美瞳”?

调查创造,卢舍那大佛右侧胁侍普贤菩萨的右眼保留了完全的琉璃眼珠,左眼眼珠保留外侧一半,表面有一定风化物覆盖。
表面清理后可以看出,琉璃呈暗绿色,质地均匀,熠熠闪光。
根据初步测试,琉璃眼珠的紧张身分为二氧化硅(石英)和铅,与古代琉璃同等。

卢舍那大佛双眼内无眼珠,但是通过不雅观察其开凿办法,可见与普贤菩萨相似的喇叭状楔口,推断卢舍那大佛在造像时具有与普贤菩萨相似的眼睛构造,后期可能缺失落。

琉璃被誉为中国五大名器之首、佛家“七宝”之一。
而奉先寺造像保存的大块片状唐代琉璃实物,实属罕见。

奉先寺普贤菩萨眼睛的布局底层为造像原石,沿虹膜外侧开凿楔口,内小外扩,呈喇叭状,用于承接瞳孔。
瞳孔为碗形,边缘加工成与楔口相同的坡度,契合度较好。

测试结果同时表明,普贤菩萨右眼琉璃眼珠是一整块琉璃,而左眼采取两块拼合而成,目前靠近鼻子的那一半脱落、遗失落。
仔细不雅观察也可以创造,两眼略微不对称,右眼狭长,大眼角(靠近鼻梁位置)角度很小,约为30°,而左眼大眼角角度较大,约为45°。
右眼眼珠形状规则、对称,而左眼眼珠大眼角一侧眼珠略为梯形。

“我们经由初步剖析,认为此乃工匠故意为之。
这是由于,普贤菩萨胁侍卢舍那大佛,身形略微向左迁徙改变,不对称的眼珠,极有可能考虑到透视效果,反响出古人巧夺天工的雕塑水平。
”马朝龙说。

数字龙门,宝贵文物的另一种“修复”

在万佛洞前室南壁,一名游客拿脱手机对着洞窟前室南壁上一尊残损的不雅观世音造像扫描,很快,手机上涌现了一尊光彩夺目的造像——这尊不雅观世音像是海内首件通过数字技能虚拟复原的石质造像。

建于唐永隆二年的造像,历来以其窈窕婀娜的身姿、细腻流畅的雕刻而被参不雅观者誉为“龙门最都雅世音”“网红不雅观世音”。
京剧大师梅兰芳当年游览龙门时,被这尊不雅观世音像触发过创作灵感。

可惜这尊不雅观世音像的发髻下部至鼻子以上部位早已损毁不见。
最能表示不雅观世音神态和气度的五官部分缺失落,极大影响了参不雅观者对不雅观世音菩萨慈悲与庄严的完全感知。

“纵然再高明的维修技能,也无法在石窟上再现这尊不雅观世音像当年的风采。
”范子龙不无惋惜地见告。

20世纪初,一些国外的探险家、学者、拍照师在稽核龙门石窟时,曾拍下这尊不雅观世音像被毁坏前的照片,从几个不同版本的老照片可推测出,其被毁坏的韶光是在1918年至1923年之间。

“这些不同版本的老照片不仅为推测毁坏韶光供应了佐证,更是进行虚拟复原事情的主要依据。
”龙门石窟研究院信息资料中央主任高俊苹先容说,他们以历史老照片为依据,以学术研究为根本,领悟三维数字化技能、颜色检测剖析技能、传统雕塑艺术等手段,结合同期间同类型造像特色,按照一定规则,对这个不雅观世音像龛进行了造型的虚拟修复及色彩的虚拟复原。

以是现在,在景区现场及展示场馆,游客只需用手机对准不雅观世音像龛或像龛现状的3D打印像,就可以看到其在不同历史期间的风貌。

这是近年来龙门石窟数字化的一个缩影。
“数字龙门”是基于深厚的学术研究,将石窟考古、历史、文化研究和当代技能融于一体的数字化工程,同时借助虚拟修复、增强现实、人工智能等数字技能手段,多办法再现窟龛造像的宏伟与精美。

“数字龙门”是实体文物保护和修复的主要补充和提升。
文物保护与修复延续了古代宝贵遗存的生命,数字化则授予文物“新生命”。

近年来,龙门石窟陆续完成了“龙门最都雅音像虚拟修复展示项目”“龙门石窟飘泊文物虚拟复位研究展示项目”“宾阳中洞窟顶藻井色彩复原项目”等主要的数字化项目,取得了丰硕成果,下一步,还将通过三维数字化技能,全面采集石窟文物信息,建立数字化考古级别的数字化档案,实现石窟文物的永久保存、永续利用。

“数字化虚拟复原事情,它的前端因此保护和研究等学术事情为根本,后端又连接了公众年夜众,以展示作为窗口,可以说这个事情将数字化与保护、研究、考古、展示各个环节相领悟。
”史家珍说。

风化浸染客不雅观存在,历年累月,石窟终将逐步老去。

“随着科学技能的不断进步,我们相信文物保护的效果会越来越好。
并且,在这些沧桑的石像身上,人们可以看到韶光流过的痕迹,这种痕迹也很美。
岁月是一种力量。
”马朝龙说。

“历史是鲜活的、生动的,以是才是有趣的。
通过文物数字化,我们可以把曾经失落落的美好找回来,让它永久残酷,永久有生命。
”史家珍说。

秋去春来,江流不尽。
卢舍那大佛不语,垂目微笑依旧。

采 写:演习 孙 越

策 划:赵英淑 滕继濮 林莉君

来源: 科技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