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插画。

文/曹吉利

连浮生六记都要读翻译版你是古文白痴吗 休闲娱乐

能用措辞说清楚感想熏染,就少用表情包敷衍,能根据注释读下来的书,就只管即便不要翻看口语版。

双11已过,你都囤了什么书?翻翻各大购书网站的脱销榜单,鸡汤文学作品都冲在最前列。
这年头肯读书的人不多了,喝喝鸡汤也未尝不可。
而在这一长串由大冰、刘同、蒋勋著作组成的书单里,张佳玮翻译的《浮生六记》也赫然在列。

据出版方先容,张佳玮译述文白对照版《浮生六记》的销量早已打破了100万册,是所有版本中销量最高的一版。
先别急着表扬读者对传统文学的喜好,可有人记得,《浮生六记》是人教版月朔语文教材的课文,而用鲁教版教材的学生,早在小学六年级就读过这本书的节选了。

张佳玮译述文白对照版《浮生六记》

天津公民出版社,第1版 (2015年8月31日)

一本中小学入门级的古典文学作品,如今却须要读翻译版本,我们的语文阅读水平沉沦腐化到什么地步了?

如果这是为了方便儿童阅读才翻译成口语,尚且情有可原,可张公子这版《浮生六记》从精美的装帧到文艺的推举语,摆明了便是面向文艺青年的。
沈复的《浮生六记》本身已经非常口语了,还要全文翻译才能看得懂,往后是不是连《西游记》《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都须要通篇用大口语翻译?

民国十七年出版的《浮生六记》。

叨教《浮生六记》四个字该怎么译?

《浮生六记》是清代文人沈复写的一本自传体散文,用回顾的笔触讲述了几十年的人生。
个中讲述他与妻子芸娘的部分尤其动人,芸娘也被林语堂称为“中国文学上最可爱的女人”。

张佳玮作为近几年声名鹊起的青年作家,对《浮生六记》的翻译不能说不好。
但是再精美的口语文,都无法完备还原古典笔墨的美感,就像把莫言的《红高粱家族》强行改编成章回体小说一样,只会呈现出不伦不类的荒诞感。

1947年,沙莉在电影《浮生六记》中与舒适演对手戏。

我们不妨来将张译版和原文做一个对照。

在原著第一卷《闺房记乐》中,沈复描写与芸娘分别的环境:“芸虽时有书来,必两问一答,中多勉励词,余皆浮套语,心殊怏怏。
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对景怀人,梦魂颠倒。
”四字相接,化情入景,少年夫妻暂时分离的心境跃然纸上。

而到夫妻团圆时,作者又写道:“入房,芸起相迎,握手未通片语,而两人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觉耳中惺然一响,不知更有此身矣。

再看张译版,这两处罚别翻译成了这样:“芸随时时有书信寄来,总是规规矩矩,只问安然与否、道家里甚好勿念——都是些勉励的话语,我也回写浮谈套话,心里很是怏怏。
每当竹院里起风,盈窗芭蕉托起月轮的时节,对景思人,不免梦魂颠倒。

而到团圆时:“回到自己房间,芸站起相迎,我俩执手相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仿佛两人的魂魄恍恍然化为烟雾,耳中豁然响了一声,都觉得不到自己了。

《浮生六记》作者沈复三十年游历图。

光看译文的话没什么好吐槽,觉得笔墨还挺幽美,可一比拟原文,就知道译文实在太多多此一举,远远不如原文简洁典雅。

“风生竹院”翻译成“竹林里起风”,“月上蕉窗”翻译成“盈窗芭蕉托起月轮”,“入房”翻译成“回到自己房间”,对原文的毁坏,只能用大煞风景来形容了。
如果要按这样的逻辑翻译,“对景怀人”就不能只换一字变成“对景思人”,而该当叫“对着景致思念着那个人”。

“古文”这个观点本来很笼统。
新文化运动为了推广口语文革命,硬生生竖起来“文言文”这个靶子,口诛笔伐。
然而两千多年前的诸子百家算是文言文,明清的许多散文小说也算是文言文,但稍稍读过的人都知道,两者的阅读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与更早之前古文比较,《浮生六记》非常浅近。
图/视觉中国

专业学者读《离骚》《史记》有时也要借助批注版本,而张岱、归有光等人的小品散文,已经在很大程度上靠近本日的口语文,接管过根本语文教诲的人都该当能畅通阅读,更何况是收录在中小学教材里的《浮生六记》!

当然,巨大的销量还是证明了需求的存在,翻译《浮生六记》这件事纵然张佳玮不去做,也会有别人去做,谁和市场有仇呢?只是,对翻译版的读者而言,“浮生六记”四个字会不会也有点晦涩难懂?

