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打下，李喷鼻香琴眉目松弛，威严散去，笑颜绽开，白皙的皮肤褶起，略带沙哑的声音更添年纪。她化身慈祥的老人，还带了些少女气，悠悠唱起念白：再见，唔好怪我第一句就同你讲再见，由于我真系专程嚟同你作别嘅（再见，不要怪我第一句话就与你说再见，由于我真的是专程来与你告别的）。
2007年，音乐人陈辉阳预备音乐会《十二金钗众生花》，第一个想找李喷鼻香琴互助。“当时我的想法是，为什么一个从来没有做过主角的人，能够发出如此闪耀的光芒。”
2021年1月4日，李喷鼻香琴因病逝世，这次她还没有与这个世界说再见。
“奸妃，你不要碰到我啊”
李喷鼻香琴生于1932年，出生一个月后随家人定居澳门。祖父在澳门十月初五街经营海产、米铺买卖，父亲是澳门银号和纸料行老板。她原名李瑞琴，父亲以为不足响亮，恰好在澳门报纸上看到一个作家叫“黄喷鼻香琴”，便给她改名“李喷鼻香琴”。
孩童期间，李喷鼻香琴领悟力强，考试成绩均在前三名内。学校让她跳班，她仍名列前茅。校长为她改学名“李颖瑶”，她以为念起来太像男孩子，想学别的女孩名字中带有“美”“丽”，被校长谢绝：“李俏丽多难听啊。”
四五十年代，澳门市民最大的娱乐是看粤剧，总有四五台戏同时演出。李喷鼻香琴常跟祖母看大戏，看遍任剑辉、邓碧云、何非凡、白玉堂、陈艳侬等粤剧名伶的演出。她央求祖母带她去戏院后台门口，看看大佬关门的真面孔。她最爱任剑辉，网络了很多任剑辉的照片，常写信给她。打听到任住在澳门南云近西街，晚上任上台演出时，她就在街口等任回家。多年浸淫让她爱上了粤剧。14岁时，李喷鼻香琴从初中辍学，拜粤剧男花旦小莺莺为师，苦练基本功，后转投名旦谭秀珍门下，随她的“日月星剧团”到广州演出，主演“使女”（婢女代称）。她很快因扮相清丽、眼大动人得到粤剧武状元陈锦棠赏识，受邀加盟“锦添花”剧团，升为花旦，随团赴南洋演出。她的演出受到不雅观众的欢迎，被称为“二帮王”（粤剧界术语，即第一女配角）。
在新加坡，她得到有“万能老倌”之称的粤剧演员薛觉先教导，同一期间与粤剧演员、武术家关德兴差错演出。一日，关德兴同她作别，称自己要回喷鼻香港拍电影。随后他拍摄了《黄飞鸿》系列。电影成功后，他致信李喷鼻香琴：现在我可以带你拍电影，你立时回喷鼻香港吧。李喷鼻香琴因此与关德兴拍了《黄飞鸿大闹花灯》，连续出演六部黄飞鸿电影，由此进入电影行业。
此前，李喷鼻香琴在越南事情时，结识了萧仲坤，情窦初开，未婚先孕。“难得有个人对你嘘寒问暖，一起演戏就随意马虎产生感情。在一个风雨之夜，哈，就有了BB（小孩）。”女儿出世后只好抱着回澳门，摆酒请家人用饭，事后才注册结婚。这段婚姻维系了七年，其间父亲买卖失落败，她刚转投电影行业戏约也不多，乃至由于没钱把戒指拿去典当。她笑说：“离婚后，彷佛枯木逢春，一贯都有电影拍。”
1960年，李喷鼻香琴出演《鸳鸯江遗恨》，第一次饰演反派。她彷佛溘然找到了自己的戏路。“这样做了反派之后，一贯就有很多戏拍了。老板和制片说，有我做反派的电影就很卖座。”年轻时，李喷鼻香琴张扬的眉眼显得蛮横霸道，她因此在各式电影中演恶人，多以奸妃、后妈、情妇等形象示人。在《无头东宫教子闹金銮》、《三宫六苑斩狐妃》等粤剧电影中，演员余丽珍以贤良淑德的东宫娘娘受到不雅观众欢迎，李喷鼻香琴则坐实了西宫娘娘奸恶恶毒的名头，余丽珍的苦难情深和李喷鼻香琴的戚眉戚眼形成强烈比拟。连着几部对手戏后，不雅观众叫她“西宫琴”，媒体给她外号“一代奸妃”。在时装戏里，她与麦基差错，成为一对恶人，永久敲诈、永久拆散男女主角。在她出演的电影中，结局永久邪不胜正，反派落不到一个好结局。
1965年，《受薪姑爷》剧照，左起：南红、李喷鼻香琴、张英才及麦基
