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之王”湖南湘阴樟树港辣椒在六月迎来产销旺季，外地冒牌辣椒也纷至沓来。
一车车冒牌辣椒运进樟树港“沐浴”发卖，而市场上赝品的产量，或已是原产的几十倍之多。假冒泛滥，对该地理标志农产品形成长期困扰。
挂满果实的樟树港辣椒树。 以下图片除标注外，均为澎湃新闻 谭君 摄
去年以来，“潼关肉夹馍”“库尔勒喷鼻香梨”等集体牌号、证明牌号诉讼维权事宜引发强烈关注。近日，国家知识产权局也拟对《集体牌号、证明牌号管理和保护办法》进行修正，并向社会各界搜聚见地。
樟树港辣椒作为中国溢价最高的农产品之一，被民间称之为“辣椒中的爱马仕”。其在实现当地村落庄振兴的过程中无疑将扮演主要角色。湖南湘阴县樟树镇辣椒家当协会干系卖力人见告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樟树港辣椒在持续打了3年牌号侵权官司后得出一个结论：赝品根本无法消灭，协会考虑“以疏代堵”，通过付与由樟树港种子种出来、外不雅观和口感靠近的假冒樟树港辣椒一个副品牌，实现正宗与副牌在不同价格带的共存共赢。
澎湃新闻把稳到，这种开放性“维权”思路，在当前地理标志证明牌号农产品中，尚无先例。当地协会干系卖力人也强调，目前这个想法并未履行，实际上，协会里还有不同声音。但当下，地方特色农产的品牌保护之路，须要摸索一条可供借鉴的履历。
村落庄振兴：“上天”的价格和“上天”的种子
6月中旬的湖南气温逐渐升高，但尚未酷热。位于湘江之滨的湘阴县樟树镇的辣椒此刻正在迅速成长。一个看起来还只有小拇指大小的辣椒，两日后会终年夜一倍。它的成长速率将导致它在市场的供应增加而售价低落。但即便如此，价格回落的樟树港辣椒，其市场价仍旧可达普通辣椒的十倍以上。
端午节前的樟树港辣椒，价格卖到300元旁边一斤，是普通辣椒的近100倍，被民间称之为“辣椒中的爱马仕”。在湘阴县樟树镇辣椒家当协会秘书长王昌熙看来，“中国农产品中品牌溢价达到这么高的，少有。”
根据曹雨的《中国食辣史》，辣椒作为传入中国才400年历史的植物，用于食用才200多年。樟树镇，原名樟树港，因境内原有一株需7人合抱的古樟而得名，后因湘江航运业发展，形成了樟树港地域名。依傍着湘江低山岗地的独特土壤和气候条件，樟树港的辣椒自古因风味独特而有名。
“我小时候爷爷种樟树港辣椒卖，隔壁州里的辣椒只卖2分钱一斤时，我们樟树港的辣椒就卖到了六七分钱。”王昌熙说，随着市场经济发展，樟树港辣椒既椒喷鼻香浓郁又软糯微辣的特点，使其从嗜辣的湖南走出，远销至广州、上海、北京等大城市的高端市场，并有不错售价。
为振兴村落庄经济，2011年樟树镇辣椒家当协会成立。2012年，樟树港辣椒申请了地理标志证明牌号的注册保护。
2013年，“看到家乡的辣椒卖到80元一斤”，在长沙卖软件的湖南农业大学毕业生殷明曦回到樟树港镇种辣椒。农学背景的年轻人还乡，给传统的辣椒栽种带来了改变。1986年出生的殷明曦，将家里的6亩地全部支上大棚，成为樟树港最早进行辣椒大棚栽种的人之一。
樟树镇上的辣椒大棚
“在过去，我们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到樟树港辣椒。由于是露天栽种，辣椒只有在端午节前后才有，且由于这辣椒非常娇嫩，雨水一侵袭，吃个一二十天就没得吃了。大棚的避雨栽培，使得辣椒在采摘时不受细菌传染，病虫害得到更好的防治，全体上市周期拉长。”王昌熙说。
在殷明曦的带动下，他的同学、此前曾在华为公司事情的姚阁，也于2015年回到樟树港镇。作为“IT男”，姚阁的高科技栽种办法使得辣椒提前上市，并拉高了售价。
“辣椒上市得越早价格卖得越高。从小到大，我没看到谁家在春节过后吃到过樟树港辣椒。第一年我投入了十几万，只搞了两个棚。我从网上购买了补光设备，又在早春的大棚里安装暖气管道，在辣椒少光时补光，低温时增温，高温时抑制，所有条件都到位，我的头茬辣椒春节刚过就上市了。”姚阁说。
