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我们上瘾?自古以来,我们见过许多说法。
例如,成瘾者是过分耽溺于享乐的人;成瘾者便是那些被洗脑、不低廉甜头、被操控的人。
有时候,人们也会放过一些成瘾者,尤其当他们自带艺术家光环。
说到底,人们关于成瘾的意见不太基于严谨的事实,更多是文化与履历塑造下的“迷思”。
这也让许多真正处于成瘾状态的成瘾者长期遭受污名化的指摘,更让本该办理问题的戒瘾治疗变形为侮辱性的惩罚。

英剧《梅尔罗斯》剧照。

生活在成瘾时代我们都是猎物 休闲娱乐

本日这篇文章,我们就先从关于成瘾者的两种迷思入手,阐发人们对上瘾的常见误解。
接着,我们借助最新的成瘾问题研究著作,来理解人为何会成瘾、成瘾如何产生。
末了,我们将目光转向当下,厘清“上瘾”消费是如何捕猎年轻人,又如何催生了成本主义在当下的变体。

“丑陋”的成瘾者:

环绕上瘾的两种迷思

这是一种万灵丹,能治愈所有苦痛。
幸福,用1便士就能买到。

……

我彷佛每个晚上都要陷入……裂痕和没有阳光的深渊……末了沦陷到彻底的阴郁中,由于一种自尽式的绝望。

有关当代成瘾者最早也是最为直白的描述,出自托马斯·德·昆西在1821年出版的《瘾君子的自白》。
只管上瘾的清单在本日不断扩展,但成瘾的感想熏染不过如此:愉悦与厌恶交织同在。

杰克·凯鲁亚克也是重度成瘾者。
据他的自述,《在路上》便是苯丙胺催生的结果。

对成瘾及其机制的界定,目前学术界还未形成统一的定论。
一种盛行的说法来自医学领域:成瘾是一种脑部疾病。
这一不雅观点出身于上世纪90年代,由美国国家药物滥用研究所主任阿兰·莱什纳提出,揭橥于当年的《科学》杂志。

此后,这一说法被广泛引用,美国成瘾医学会等主流威信机构基本沿用这一界定,认为成瘾性物质“挟制”了大脑,使得人们以强制性的滥用行为取代了选择和自我掌握的能力。
近年来,“成瘾是脑疾病”的说法虽然遭到学术界的质疑,但它背后蕴藏的化学或药物决定论主见映射着人们长期以来关于成瘾的一种迷思:人之以是会对某些物质上瘾,是由于物质本身的成瘾性。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许多成瘾问题研究者都驳斥了这一说法。
个中,迈雅·萨拉维茨在过去三十年对成瘾问题的研究与宣布中创造,纯挚打仗毒品,并不一定会成瘾。
“在打仗过最臭名昭著的违法药物——海洛因、可卡因、甲基苯丙胺的人中,只有10%-20%的人终极会上瘾。
”她在《我们为什么上瘾》中写道。

《我们为什么上瘾》,[美]迈雅·萨拉维茨著,丁将译,空想国 | 海南出版社,2021年9月。

类似的,英国约翰·哈里在遍访实验数据之后指出,如果单单只是毒品导致了上瘾,瘾君子的数量该当比现实情形多得多。
这是由于,每家医院都有海洛因(也便是二乙酰吗啡),许多成瘾性物质本身便是病人手术与康复过程中的常备药剂。

按照《纽约时报》脱销书作者、《上瘾》一书的作者尼尔·埃亚尔的意见,人们对付物质致瘾的迷思实是一种“斯文加利”式的恐怖。
他将这种恐怖命名为“僵尸精神病毒转世”(zombie mind virus reincarnate)。
这与人类文明早期对付邪恶力量入侵大脑的恐怖一模一样。

电影《潜伏》剧照。

另一种关于上瘾的迷思便是,成瘾是一种个人选择,是人的主动失落德(事实上,“成瘾是一种脑部疾病”的提出,正是为了回应该时人们对成瘾者的道德化责怪)。
早在公元6世纪,罗马教皇格里高利就归纳出“七宗罪”,分别是傲慢、妒忌、暴怒、

事实上,有关上瘾即失落德的迷思既拥有漫长的文化传统,也经历过火歧的变形。
例如,在十八世纪,曾签署过《独立宣言》的美国年夜夫本杰明·拉什将酗酒称为一种“意志疾病”,这一不雅观念的盛行直接推动了一百年前的美国禁酒运动。

