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北京林业大学大二学生刘家辉负能量爆棚。他一直咳嗽，查出来是肺结核，不得不乖乖休学整整一年。“大家都往前走，只有我一个人躺在家里，什么都做不了。”
刘家辉无所事事的时候，瞎玩合成器解闷，某天，一段充满侵略性的电音旋律溘然从脑海中蹦出——他觉得“很对”，愉快感支撑着，在接下来的三小时内，写完了整首歌的框架。
6年之后，在综艺《乐队的夏天》里，刘家辉担当主唱的白皮书乐队首次亮相，选的便是这首名为《老鼠》的歌。这支年轻的乐队寂寂无名，自我介绍唯一的影象点是，“在一次比赛里，曾经被后海大鲨鱼的付菡评为倒数第一”——但接下来他们把舞台炸了，拿到当晚仅次于达达乐队的第二名，打败了后海大鲨鱼，这是综艺节目喜闻乐见的黑马逆袭故事。
刺猬乐队的子健是当晚高朋，站起来夸他们的音乐有种“建筑美”，段落与段落之间棱角分明，玩得很用脑筋。汪峰给《老鼠》写了篇336个字的表扬小作文，形容这是一支“刺客式的”乐队。编剧史航也激动了：“白皮书乐队可以啊。刘家辉这嗓子，这劲头儿，都是鲁的本钱。草！
197票。”刘家辉戴着眼镜，看起来是斯文、清瘦的理工男，一上台就眼神睥睨——大家于是都想起了从前间的“窦仙儿”窦唯。
最简洁也最到位的评价，还要属一位网友总结的三个关键词：生猛、来源盖脸、大好青年。
我不高兴，我没有答案
大好青年向来痛恨遮掩蔽掩，求的便是一场畅快淋漓的发泄。三个线条模糊的黑衣人，带着白色笑脸面具，头顶上写着行歪七扭八、地动山摇的大字——“我不高兴”。这是白皮书第一张专辑的封面。
一共9首歌，各有各的怒火中烧。《老鼠》讽刺着那些不可见光的人和垃圾桶一样的社会：“他们赤裸的来到我的身旁/没有一丝羞愧或者是苦恼/脚踩着尸体或者心怀着鬼胎。” 《Falling》的意象里，人们纷纭掉下海里，掉下地面，掉下地狱，恐怖而无助。所有歌曲都是年轻新鲜的，但也是带着一丝血味的，不愿限于私人生活的小情小调，而充斥着对付意识、政治、原形等伟大命题的隐喻。
这张专辑发行于2018年，但大部分歌都和《老鼠》一样，创作于刘家辉的大学阶段。他形容当时自己每天的状态，是个“负责的愤青”——“我那时候每天都气得弗成，有时候去上课，偷偷玩会手机，看了几条社会新闻，气得手颤动，一上午就这么气过去了。中午吃顿饭，下午好不容易愉快会，又看到个什么事，又开始气。”在刘家辉的眼里，大学校园里歌舞升平，与天下的残酷原形形成反讽。某天他与同学们喝完酒回来，凌晨三、四点钟，看到一个清洁工人倚在垃圾袋上睡觉。类似的场面总是能触动他的怜悯和义愤填膺。
专辑末了一首歌叫《浮世录》，唱腔低沉而不容置疑，为弱势群体叫嚣：“为什么事情了一天的保洁姨妈只能依赖在垃圾堆里安歇/为什么高楼大厦下的工人半夜只能坐在麦当劳里暗自神伤/为什么医院的那个小偷要偷走那个老人末了的救命钱……啊/这个天下变得怎么了/啊/这个天下发生了什么。”
刘家辉自己的发展经历中，也曾经遭遇过不公正的报酬。一开始，他不是悲观的人，天性里带着自傲和笃定，用他自己的话，小时候是个“阳光大直男”，默认“老子走到哪天下第一”。但从高中开始，他的天下变得阴郁而压抑——由于一位“非常惨淡的班主任”。这个老师希望学生都服从专制管理，把学生当成下属，每天和学生勾心斗角。刘家辉很倔，老师尤其看他不顺眼，每天都想着法治他，挖苦打击都是常态，还会发动同学去监视他。至今提起来，刘家辉也无法抹去恨意：“如果我现在穿越回去，第一件事就要拿椅子抽他，把他打得头破血流。这个人便是个人渣，他教会了我怎么去对付小人，怎么去看领导神色。高中往后我就变成一个腹黑的人，大学也好久没有缓过劲来。”
大二休学，刘家辉感到自己彻底坠入了感情低谷。事实是“穿越回去复仇”只能发生于想象之中，社会新闻源源不断地宣布，所有这统统都不会由于刘家辉的感情颠簸而改变。好在，他还能写歌——就像所有那些被音乐拯救的年轻人一样，他把对天下的不满都转换成旋律。
那一年里，如果说《老鼠》是一次狂风暴雨般的开释，另一首未收录于专辑的《生》，则拥有截然不同的气质，带来起去世复生的自我疗愈。