我们可以试着翻译一下,往后《浮生六记》再出翻译版的话就叫《浮华社会里的六篇婚姻条记:清朝人的家庭爱情宝典》,这样才接地气。

京剧《浮生六记》芸娘扮演者窦晓璇。

优雅的汉语,庸俗的我们

在商业化和互联网大潮的席卷下,我们的汉语正变得越来越简陋、粗鄙、庸俗。
如果我们还由于《浮生六记》的翻译版而担心《西游记》的口语版堂而皇之地涌现,那么下面这本《口语全本红楼梦》该当能让很多红迷无语凝噎。

这本书出版于2010年,单是对付《红楼梦》各回目的翻译,就已经十分雷人了: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落风尘怀闺秀”变成了“甄士隐丢了女儿,贾雨村落巧认心腹”,第八回“贾宝玉奇缘识金锁,薛宝钗巧合认通灵”变成了“薛宝钗初见玉石,林黛玉吃点小醋”。

如此媚俗的文白翻译,下一步,是不是还要给文言文的译文的每个字都标注拼音呢?

《口语全本红楼梦》书影。
图/贝壳阅读

表情包大行其道,盛行语满天乱飞,我们越来越热衷于用程式化的符号来抒发情绪,这些情绪也愈发干瘪。
自媒体的作者们得意洋洋地炫耀着他们吸引读者的窍门:句子尽可能短一点,用词尽可能大略一点,感情尽可能直白一点。
我们的汉语像是一碗浓汤变成了快餐店的清茶,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变成超市里批量出售的矿泉水?

所谓古风文化的兴起,也只是传统诗词一次质量不高的复活。
把月华、白雪、红梅、天涯、陌路等等古典意象打乱,进而排列组合一番,就能凑成一首当下流行的古风歌曲。
如果能把英文诗作翻译成四字排列的所谓“诗经体”,更能收成不少“666”的赞誉。

中学的文言文,你还记得多少?图/udn

当红选秀歌手毛不易凭借一首《消愁》红遍大街小巷,我们看看这段很多人都在楼下的商店里听过的歌词:“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唤醒我的神往,温顺了寒窗,于是可以不转头地逆风飞行,不怕心头有雨,眼底有霜;一杯敬故乡,一杯敬远方,守着我的善良,催着我发展,以是南北的路从此不再漫长,灵魂不再无处安顿。

一杯一杯接一杯,句句押韵,基本还勾留在上世纪汪国真老师的水平线上。
作为当下流行的歌词,它间隔十年前的许巍,还差着好几个赵雷。

2017年3月12日,四川,中华旅游小姐走进四川北川,中外美女佳丽身穿“古风”服装,品茶赏乐。
图/视觉中国

重拾汉语之美,从谢绝白痴化开始

措辞是文化的核心,振兴传统文化也该当从振兴汉语开始。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当下很多人对付汉语的节制是不合格的,当然这也与很多内容生产者为了迎合市场而不断地“白痴化”文化产品有关。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了“境界说”,认为中国古典诗词的美感来源于境界。
实在,汉语的独特美感也来自于境界,而过度地大略化无疑在消解这种境界。
把受众当做白痴,于是笔墨越普通越好,越浅白越好。
吃惯了流水线产品,久而久之受众就失落去了对真正美味的鉴赏能力。

时下流行的古风诗词,跟以前的古诗文一比,就会显得极为拙劣。
图/now news

良久以前,“奋斗”还是一个充满诗意的词汇,直到刘同的那本《谁的青春不迷茫》涌现;良久以前,有一个朋友在丽江开民宿还是一件很酷的事情,直到大冰的那本《乖,摸摸头》涌现,这便是过于白痴化的措辞对境界的消解。

小清新、文艺、流浪、歌谣都变成了可以被包装出售的观点,它们身上凝聚的历久的魅力也就一落千丈了。

想要重新体验汉语的美,就要分辨出个中的境界,而这先要从谢绝白痴化开始。
能用措辞说清楚感想熏染,就少用表情包敷衍,能根据注释读下来的书,就只管即便不要翻看口语版,有韶光有精力的话,就要有向更艰深也美妙的原文探索下去的勇气。

《兰陵王入阵曲》发源于南北朝期间,其后失落传,在日本保存至今成为雅乐的一环。
图/shutterstock

我们总说在各种古文明中,中华文明是唯一延续而没有中断的。
只要接管过基本的语文教诲,就能流畅地读懂千百年前古人写下的笔墨,比较于很多其他文明,这切实其实便是我们的一项“特权”。
希望在这个写书、买书、读书都非常便捷的时期里,我们不要放弃了这项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