1919年,美国政府通过了第18条改动案:禁酒令。

但是,没有任何严明的成瘾问题研究证明过成瘾者一定存在性情或道德上的毛病。
当人们指摘成瘾者是主动选择堕入深渊的时候,每每并非基于事实,而是由政治与文化偏见所带来的刻板印象。
人们方向给成瘾者贴上以下标签:“犯罪方向、

一个范例的例子便是,在美国,毒品泛滥的问题时常被毫无根据地归罪于非裔美国人。
“人们对可卡因成瘾的黑人的恐怖,恰好涌如今私刑泛滥的高峰期间,那时候法定种族隔离和选举法的目的都是要剥夺黑人的政治和社会权利。
”美国历史学家、毒品政策学家戴维·马斯托(David F. Musto)曾这样说道。

时至今日,失落控与失落德这两种迷思仍旧弥散于人们对付成瘾者的认知中,并与广泛的政治、经济、文化构造相咬合。
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成瘾者的形象既清晰又模糊。
清晰来自于刻板化、道德化的描摹,在各种盛行的影视作品中,成瘾者除了病理化的面貌之外,便是人生触底的咎由自取。
模糊则来自我们对付成瘾如何产生、又如何被环境与文化塑造的忽略与无知。

成瘾之路:

追寻快乐,还是躲避痛楚?

如何理解成瘾?我们不妨从爱情成瘾提及。
在著名的婚恋专家、学者海伦·费舍尔看来,浪漫爱情正是一种瘾。
在《我们为何结婚》一书中,她曾提及一项实验:

神经科学家安德烈亚斯·巴特尔斯和赛米尔·泽奇将幸福恋人的大脑同因刚刚注射可卡因或类鸦片毒品而变得亢奋的瘾君子的大脑进行比拟,结果创造,大脑褒奖系统的不少相同区域都变得十分生动。

此外,我的同事在重新剖析了从十七名相亲相爱的男女身上采集来的数据之后(这些数据未经发布),创造伏隔核区域的活性有所提高。
伏隔核是大脑的一片分区,对应所有上瘾状态——包括对海洛因、可卡因、尼古丁、酒精、安非他命、类鸦片,乃至是赌钱、性和食品的渴望。

费舍尔创造,幸福的恋人会表现出成瘾者的所有行为特色。
例如,恋人们会颠倒是非,改变日常习气,迎合对方;为了让对方对自己留下印象,他们常常会做一些不恰当、危险且极度的事,乃至脾气都会大变。

当然,费舍尔关于爱情成瘾的表述,更多可被当做积极上瘾的例子(除非是碰着极度情形),但究其根本,成瘾,正如它的拉丁词根,即是一种“被奴役、被束缚”的关系。
无论是爱情成瘾的恋人,还是深受成瘾问题折磨的成瘾者,成瘾之路并非一朝一夕完成,也并非不可被改变。

英剧《伦敦生活》(第二季)剧照。

另一项来自加拿大生理学家、成瘾问题研究者布鲁斯·亚历山大(Bruce K. Alexander)的“老鼠公园”(The Rat Park Study)实验或许能让我们更为真切地理解人为何成瘾。
上世纪70年代,医学界关于成瘾问题的研究结论大多来自一项老鼠实验:实验职员把一只老鼠放进笼子,并给它两瓶水,一瓶是普通的水,另一瓶则是掺有海洛因或可卡因的水。
结果是老鼠每次都会选择毒品水,并很快由于过量饮用而去世亡。

然而,亚历山大教授却认为这一实验少了“环境”这一主要影响因子。
于是,他建造了一个被他称之为“老鼠公园”的笼子,里面有老鼠喜好的彩球、奶酪、玩具隧道,同时,它们还拥有差错。
研究职员也在笼子里放了两个杯子,分别装着普通水和毒品水。
出人意料的是:这一回,老鼠们基本不喝毒品水。
它们当中也没有涌现因过量服用毒品水致去世的征象。

这一创造既为人们指出了成瘾并非纯挚的物质所致,也为后来的学者首创了从社会文化与生理学角度研究成瘾问题之路。

“老鼠公园”实验的发生环境仿照。

在本日,当我们追问为什么人会上瘾时,包含着两个问题:一是什么样的人随意马虎上瘾?二是上瘾的机制是什么?很多时候,这两个问题具有强关联性。

社会上常常会有一种不雅观点,成瘾者之以是上瘾,无非是想要快乐(在浩瀚关于成瘾问题的磋商文章中,多巴胺理论最多被提及,也常常被片面化理解)。
但问题是,如果追求快乐是人的本能,为什么许多成瘾者在后期早已感想熏染不到快乐,还会强制性地连续?