周鑫（右）在大棚里探求“一等品”。
姚阁以安装暖气和袋装造就办法栽种辣椒。
姚阁的头批辣椒卖到了380元一斤，成为了礼品市场的抢手货。“这个价格真不是炒作，而是市场的选择，有很多本地人乐意出这个价，买来送人。”姚阁说。
同样也是2015年回到樟树镇的周鑫，走了与姚阁不同的路。周鑫国防科技大学毕业，还乡前，在深圳“写代码”。他与人合资成立了当地龙头企业阳雀湖农业开拓有限公司，并任总经理。企业采取公司+互助社+庄家的办法，用全自动的水肥管理系统、智能化温度、湿度检测系统栽种了100多亩辣椒，同时，也与1000多庄家签约，从他们手里收“最俊秀的辣椒”。
在周鑫看来，樟树港辣椒的栽种并没有太多的高科技。“它是一个古老品种，栽培周期很长，从头年10月开始下种，经由一个漫长冬天育种，再到来年三月栽秧，随后浇水、杀虫、施有机肥，重点是悉心管理好每一个细节。”
周鑫更感兴趣的是“太空育种”，今年6月5日，神舟十四号载人飞船发射时，搭载了来自阳雀湖公司的樟树港辣椒种子。“我们公司与邹学校院士互助成立了樟树港辣椒院士事情站。樟树港辣椒是200多年来没有改良的古老种子。这些年假冒辣椒的侵袭，一些种子在外地育种、栽培，导致种子退化严重，涌现挂果率低、畸形果多的征象。我们希望这次上天，通过太空的分外环境，使种子基因重组，以得到在抗病性抗逆性及产量和生产周期方面，涌现些许改变。”
樟树镇文谊新村落村落支书甘海波先容，樟树港辣椒吸引了年轻人回归，振兴了村落庄经济，使当地农人增收，“由于种辣椒，樟树镇农人的年存款，比全县均匀水平高5000元。”
2021年，作为樟树港辣椒核心产区的文谊新村落，获评“全国村落庄特色家当亿元村落”。2022年，又获评湖南省村落庄振兴“十大”精良案例。
正品的困扰：外地冒牌辣椒把发货地设为樟树镇
人才和资金的搜集，使得樟树港辣椒成为一种家当并实现了规模性增长，却仍旧无法知足越来越大以及层次丰富的市场需求。
“地理标志”樟树港辣椒划定的栽种区域，仅是樟树镇境内的8个村落，其总耕地面积不过3万余亩，目前樟树港辣椒的栽种面积不过万余亩，同时，作为未人工杂交的老种子，樟树港辣椒不算丰产，全周期亩产也不过2600～2700斤。
在供不应求的市场格局和高品牌溢价之下，仿冒的樟树港辣椒“大行其道”。
“常常有一车一车的外地辣椒运到樟树港来，伪装樟树港辣椒卖出去，我们每年都要查处好多起，最近还查了几车，办公室都堆满了假辣椒。”湘阴市市场监管局综正当律大队队长周宏晖先容。
殷明曦（右）正在先容樟树港辣椒，周宏晖在一旁谛听。
“假冒辣椒目前是我们最头痛的事情。打个比方，如果我们的统货辣椒卖60元一斤，外地辣椒20元一斤批发给当地老人，老人从家里拿着假冒辣椒发卖，客商以为是他自己种的。假辣椒一开始跟真的一样都卖60元，后来卖不动就卖50元，再到40元、30元一斤，他还有得赚。给别人的错觉是，本日樟树港辣椒只卖30元。”殷明曦先容。
周鑫公司的辣椒还通过网络发卖，他先容，假冒樟树港辣椒不但抢占了真辣椒的市场，还影响了樟树港辣椒的美誉度，“消费者缺少甄别能力，他们买了假辣椒品尝后，会以为，哦，原来樟树港辣椒也不过如此。有的乃至因农残而有苦味，这对品牌是多大的侵害。”
“网络发卖，对付监管部门司法来说也面临寻衅，一些售假者将发货地设置为樟树镇居民委员会，但实际的发货地是外地，快递公司在这块把关很不严。我们创造后想要查处，还没有统领权。”湘阴市市场监管局综正当律大队七中队队长廖彦涌说。
为了摸清楚假辣椒的真实情形，樟树镇辣椒家当协会进行了一次全国摸底调查。
