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23日《当代快报》

写下这个题目,我还踟躇,究竟是用“情殇”好,还是“情伤”好?

听老吴韶|吵吵闹闹一辈子情殇情伤都不合适应该还剩不了情 休闲娱乐

前文《无情》,是阐述自己老了,怕去医院看望病危老友,徒增伤感。
实在很多话是麻雀啄老鹰,说归说,听归听,我后来还是去医院看望他了,且不止一次看望,并努力帮他找年夜夫——毕竟是几十年的同学了,当真无情如此?可惜,好心没好报,烧喷鼻香惹鬼叫,那天正逢大雨,我急匆匆往医院赶时,一脚踏空,脚一崴,就听咔嚓一声,剧痛钻心,我单腿跪地,对老妻说一声,完了,我可能骨折了!

一蹦一跳坚持看完老友,我急诊去拍片打石膏,一步步犹如踩在钢针上,疼得我浑身汗如雨湿。
年夜夫还吓我,说急诊暂时给你石膏固定一下,两周后再来拍片复查,如果骨折移位,还要开刀打钢钉固定。
我说我前年才在你们骨科手术,也是左脚开刀,至今脚掌神经尚未规复,你再开一刀,当我脚是拉链皮包啊?

拖着一条沉重的石膏腿,心情郁郁回到家,学苏东坡“三上”:坐下来脚须用软垫子垫上,沐浴先用塑料皮包上,上厕所还要摆一个杌凳翘上,金鸡独立,一泻千里。
今年夏天特殊热,伤脚捂得格外难熬痛苦,心情也就大坏。
儿女不在身边,晦气的自然是老妻。
提及来老妻与我同龄,但女人家爱俊秀,更爱听阿谀,但凡有人出于礼貌,夸她年轻,她就在我面前嘚瑟半天,彷佛我讨了天算夜便宜,七十老翁娶了十七少女一样。
心情好时我还能惯着她,此刻心情糟糕,自然拿她出气。
从她陪我看病提及,在医院租了张轮椅,她老胳膊老腿的推不动,几次将我撞在墙上,疼得我龇牙咧嘴;回家拄拐杖了,也不晓得扶我,眼睁睁瞅着我在前面一蹦一蹦,几次差点跌倒也不扶(我严重疑惑她还躲在后面捂嘴笑),及至进了客厅,还仰八叉摔了一跤。
“你这是在伺候病人啊还是想行刺亲夫?”

在一起生活几十年了,老妻对付我颇有履历(她自己不止一次向别人先容过),每回我发火时,她不接话,也不辩驳,由于那样只会招来更剧烈的打击。
等我气头上过去了,她再来数落我。
说你那么胖,我扶得动你吗?我卖个耳朵听她说,说烦了,冷不丁回一句,还美意思说我胖,不全是你喂嗒!
我现在每天睡沙发上也不动,没有一点食欲,你还每天跑菜场,烧上那么多菜哄鬼啊!
在厨房里忙得满头大汗的老妻,伸出头来怼一句,你骨折了,要喝骨头汤,吃鸽子,还要各种蔬菜均衡营养,我不上菜场能变出来啊?

一看老妻委曲地夹泪,我吓得赶紧闭嘴。
每回口角镇静下来,我也后悔,老妻一年360天烧菜煮饭也其实受累,就拿我受伤来说吧,24小时不能离人,她跟前跟后就够可怜的了。
受伤前,我们已和同学约好,客岁夜别山度夏,钱都交了,现在走不掉,她没有丝毫怨言。
从医院回家,她伺候我沐浴、处理伤脚,围着我团团转,从来也没说过半个不字。
家里有个高脚板凳,我上厕所离不开它,她帮我搬进搬出;坐沙发上看电视,她立时端来一张矮凳,怕硌着我脚,还要垫上垫子。
至于沐浴给伤脚包塑料皮、调热水、递毛巾……这些连自家儿女都无法替代的事,不全是她一人忙活么!
还有一个难为人性的不堪,天热,裹在石膏里的脚不能洗,奇痒,且瘟臭。
老妻常常用酒精棉签帮我擦拭,那古怪的臭气连我远远闻着都熏人窒息,老妻弯腰近身操作,从不嫌弃,还有什么可说的?

老妻晓得我是由于受伤,窝在家里,心情不好,每天都变着花样,叫我在电视上陪她找节目看。
朋友送来的贾樟柯新片,电影频道回放的记录片,都是我们每天丁宁韶光的最好消遣。
这几天长江中下贱水位飞腾,我俩看新闻,忽然创造一个熟习的镜头:滁河大坝。
是的,便是这段滁河大堤,40多年前也是发大水,厂里组织青年民兵去挑堤,我和老妻都去了。
那时我们刚进厂,20出头岁数,风华正茂,并排站在大卡车上,举旗高歌,来到浩浩水边。
扛草包,挑河泥,呼喊着口号,持续在大堤上奋战两天两夜,实在困得弗成了,厂领导就让大家睡在大堤上。
我和老妻并排躺下——千万别误会,不是只有我俩偷偷躺在草地里,我们30多个青年民兵全并排躺着。
她当时是团支委,豆蔻年华,我故意睡在她身边,黑夜里听周围打蚊子的声音,我悄悄在她耳边说,我有防蚊秘方,你要不要?她一翻身坐起,连声说,要,要!
阁下没睡着的同事怪声怪气地笑成一片。
幸亏入夜,我脸上火辣辣的,也不顾别人笑话了,翻身去河边抠了一团稀泥,二话不说就往她腿上抹,胳膊上抹,所有露出皮肤的地方,我都帮她抹上了泥。
“天然防蚊衣,”我笑着说,“你还记得不?”

“当然记得,”老妻笑了,“我早就创造,我们那帮青年团员中,就你最坏。
抹腿就抹腿唻,还非要往上抹,思想繁芜——脚还疼啦?”

说末了一句话时,老妻自然摸了一下我的手——哇,摸了几十年的老手,居然有了一丝丝觉得——忽然想通了开头的题目,老头儿老太了,情殇和情伤都不得当,吵吵闹闹厮守一辈子,该当还剩一个不了情吧。

吴晓平,资深媒体人,原南京电视台《听我韶韶》节目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