她和余丽珍的形象广为流传，1985年的一次演唱会上，张国荣对陈百强说：“我对陈百强非常‘不满’，由于他创作的歌实在太好听了，我对他也非常失落望，由于他永久都没有给我写过歌，拍电影永久都是他是忠，我是奸，如果我们是女人的话那就更惨了，他肯定是余丽珍，我便是李喷鼻香琴。”
反派越深入民气，李喷鼻香琴越怕。到位于钻石山的坚城片场，须要先经由一段街市，卖菜的人吼她：“奸妃，你不要碰到我啊！
你小心点，如果碰到我的菜，我砍去世你！
”边吼边挥刀。接女儿放学，女儿同学都说：“姨妈，你不要演坏人啦，我们都好讨厌你，连你女儿都讨厌啦。”家里请工人帮佣，见到店主是她都不肯做。好不容易请到一个人，做了一个月见告她：“我姐妹骂我，这么多活不做跑来帮你这个奸鬼做，小心刻薄你啊。现在才创造不是，原来李姑娘人很好。”李喷鼻香琴曾自掏腰包请导演不要再安排她做反派，得偿所愿。可电影放映后，影迷不满意，票房也低。从此，不管她出多少钱，导演都让她做反派。
反派难担正，李喷鼻香琴因此一贯没有演过女主角。她研究过女主角的长相，以为她们都“纯纯的”、很端正。“为了赢利，没办法。一旦做了反派，就很难升上去做女主角，每一部都是奸妃、西宫、表妹。但是不做主角我也不介意，由于‘高处不胜寒’，做主角要顶得住各种评说。当第二很稳，我很满意。”在一次访谈中，李喷鼻香琴总结。
1958年，《射雕英雄传》剧照，左一为李喷鼻香琴
“巨星的母亲”
1967年，李喷鼻香琴和师父卢海天（歌手卢冠廷的父亲）一起去了美国。“当年喷鼻香港暴动，我就跟他去了。我们在美国（假）结婚，宣誓时完备不懂英文。宣誓官说一句，我随着说一句，之后师父说要亲一下，我就亲了他的脸，就这样结婚了。”在美国，李喷鼻香琴常与朋友打麻将，有人找她回港拍片，她动念回去。在一次访谈中，她称卢海天怕她分家产，在美国说她与别人私奔，登报断绝婚姻关系。“我连绿卡都还给他，什么都没要就回喷鼻香港了。”
进入70年代，李喷鼻香琴先后签约丽的电视和TVB，迎来演艺生涯新的高峰。她加入TVB王牌节目《欢快今宵》，凭借能说会道、综艺感强，与沈殿霞、汪明荃等当家花旦一同成为节目台柱。《欢快今宵》推出短剧板块，她和演员谭炳文互助出演《大乡里》。李喷鼻香琴想到在美国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讲乡下话，就和导演、编剧谭炳文商量，短剧中也带乡音。于是，两个满口乡音的年轻人到喷鼻香港打拼的故事涌如今喷鼻香港电视荧幕中。短剧推出后广受欢迎，二人因此成为荧幕情侣，频繁亮相。1974年，“欢快影片公司”成立，将《大乡里》的故事拍成系列电影。在《游龙戏凤》、《凤阁恩仇未了情》等多首粤语金曲中，二人以情侣角色对唱。1988年，二人举办《谭炳文、李喷鼻香琴缤纷三十周年演唱会》，他们的绯闻被推向高潮。
1986年，《倚天屠龙记》剧照
2000年后，二人互助减少。李喷鼻香琴回顾，有一年谭炳文发起不要再差错了，老婆会吃醋。在一次采访中，李喷鼻香琴称，“说没有觉得是骗人的，有感情更利于彼此互助。”
影影绰绰的感情只是李喷鼻香琴人生细微的注脚。进入电视荧幕后，她承担了一系列母亲的角色，撤除1985年梁朝伟版《倚天屠龙记》中的灭绝师太外，大多以慈母形象现身。《狂潮》中，她饰演缪骞人的妈妈，《风云》里做刘松仁的妈妈，角色由大奸大恶变得顺眼，但并未受到不雅观众的同等好评。直到1980年的《亲情》中，她出演周润发的妈妈大得胜利。她饰演一名草根阶层的太太，与周润发饰演的儿子有多场对手戏。不雅观众第一次创造，这位年轻时演尽奸恶的女演员善良起来就像邻居家的热心老太。《亲情》监制李添胜回顾：“（她）年纪大一点了，棱角逐步收敛。根本不须要找她做奸角。”