“我们创造，市场上的假樟树港辣椒有福建、广东、广西、云南、海南等地。伪装的外地辣椒数量已经是樟树港辣椒的几十倍了，至少从栽种面积的不完备统计，外省假辣椒已经有靠近20万亩了。”协会理事长谭志红说，前段韶光，他还在光彩，由于福建雨季，从福建到湖南货运须要一天一夜，导致福建一块300亩基地的辣椒没能运到长沙来，“不然，樟树港辣椒的价格还会跌很多。”
湘阴市市场监管局查获的假辣椒。湘阴市监司法大队供图
王昌熙先容，随着樟树港辣椒申请为地理标志、名声越来越大后，很多人从当地椒农手上买了樟树港种子，到外省去种，种出来的小青椒从外不雅观上，与正宗樟树港辣椒差别不很大，一样平常消费者可能都难以区分。
“实在，相对付外省，这里不是一个很适宜做农业的地方。由于雨水多、气温忽高忽低，低温时有倒春寒，以是只能发展像樟树港辣椒这种特色农业。但在景象适宜的省份，辣椒不须要大棚，当地的景象条件便是天然的温室，露天栽种本钱低很多。由于气温高，辣椒成长速率快，产量还很高。同时当地农业发达，其采摘本钱也比湘阴本地低很多。”谭志红说。
“正宗樟树港辣椒是长不大的，很小的时候就有浓郁椒喷鼻香，且由于光照不敷果籽少，炒起来皮肉不分离，很软甜。假冒的辣椒因成长兴旺而采摘早，椒喷鼻香淡，果籽多，有的由于光照过多而变得又硬又辣。”王昌熙说，若论辣椒的口感，假冒的樟树港辣椒“差远了”。
更主要的是，“樟树港辣椒”作为一种地理标志，必须是生在樟树镇独特的景象和土壤里，才能被叫做“樟树港辣椒”，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周鑫先容，正宗的地理标志樟树港辣椒，必须知足三个条件：本地留种、本地育种、本地栽培。“在樟树镇，辣椒从下种到采摘历时7个月。而仿冒的辣椒，从下种到采摘2个多月就可以了，全体生产周期短了几倍。”
中国知识产权法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政法大学教授冯晓青也先容，地理标志产品可以流利，但不能假冒。“一个地理标志产品不能分开其特定的地域，尤其是该地域特有的自然环境或人文成分，否则和地理标志没什么关系。”
坐落在湘江之滨的樟树港，左宗棠和特产辣椒是当地最响亮的名片。
维权之艰：官司打赢但假冒侵权辣椒风行
面对赝品专横獗，樟树镇辣椒家当协会不想坐以待毙，决定进行维权。
协会最先想到的打破口，是对每年4月之前和10月之后，这半年樟树港辣椒休市期内涌现的“樟树港辣椒”，进行起诉。
“由于樟树港辣椒分外的栽种办法，只有在每年的4月～10月才有辣椒上市，其他韶光是不可能有的，姚阁那种提前批数量很少，险些可以忽略不计。市场上大量涌现的樟树港辣椒显然是假冒的。储存也不可能，由于鲜椒超过14天就不具有商品性。”王昌熙先容。
2020年开始，协会在樟树港辣椒休市期，一口气起诉了长沙百余家餐饮企业，状告他们菜单上涌现的“樟树港辣椒”陵犯了其地理标志注册牌号权。已诉讼的190多件案件，目前胜诉率为95%。法院根据店铺大小、侵权获利等情形判赔3000元至20000元不等。
“维权本身我们并不赢利，尤其是线上维权这块，我们是亏本的。诉讼紧张是起震慑浸染，我们跑了很多次法院，向法官阐明樟树港辣椒虽是大棚栽种，但并非反时令蔬菜，不是一年四季都有产的。”王昌熙说。
官司虽然都打赢了，餐馆里的“樟树港辣椒”也少了，但负面效应也并非没有。
湖南省湘菜家当促进会因被起诉而焦虑不安，为此咨询湖南金州状师事务所甘元春状师。在甘元春看来，樟树镇辣椒协会起诉在法理上没有错，但这种农产品与餐饮业对抗博弈而非互惠共处的办法，从长远来看，并不利于樟树港辣椒的推广和发展。“樟树港辣椒作为一道菜并不具备不可替代性，如果餐馆都不推这道菜品了，樟树港辣椒涌如今"大众年夜众视野里的机会也就少了，这个辣椒也就衰落了。”
2021年，集体牌号潼关肉夹馍、中国第一个地理标志证明牌号“库尔勒喷鼻香梨”等牌号商业维权引发关注。部分餐饮店、水果商贩表示反感，并形成舆情。王昌熙说，他也把稳到了这些情形，虽然他们的辣椒维权是正当的，但这种维权办法，还是让他开始思考新的问题。