发展生理学家、《猖獗成瘾者》作者马克·刘易斯(Marc Lewis)曾对此提出,成瘾首先意味着对现实的转移和躲避。
也便是说,成瘾者之以是成瘾,是由于他们觉得糟糕,而不是由于他们纯挚追求快乐,或是对快乐没有低廉甜头力。

许多研究精神创伤与成瘾关系的结果创造,成瘾者上瘾程度越严重,童年经历过的精神创伤也就越极度。
在《我们为什么上瘾》一书中,迈雅·萨拉维茨结合自身经历与研究数据结果多次强调,有至少2/3的成瘾者童年期都经历过至少一次严重精神创伤。
利用物质,只是他们学会应对创伤的办法之一。

前文提到的生理学家布鲁斯·亚历山大也持有类似不雅观点。
他在《成瘾的环球化:一项有关心灵穷苦的研究》(The Globalisation Of Addiction:A Study In Poverty Of The Spirit)一书中指出,成瘾是个体对“错位”(dislocation)的适应。
它是一种生存型策略,乃至是创造性的反应,在一段韶光之内,它可以帮助个体减少“错位”以及无法与周遭环境及社会文化进行生理统合的痛楚。
无论这种成瘾是否利用药物,都是一种自我治疗。

布鲁斯·亚历山大的《成瘾的环球化:一项有关心灵穷苦的研究》英文版。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成瘾如何发生?在许多研究者看来,成瘾从实质上来说是一种学习障碍。
萨拉维茨就此界定了三个关键成分:

1)具有生理学目的的行为;

2)涉及特定的学习通路,并让这种行为变成自发且强制性的行为;

3)不再有适应性时也不会停滞。

电影《梦之安魂曲》剧照。

生理学家刘易斯则将这种学习障碍称之为“心智习气”(habit of mind)的养成。
与普通习气不同,“心智习气”是一种深层习气,类似物包括种族主义、同理心、厌女症等。
重复是个中的关键,帮助大脑强化形成从生物学到生理学的完全反馈路径。
同时,重复也意味着一种文化上的习得。

也便是说,成瘾之路并非大略的多巴胺快乐大法,它的背后蕴藏着一整套繁芜的运行机制,不仅牵扯生物学/生理学,更有文化与环境的塑造影响。
正如布鲁斯·亚历山大所言:“几十年来,关于吸毒成瘾是‘犯罪’问题还是‘医学’问题的辩论一贯是徒劳的。
一个铁的事实是,它都不是。
在自由市场的社会中,成瘾的蔓延紧张是一个政治、社会和经济问题。

成瘾时期:

当“上瘾”成为消费风口

我们生活的这个社会,其运作的原则便是要挑动人体内的每根神经,并且让它们坚持在最高度的人为紧张状态,要把人类的每个希望逼到极限,并且只管即便制造出更多新的希望与人造的渴求,为的是要我们的工厂、出版社、电影公司以及所有其他从业者制造的产品来知足这些希望和渴求。

1948年,一位名叫托马斯·莫顿的修士写下这样一段话。
他或许不会想到,自己的这番自白竟然预言了大半个世纪后的现实。

身处“成瘾”时期,我们本日的上瘾清单可谓数之不尽,不仅包括烟、酒在内的物质成瘾,也包括游戏、购物等行为成瘾。
已有的大量研究创造,物质成瘾和行为成瘾有类似的自然历史。
它们产生类似的大脑变革;类似的耐受模式;类似的渴望、陶醉和戒断经历。
同时,它们显示出类似的遗传方向。

只管行为成瘾者不会那么随意马虎被贴上背德、失落信、自私、失落控等污名化标签,但这并不代表行为成瘾的危害小于物质成瘾。
更值得当心的是,伴随上瘾清单的不断拉长,成瘾与戒瘾在本日同时成了两门大买卖。

2019年,成瘾问题专家、历史学家戴维·考特莱特(David T.Courtwright)出版《成瘾时期:坏习气如何变成大买卖》(The Age of Addiction: How Bad Habits Became Big business)一书,试图从历史中创造环球成本主义是如何塑造、贩卖人们的希望,并在个中得到自身的蜕变。

《成瘾时期:坏习气如何变成大买卖》,[美]戴维·考特莱特著,蔡明烨译,立绪出版社,2020年9月。

他将当下这种成瘾性经济称之为“边缘成本主义”(Limbic Capitalism)。
在此,考特莱特重新定义了最早由埃及经济学家萨米尔·阿明(Samir Amin)提出的“边缘成本主义”观点。
在萨米尔·阿明那里,“边缘成本主义”是一个经济学观点,相对付作为“中央”的发达成本主义国家的经济体系。