从此，李喷鼻香琴成为荧屏上的慈母。她险些演过喷鼻香港影视行业黄金时期所有明星的母亲。拍戏过程中，演员们常被她的性情所吸引，也对她极为尊重，常常在片场就会认她做干妈。据不完备统计，认她做干妈的有万梓良、吕良伟、周润发、马金涛、关菊英、翁美玲、郑裕玲、钟楚红等等，她因此被形容为“巨星的母亲”。
演员鲍起静记得，和宫雪花拍《包上苍》个中一集，她杀去世了家族的仇人。剧出来后，李喷鼻香琴第一韶光打电话给她，见告她戏演得好。她冲动得不得了。“好细微的地方琴姐都会留神，琴姐这么多干儿子、干女儿，不会是由于琴姐红、琴姐有钱才认她做干妈的。”
进入21世纪后，李喷鼻香琴成了新生代演员们的奶奶和外婆。在2008年的剧集《溏心风暴之家好月圆》中，她饰演甘老太佘君丽。这一角色身在巨室，气度雍容，又慈又威，成为她演艺生涯后期最经典的角色。她的台词“唔使惊,嫲嫲系大厅”（不要怕，奶奶在大厅）也盛行在大街小巷。此后再上街，路上的人无论男女老少，见她都会叫一句“嫲嫲”。
2011年，她得到TVB台庆颁奖礼的“万千星辉演艺大奖”，由好友和干儿子搀扶着上台。她接过奖杯，感情激动：“我几十年来都没有得过奖。十四五岁就出来学人做粤剧，紧张做丫鬟，行就行两边，站也站两边，去世就去世先（先去世）。后来就进入电影界，以为可以拿到奖啦，结果都是演奸妃、西宫、后母、泼辣妇女，哪里会有奖给我啊，人家不扔臭鸡蛋就偷笑了。但是呢，我一贯有个心愿，希望可以进电视台，演一部戏，认负责真去演出。皇天不负有心人，前两年，有人约我回TVB签约，我问是不是真的，人家说是真的。我很愉快，回去签约。不到两个月有两套戏，两套戏都找我演嫲嫲。那我肯定演啊，有这样的机会，我竖起床板不睡觉，也要负责看剧本，做好两个嫲嫲。两部剧的收视率非常好。现在出街，小朋友看到，都会跟妈妈说，这个是嫲嫲，你说我多愉快。”
2010年拍摄《公主嫁到》时，李喷鼻香琴不慎摔伤，此后精神大不如前。80岁那年，她在家中三次跌倒造成骨裂，随后多次入院，定期接管物理治疗，需以轮椅代步。《八星报喜》成为她末了一部作品。
2020年初，老差错谭炳文去李喷鼻香琴家中探望，创造她已经由于脑退化认不出他。9月，谭炳文因病离世。女儿替李喷鼻香琴送了他末了一程。这场伤悼会上，还有88岁的胡枫、86岁的罗兰、84岁的谢贤……同一时期各自风光的演员，正走在目送彼此的路上。再往前十年，被李喷鼻香琴伤害的余丽珍、被她色诱的关海山、与她周旋的曹探长，都不在了。
这或许是李喷鼻香琴的幸运，她避免了生离去世别的苦痛，乃至影象也逐步消逝，只留在最美年华。演员林建明记得，末了一次见李喷鼻香琴，她原来好生动、好乐不雅观。但当时已经不认得人，只有给她唱熟习的粤剧歌曲时，她才会有反应。
2021年1月4日，佣人喂李喷鼻香琴吃米糊，她吃了几口就咽不下去，家人聘请的通知立即急救，并关照她女儿。到医院抢救，年夜夫关照家人：李喷鼻香琴已经离开。女儿称：“见了妈妈末了一壁，琴姐非常安详就像熟睡一样，没有任何痛楚。”
韶光回到2007年，陈辉阳发出邀约后，李喷鼻香琴应约而来。她放下眼镜、水壶，拿起陈辉阳发去的三张独白，上面写满了注释。音乐响起，一气呵成。“我就当作在做一场戏，脑海里想的便是这一场戏，想着我正在跟人拍拖，过一段韶光那个情侣走了，一个人很孤单，再怀念以前的东西就会很伤感。末了老了，虽然没说出来，但末了要去世了，要走了，要离开这个天下，以是末了说‘虽然你会好挂住（惦记）我，但是，再见。’”
在这首歌里，李喷鼻香琴已经跟不雅观众做了告别。她临终时安详的脸庞犹如在唱歌曲的末了两句念白：我要走喇，如果你记得返我系边个，我知道你一定会好唔舍得我，仲会好挂住我咖，再见（我要走了，如果你记得我是谁，我知道你一定会很不舍得我，还会很惦记我的，再见）。
张明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