“不管好管的终端市场，我去管源头，去管种仿冒樟树港辣椒的人吗？”王昌熙说，“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也是椒农，凭自己血汗种辣椒卖钱有错吗？仿冒辣椒的价格低廉，确实更受低端市场欢迎，我们能阻挡吗？”
在发卖环节，地理牌号专用权及协会的维权行动，并不能被完备理解和支持。“同一个品种别的地方不能种？这种情形多得去了，比如湖南橙子拉到赣南去卖。同样的品种，哪里价格高拉到哪里卖呗，这便是市场经济。”一位农产品发卖商说。
樟树镇早市的辣椒交易。谭志红供图
“副品牌”构想：拉菲红酒有副牌，樟树港辣椒是不是也可有副牌？
6月15日，在樟树港辣椒品牌保护的漫谈会上，岳阳市市场监管综合行政司法支队大队长石振纲提出，樟树港辣椒地理标志保护和牌号维权应分类处置，并针对当前现状提出“堵”“疏”“放”的建议。
实际上，湖南多个部门也极力保护樟树港辣椒这一特色农产品。如今年4月26日天下知识产权日，湖南岳阳中院在抖音公开直播一起假冒樟树镇辣椒案，见告消费者“樟树镇人卖的辣椒不都是樟树港辣椒，假冒就得被惩罚”。而湖南长沙中院也于4月对一起“樟树港辣椒”案宣告侵权，以警觉试图蹭“樟树港辣椒”地理牌号名的商家。
樟树镇辣椒家当协会在申请了地理标志证明牌号后，申请了一些列的普通牌号。来源：国家知识产权局官网。
“蔬菜生产也是一个内卷的时期。既然我们的樟树港辣椒这么受欢迎，都想攀附我们的牌子卖辣椒，那我们干脆做一个区分，给那些确实是樟树港种子种出来的，外不雅观和口感靠近的外地仿冒辣椒一个名字，授权他们利用一个类似于‘樟树小青椒’这样的副品牌，以差异于‘樟树港辣椒’这个地理标志。”谭志红说。
樟树镇政府内的辣椒标语。
中国牌号网数据显示，自2021年开始，樟树镇辣椒家当协会开始大量申请注册防御牌号，“樟树小青椒”“樟树生态椒”“樟树富硒椒”“樟树港露天辣椒”“樟树港反季辣椒”“樟树港秋延辣椒”等等，一共申请了71个带有“樟树”字样的牌号。
王昌熙先容，授权仿冒农产品利用地理标志证明牌号的“副品牌”，目前还只是协会的一个想法，“但我们思考了良久，既然‘堵’不住，还不如‘疏’。参考拉菲红酒有拉菲正牌和拉菲副牌的做法，给这些不可能消灭的、对正牌还有一定尊重的仿冒辣椒，一个正儿八经的牌号名。正牌和副牌樟树港辣椒，各走各道，共同发展。”
樟树镇村落民屋门口晒的辣椒种子。
王昌熙强调，目前这个想法并未履行，他们也尚未看到海内其他农产品牌号保护可供借鉴的履历。实际上，协会里还有不同声音。比如，周鑫就认为，“搞副品牌是多此一举。品牌的产生和推广须要市场认可。假辣椒离开‘樟树港辣椒’这几个字，它就一文不值。”
澎湃新闻把稳到，这种给“冒牌”一个“副牌”的开放性“维权”思路，在当前地理标志证明牌号农产品中，尚无先例。不仅仅是樟树港辣椒，多种地理标志农产品均碰着了类似赝品困局。在振兴村落庄和拥抱市场确当下，地方特色农产确实须要摸索一条可以走得更远的品牌保护之路。
冯晓青教授先容，地理标志证明牌号所有人授权他人以普通牌号“副品牌”的品牌保护办法，只要不违反法律逼迫性规定，可以作为一种磋商和创新。终极是否越权，则根据法律规定来确定。现行牌号法，许可普通牌号进行法律上的容许授权。只是容许人应该监督被容许人利用其注册牌号的商品质量。被容许人应该担保利用该注册牌号的商品质量，且必须在利用该注册牌号的商品上标明被容许人的名称和商品产地。“也便是说，如果这个辣椒虽然是樟树港种子，或有某种渊源，但并非来自樟树港这一分外地域，那么就该当标明它的真实产地。”冯晓青先容，“终极是要以对消费者卖力，避免产生品牌的稠浊为目的。”
任务编辑：汤宇兵 图片编辑：金洁
校正：栾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