考特莱特所说的“边缘”,指的是脑边缘系统,即卖力情绪、动力和长期影象的大脑区域。
他对“边缘成本主义”的定义是:一个技能前辈但社会倒退的商业体系。
在这一体系中,企业借助政府、乃至是犯罪集团之力,鼓励人们过度消费,耽溺希望。

在考特莱特看来,“边缘成本主义”既是文化进化的产物,与漫长的成瘾性快乐历史交织在一起,同时它也是环球成本主义的邪恶双胞胎,是生产性成本主义的真正癌变。
他指出,“边缘成本主义”鼓励企业从人们的成瘾问题中牟利(problem profits),并自动天生环绕成瘾消费的二级与三级利润。
他以快餐业为例:当一些人因快餐消费而得了强制性饮食障碍(compulsive eating disorder),这同时意味着治疗糖尿病与减肥手术的外科年夜夫有了更多买卖。

记录片《大号的我》剧照。

在环球化、金融成本主义与技能的协力下,“边缘成本主义”得以迅速扩展。
在一次采访中,考特莱特进一步提到,如果很早以前互联网供应的是选择进入(opt-in)的技能,到了本日,我们已经无法自由选择退出。
在这样的环境中,消费者犹如生活在满是诱饵的海疆中。
五十年前,这片海疆中最紧张的成瘾性诱饵是酒精和烟草。
现在,诱饵无处不在,难以逃脱。

类似的说法也涌如今肖莎娜·祖博夫(Shoshana Zuboff)的《监控成本主义时期》(The Age of Surveillance Capitalism)一书中。
事实上,成瘾与互联网时期的把稳力经济本就难舍难分。
许多学者都曾指出,如果人们一味责怪那些“看得见”的技能,每每会忽略隐蔽在技能与平台背后那双“看不见的手”,也便是所谓的成本力量。
说到底,“技能不过是实现利益的手段”。

肖莎娜·祖博夫的《监控成本主义时期》英文版。

当我们的脑边缘系统不断成为下一个、再下一个消费风口的目标工具,这才涌现了《人物》文章中所宣布的“投资人默认准则”。
在《「上瘾」消费,围猎年轻人》文章中,接管采访的私募基金投资人王琛(化名)如此说道:“一个能让人深度成瘾的项目,它肯定不是普通的消费品项目,而是更好的消费品项目。

三十多年前,斋藤茂男在撰写《日本世相》系列时写下:“大环境下,我们面前一片繁荣,但只要轻微切换舞台,就能看到各种被异化的群体,他们深受各种打击。
”或许,我们本日在上瘾消费中看到的,便是切换舞台的天下,看似丰裕的物质生活背后,是一片满是诱饵的水域,与飘荡其间那一颗颗无处可去的饥饿心灵。

紧张参考资料:

Alexander, K. Bruce. 2001. The Roots of Addiction in Free Market Society. Ottawa : Canadian Centre for Policy Alternatives

Alexander, K. Bruce. 2011. The Globalisation Of Addiction:A Study In Poverty Of The Spirit.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美]戴维·考特莱特,《上瘾五百年》,薛绚译,中信出版社,2014年8月

Courtwright, T. David. 2019. The Age of Addiction: How Bad Habits Became Big business. Holland, OH : Dreamscape Media, LLC

Zuboff, Shoshana. 2019. The Age of Surveillance Capitalism: The Fight for a Human Future at the New Frontier of Power. New York: Public Affairs

[美]海伦·费舍尔,《我们为何结婚,又为何不忠:性、婚姻和外遇的自然史》,倪韬/王国平/叶扬译,中信出版集团,2020年2月

[美]迈雅·萨拉维茨,《我们为什么上瘾》,丁将译,空想国 | 海南出版社,2021年9月

https://www.vox.com/science-and-health/2019/10/17/18647521/capitalism-age-of-addiction-phone-david-courtwright

https://medium.com/behavior-design/the-addictive-products-myth-who-is-the-culprit-here-b7a58810f167

https://aeon.co/essays/why-its-high-time-that-attitudes-to-addiction-changed

《「上瘾」消费,围猎年轻人》,人物

https://mp.weixin.qq.com/s/rDDMEwnSbqgBMtHKyqFvKA

作者|青青子

编辑|青青子 李永博

校正|李世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