动机依然来自一次灵光乍现：灰暗的房间，刘家辉一个人散漫地弹着琴，溘然有一束金色的阳光，从窗帘缝里射进来，照在琴键上。这一幕美好得宛如电影场景，心底的阴霾仿佛都被瞬间驱散。刘家辉考试测验唱了几句词，整段副歌一下子流淌了出来。《生》拥有恢弘的意象，昂扬的音色：“瞥见山/趟过河/听见雨/在唏嘘着/感想熏染生命/是如此微小/像石碑夹缝中生的那棵草/穷其力量。”
“很奇怪，《生》写完了往后，我全体人豁然开朗了很多，转变险些是一瞬间的。可能便是触底反弹了，当你觉得身体精神全部都垮了，溘然一束光照进来，就彷佛老天给你提了个醒——喂，可以起来了。从那往后我就再也没有看社会新闻就气得颤动的状态。”
他开始反思，之前作为大学生，未曾真正融入社会之中：“我写那些社会问题，更多的是站在一个察看犹豫者的角度，或者说站在制高点，愤怒地攻击外界。”他现在又终年夜了几岁，见识了更多的人，做了更多的事，想法已经有所改变：“等到你真的融入更深了，当局者迷，那就跳出来，多看看自己的生活状态，看一些能看清的事情。”
当刘家辉沉着下来，开始探索内心更丰富的感想熏染。2019年底，刘家辉在巡演路途中，写了一首新歌《清河》。在乐夏的第三场演出，他临时决定换掉《我不高兴》里的《Crystal Night》——纵然那首歌更炸更燃，或许能帮助白皮书赢得比赛——而改唱连编曲都未完成的《清河》。由于对付刘家辉，温顺的《清河》更符合他当时当刻的心境，也更能表达他这两年对生活的理解。他住在北京海淀北五环之外，无论是去演出、去念书、去打工，都会途经俏丽的清河。就像所有在这座城市里劳碌生活的人们一样，他在那里愉快过，彷徨过，也无奈过。“清河就像家一样，能够承载我的各类感情。”
不过，回过分来，刘家辉依然相信愤怒有其代价所在：“我看到九连真人的采访，他们说的特殊好——我们提出问题，但我们没法给出答案。”年轻人想不明白，但是唱出来了，“可能就会有更多的人，会去帮我们想答案”。
关于“老鼠”的意象到底指谁，欠揍的人渣，还是苟活的自己？刘家辉想把解读空间留给听众：“如果我不讲，可能会匆匆使你们去思考生活中的人和事。如果我讲出来了，你们的思考结束了，这个歌的意义，我的意义，就都没有了。”
找工具找一个就行了，搞乐队要搞三四个
一开始，刘家辉写了很多歌，但很难找到欣赏自己的不雅观众——乃至也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伙伴。他曾经兴致勃勃地把《老鼠》拿给当时的乐队乐手们听，结果遭到3个人的共同抵制：你这个弗成，太实验了，没人喜好听。
他的办理办法是：“我毅然决然地坚持了自己的道路，把他们三个全开了。”接着数了数：“第一波人技能弗成，开掉。第二波人审美弗成，开掉。第三波人，态度非常不正经，再开掉。”他无奈地调侃：“找工具找一个就行了，搞乐队你要搞三四个。”
直到2017年，刘家辉在网上认识了鼓手虫子，“我们是网络情缘一线牵”。
虫子有一头蓬松自由的羊毛卷，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与世无争。她说自己挺内向，如果朋友聚会有陌生人存在，就会变得很安静。但如果跟虫子聊起音乐，你就知道这姑娘内心也有另一个天下——她的最爱是“德国战车“，那是一支冷漠如野兽般的德国重金属乐队。
虫子曾经在西安玩过很多乐队，末了都不明晰之。她跑到云南待了一阵，在酒吧里干活，日子一每天过去，“心里还是挺不甘心，会以为这辈子真的就这样了吗？还是想要去做一支乐队，能有一点点名气，排练的时候，有人会专门为了你来看。”于是她决定来北京，再试一试。
当她谈起鼓时满是喜好，乃至有种浓浓的留恋：“我以为我是一个挺自卑的人，从小生活得乱七八糟，可能平时别人也不太会把稳到我。鼓是一个永久在那里等我的朋友，它永久会在那个地方，只要我不说离开它，它永久在那儿。我可以坐在那，不说话，心里很稳，用鼓的声音去带动所有的感情。”
鼓不会辜负虫子，只要她冒死努力练习，就能感想熏染到进步的喜悦。《乐队的夏天》第一次排练，音响总监金少刚对虫子说：你不错。金少刚在圈内人称“少爷”，是北京奥运会开幕仪式的音响总工程。虫子在淘汰的时候哭了：“哭不是由于遗憾，是由于很愉快，我们做到了，而且比我们想的更好。”
去年加入白皮书的贝斯手卢子健，与虫子有相似的自我评价，“从小就超级不自傲”。他负责地剖析缘故原由：“你要说自卑的根源，我以为有可能是我从小学喜好那姑娘，一贯到大学，都没追上。”
