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韶光,它们挤在靠近窗户的天花板墙角,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
有时也见它们四散走动,或沿墙壁,或沿镜面,或在地板上,漫无目的,又像是方向分明,而后又全部回到墙角,挤在一处。

可能是一家子,我想。
K说,也可能是一个族群。

那年元夜时天上明月人世花灯丨周末读诗 汽车知识

这些七星瓢虫极美艳,橙红橙黄的背上,一个个小黑点。
K说黑点的数目即是它的年事,我不懂昆虫,但也知道他在开玩笑。
我数了数,都是七个黑点,也曾见过六个和八九个黑点的,那是不同品种。

为什么来我家?报纸上给出了回答,一位银发老太太骄傲地对说,每年都有很多瓢虫到她家过冬。
K本来很怕昆虫,想把它们赶出去,但想想能借一个角落给这些小生命供应庇护,也就战胜了不必要的恐怖生理,再说瓢虫们又那么安静。

轻微麻烦的是,每次淋浴时,湿热水蒸气把它们薰落下来,有的不幸掉进马桶里,有的在地垫上昏头昏脑地爬着,一欠妥心就会被踩到,以是出浴时免不了一番搜救。

去年仲春下旬,有好几天没瞥见它们,心想客人们都走了。
某天清晨,赫然瞥见卫生间地上铺着一张白纸,K在纸上画了个大箭头,指向右边:一只七星瓢虫。
它在原地待了一天一夜才不见了。

今年不知为何,快到一月份,这些客人仍杳无音信,一个也没有再来。

——《来家里过冬的七星瓢虫》三书

撰文 | 三书

也在游人笑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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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元夕》

(元)元好问

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

长衫我亦作甚者,也在游人笑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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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朔,大十五。
从前过年,没到正月十五,年就还没过完,而十五晚上,也便是元夜、元宵、元夕,过年的气氛才到高潮。
元宵节庆祝活动最多,我们当地以唱戏、进喷鼻香为主。

正月十二晚挂灯,戏台搭在小学操场上,十二这天,卖各色吃货耍货的摊子都来了,天还没黑,鼓声已镗镗响起。
匆忙吃完晚饭,径奔大队广场,那里人头攒动,十几面大鼓支在架上围成一圈,鼓手都是村落里的男人,个个精神振奋,击鼓试音,打灯笼的年轻女子聚在一堆,说谈笑笑好不热闹。
时辰快到,灯笼纷纭点亮,鼓声壮起,整洁雷动,灯笼队前导,有如游龙蜿蜒,锣鼓队紧随其后,缓缓而行。

先在村落里逐街走一遍,尚未出门的人听到鼓声近了,都忙跑出来看,看军队锣鼓喧天地从自家门口过去。
巡村落毕,军队回到村落西路口,期待入场到戏台提高喷鼻香,此时鼓声仍镗镗不歇,路两边全是看的人,你推我挤,有的爬到砖堆上,有的爬到麦草堆、玉米秆堆上,把麦草踏翻、玉米秆踏烂的不少,还有爬到树上看的。

入场更是人隐士海,沸沸扬扬,人和人只有凑到跟前,面看面,才能勉强辨出谁是谁,喊话根本听不见。
锣鼓队正对戏台围成一个大圈,灯笼围在圈外,指挥和敲锣的立在中间。
戏台上灯光明煌,台正中彩背椅上,端坐着一个穿“龙袍”的人,扮相如《西游记》里的玉皇大帝,细眼黑须,微微含笑。
我那时很倾慕此人,我们这么多人在台下黑压压挤着,他倒清闲,坐在台上一览无余,不过同时,我又很乐意挤在人丛中,谁也不是、谁也看不见自己,这彷佛更清闲。

公元1225年(金哀宗正大二年),时任国史院编修的元好问在汴京。
这年元夕,京都大街小巷花灯盛放,处处可见士女袨服华妆,儿童嬉闹追逐,元好问穿着读书人的朴素长衫,杂在熙攘欢笑的人丛中。
“长衫我亦作甚者,也在游人笑语中。
”今夜京城繁华升平,如一个绮丽的幻梦,灯火辉煌,衣喷鼻香灯影,欢声笑语漂浮夜空,墨客在众中瞥见自己,在大热闹中感到大寂静,他的心情,似自嘲,似得意,好不难说。

宋 佚名《缂丝上元婴戏图轴》

今岁元宵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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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恋花》

(宋)秦不雅观

今岁元宵明月好,

想见家山,车马应填道。

路远梦魂飞不到,

清光千里空相照。

花满红楼珠箔绕,

当日风骚,更许谁同调。

何事霜华催鬓老,

把杯独对嫦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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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元夜”“元宵”因此得名。
元夕诗词多写到明月,比如苏轼回顾杭州的元宵节:“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
”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到柳梢头,人约薄暮后。
”唐代苏味道的《正月十五夜》:“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天上月明,人间花灯,交相照映。

在这首词中,只有明月,没有花灯,秦少游殊觉寂寞。
“今岁元宵明月好”,一句赞颂,一声嗟叹,如此好月,可惜他身在异域,独为异客。
明月触动他的回顾,激发起他的想象,“想见家山,车马应填道”,仿佛瞥见家乡的盛景。

然而仅仅一闪,由于家乡路远,也因阔别多年,影象羸弱易断,他随即又回到面前。
天长水阔魂飞苦,梦行不到家山难,唯有明月此时,清光千里,照着虚空,也照着圆满。

“ 花满红楼珠箔绕,当日风骚,更许谁同调。
”影象的细节,窸窸窣窣,在月光下走了来。
当日风骚,花满红楼,珠箔环抱,芙蓉帐底,低唱吹箫,欢娱不知人将老。

俱往矣。
今已两鬓如霜,回忆畴昔,独对明月,不觉失落笑,把酒试问嫦娥:天若有情天亦老?

明 陆治《元夜燕集图卷》(局部)

正月十五,烟花锣鼓

我的元夜影象里没有明月,只有进喷鼻香的烟花和锣鼓。

却说锣鼓队在戏台下围成一圈站好,先放三声顿地铁炮,耳膜几被震破,浓郁的炸药味儿散开。
再放烟花,“嗖”的一声,所有人皆仰头瞩目,烟花曼妙绽放,星落如雨,那一瞬韶光停滞,我的心无比轻盈,向上飞升,彷佛分开了身体,融入广阔无垠的夜空。
与此同时,我还瞥见一张张脸,被烟花照亮,痴痴仰望,同样幸福的表情,操场墙外的麦地,以及我们贫苦的生活,全都被烟花照亮。

也不知放了多久,反正我从来都看不足,像是在一个绝美的梦中,不愿醒来。
大概是烟花夺目,或是烟焰蔽天,那时竟未留神过天上是否有月,纵有也不得明。

放完烟花,锣鼓紧接着响起,打法年年一样,但年年听着新鲜。
鼓手穿的是平凡衣裳,此时每个看着却很不屈常,切实其实叫人不认识了。
他们也都忘我地打鼓,打得满脸是汗,全力以赴,从未见过他们这么洒脱,彷佛这时才活出了自由。

有一段打的是跳鼓,鼓手跳起在旁边的鼓上各打几拍,再鼓槌相击打着鼓绕场一周,跳起来的时候,认识的鼓手动作看着很风趣,由于与其平日木讷的形象颇不符。
最使我忍俊不禁的,是站在鼓场中间的指挥,他是我们小学的数学老师,在学校十分严明,此时只见他手执一截系着红绸的木棒,动作像舞蹈,尤其跳转起来,全体人彷佛都站不稳了。
教室上他提问,我们不才边一片乱答,他摆手叫停,说:“有些同学,你别想滥竽充数,我分得可清,虽然你们一起答,但锣是锣的声,鼓是鼓的声!

部分灯笼已经熄灭,鼓声渐歇。
军队退场,人群潮水似的涌来涌去,有些人要回去,有些端着板凳往戏台前抢占地方,推推挤挤,进场时走散的人彼此呼叫寻觅,众声喧华之中,戏台上咚咚地敲响,戏已开场。

戏自正月十二开始,唱到十六上午。
我和伙伴们从来不看戏的,也看不懂,但爱在戏台下闲逛,去台后看打脸子(扮装),台下可比台上热闹得多。
元夜是末了一晚,我们更加恋恋,在每个摊子前徘徊流连,买不起但看看也解馋,特殊是夜市,摊子各在木竿上挂一盏电灯,炸油糕的用石油灯,戏台也在那边灯火光中,唱戏的在台上红红绿绿地晃动,四野笼着无边的夜色,统统如梦似幻俏丽缥缈。
往回走时,夜愈静愈冷,乐声人声回荡在夜空,粗旷苍凉,令民气里万分惆怅。

过了元夜,年就真的过完了。
然而,春天款步而来,像是翻开新的一页,这时对平常日子,又转觉另有一种新意。

撰文/三书

编辑/张进 申璐

校正/卢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