卢子健的笑颜看起来慵
老卢玩乐队的韶光就更久了。他2009年从北师大毕业后，搞了无数支乐队，没有一支搞出名堂。“回家就挨骂，以是也不回家，每天赖在北京呆着。”但是他玩得挺愉快：“由于能跟乐队一块黏黏糊糊的，找回小时候那种疯玩的快乐。”我让他说说都干过什么猖獗的事，他笑了：“太多了，就不一一列举了。”刘家辉插嘴：“列举了也不能写，你要写的话，你这个事情也保不住了，你也得来玩玩摇滚了。”
三个人聚在一起。刘家辉说虫子很细腻，教会他感性的力量；而老卢的善意能让人卸下防备，“他比我更激情亲切，对大家更珍惜”。老卢今年36岁，但没啥昔时夜哥的自觉：“我觉得我还是他俩小弟呢！
”不过他下句话又急速换了辈分：“当然有时候我是老刘的父亲。”——刘家辉迅速地回答一个字：“滚。”
卢子健、刘家辉、虫子 拍照师：高原
我都敢借钱买新效果器了
2019年10月，网友“追寻渡鸦”在网易云音乐上，为自己创造的“宝藏乐队”鸣不平：“一个人从江西来武汉看白皮书，离开场还有8分钟，小小的吧台和不多的几张座椅空了很多位置。总有一天，你们会创造这个乐队有多牛逼，等着！
”
有好几次，刘家辉都想彻底放弃玩乐队算了。他当然舍不得舞台上的快感，如果状态好：“只要一上台，全体人就会变得特殊亢奋，血都往脑筋里冲，我就高潮了，就像一头被放出来的野兽。”但如果有时候，Live House只站了零散的几个人，气氛还是会降到冰点。
没有名气，没有不雅观众，也就没有收入。都不要说支撑生活开销了，玩音乐本身也是件费钱的事。刘家辉曾经兼职送外卖，一节音乐课200元，他做骑手一天能赚七八十。为此他不得不忍受写字楼里脾气暴躁的顾客，餐送早了5分钟，都要挨一顿年夜骂。《乐队的夏天》改编赛里，《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就来源于这段经历。今年上半年，由于疫情的影响，白皮书已经大半年没有演出，三个人都欠着债。虫子和卢子健靠教小朋友乐器谋生。刘家辉本来已经准备好去外企当码农，赢利养音乐。
无论如何，白皮书一贯在想办法走得更远，捉住每个登台的机会，捉住每一场比赛的机会，草莓音乐节、东海音乐节，再到《乐队的夏天》的新人选拔赛，都拿到了冠军，并终极凭此当选上综艺。刘家辉承认，与过去那些苦苦熬出头的前辈比较，新人们算是遇上了好时候，“如今年轻的乐队有更多的路子，光乐队的综艺就六七个，每个城市都有 Live House。”
实在白皮书也吃过亏，签过一个“傻逼公司”，没有任何合理的方案，末了公司倒闭了。他也考试测验过和丢莱卡、小王等新乐队，共同组成“盲区互助社”，试图互帮互助共渡难关，后来也淡出了。《乐队的夏天》之后不久，白皮书签约了太合音乐。刘家辉对此欣然接管：“我以为商业化一定是好的，会带来稳定的支出和收入。”
白皮书乐队的微博粉丝涨到了4万，或许听起来还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数字，但已经意味着一个充满希望的迁移转变点。老粉丝“追寻渡鸦”会很欣慰听到这个新：白皮书现在不愁卖票了。他们要趁热办一场《我不高兴》全国巡演，从9月演到12月，一口气跑18个城市。开售没多久，很多站就被抢光了。刘家辉在微博写道：“到现在还以为有点不真实。”
老卢高兴得有点儿“飘”了：“我现在都敢借钱去买新的效果器了。你知道吗？以前我只能每天看咸鱼，怎么还没人卖这个东西。”
不过，比较刘家辉和卢子健，虫子的态度保留了一些犹豫。她曾经有过怠倦而麻木的状态，也担心着太过密集的演出会重蹈覆辙：“如果在台上没有办法亢奋愉快，就会觉得像是在酒吧干活了，我很怕那样的状态。”说到底，音乐和乐队都太宝贵了，以是小心翼翼：“这在我心里是很主要的东西，我不肯望有一天这让我变得烦懑活。以是要找办法来保护我心里面的东西。”
虫子目前找到的办法，是连续依赖她那“永久的朋友”——连续好好打鼓吧。
刘家辉也想过这个问题，他的答案是：“如果能达到我想要的终点，可以有一些烦懑活。”
卢子健、虫子、刘家辉 拍照师：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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