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魏连科，196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专业，毕业后入北京中华书局古代文史编辑室任编辑，曾参与国家重大文化工程《二十四史》《清史稿》的校点整理。1984年调入河北省社会科学院历史所任研究员，获“国务院特贴专家”“省管精良专家”等称号。紧张从事古代史乘整理及明代历史研究，出版有《玉光剑气集》《玉堂丛语》《文史论集》等多部论著，揭橥明代史专题论文五十余篇。
冯唐者，其大父赵人①。父徙代②。汉兴徙安陵③。唐以孝著，为中郎署长，事文帝。文帝辇过，问唐曰：“父老何自为郎？家安在？”唐具以实对。文帝曰：“吾居代时，吾尚食监高祛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于钜鹿下。今吾每饭，意未尝不在钜鹿也。父知之乎？”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上曰：“何以？”唐曰：“臣大父在赵时，为官率将，善李牧。臣父故为代相，善赵将李齐，知其为人也。”上既闻廉颇、李牧为人，良说，而搏髀曰：“嗟乎！
吾独不得廉颇、李牧时为吾将，吾岂忧匈奴哉！
”唐曰：“主臣！
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上怒，起人禁中。良久，召唐让曰：“公奈何众辱我，独无间处乎？”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
当是之时，匈奴新大人朝那，杀北地都尉卬。上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战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此非虚言也。臣大父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扰也。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遣选车千三百乘，彀骑万三千，百金之士十万，因此北逐单于，破东胡，灭谵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当是之时，赵几霸。其后会赵王迁立，其母倡也。王迁立，乃用郭开谗，卒诛李牧，令颜聚代之。因此兵破士北，为秦所禽灭。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出私养钱，五日一椎牛，飨来宾军吏舍人，因此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虏曾一人，尚率车骑击之，所杀甚众。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怎知尺籍伍符。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莫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弗成而吏奉法必用。臣愚，以为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臣诚愚，触忌讳，去世罪去世罪！
”文帝说，这天令冯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主中尉及郡国车士。
七年，景帝立，以唐为楚相，免。武帝立，求贤良，举冯唐。唐时年九十余，不能复为官，乃以唐子冯遂为郎。遂字王孙，亦奇士，与余善。
太史公曰：张季之言父老，遵法不阿意；冯公之论将率，有味哉！
有味哉！
语曰：“不知其人，视其友。”二君之所称诵，可著廊庙。《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不党不偏，“王道便便。”张季、冯公近之矣。
【注释】
①“大父”，祖父。“赵人”，冯唐的祖籍当在今河北柏乡、赵县一带。《元和郡县图志》称：“冯唐墓，在柏乡县北二十八里，赵人也。”
②“代”，秦郡名，治所在代县（今河北蔚县东北)。辖境约当今河北怀安、蔚县以西，山西阳高、浑源以东和长城外东洋河流域。
③“安陵”，汉县名，治所在今陕西咸阳东北。
汉车骑都尉冯唐剧照
【译文】
冯唐的祖父是赵国人，他的父亲搬家到代郡。汉朝建立，又搬家安陵县。冯唐以孝行著称，被选拔为中郎署长，侍奉汉文帝。有一次，文帝乘车经由中郎署，问冯唐：“先生长西席是通过什么路子做了郎官的？家住哪里？”冯唐都如实回答了。文帝又问冯唐说：“我做代王的时候，我的尚食监高祛多次向我讲赵将李齐如何有才干，特殊是大战钜鹿的业绩。现在我每当用饭的时候，总会想到钜鹿大战的环境。先生长西席知道这个人吗？”冯唐回答说：“作为军事将领，他尚且不如廉颇、李牧。”文帝问：“何以见得？”冯唐回答说：“我的祖父在赵国时，曾经做过官帅将，和李牧很要好。我的父亲曾做过代国丞相，和赵将李齐很有交情，以是我理解他们的为人。”文帝听了冯唐所讲关于廉颇、李牧的为人行事，非常高兴，拍着大腿说：“可惜我得不到廉颇、李牧这样的人做我的将领，若有这样的人，我哪里还会担忧匈奴的入侵呢！
”冯唐说：“恕我去世罪。陛下您纵然得到廉颇、李牧这样的人才，也不会任用他们。”文帝听了，很恼火，便起身进宫去了。过了好大工夫，文帝把冯唐召到跟前，责备他说：“你怎么能当众给我尴尬？难道就没有僻静的地方吗？”冯唐说：“我是个粗鄙的人，说话不分场合。”
在此期间，匈奴初次大举人侵朝那县，杀去世北地都尉孙卭。因文帝为匈奴入侵而忧虑，还是耐着性子问冯唐：“你根据什么断定我不能任用廉颇、李牧这样的人才？”冯唐回答说：“我听说古代帝王在派将出征的时候，亲自俯下身体为他推动车轮，并说道：‘与战役有关的事情，在朝廷由我来决定，在表面由将军来决定。战功封赏都在外决定，回来上奏给朝廷就行了。’这可不是浮言虚词。听我祖父讲，李牧领兵守卫赵国的边塞，军市租税收人，都用来犒劳士卒，赏赐都由统兵在外的将军来决定，赵王不从中心去滋扰。中心只是交给任务，哀求成功。因此李牧能够发挥他的全部聪慧和才能，他叮嘱消磨精锐战车三百辆，弓骑兵一万三干、大胆善被的士卒十万，以是他能够做到，北面驱逐人侵的匈奴单于，并击败东胡，消灭澹林；西面抑制强大秦国的反攻袭击；南面增援韩国和魏国。在当时，赵国险些在诸侯中称霸。后来赵王迁为王，他的母亲出身歌伎。赵王迁听信郭开的谗言，终于杀掉李牧，派颜聚代替李牧的职务。因此，赵军被击溃，士卒四散逃走，在秦国的攻势下，赵王迁被虏，赵国被灭亡，现在我听说魏尚在云中郡守任上时，他把军市租税收人，都用来搞劳士卒，并拿出自已的薪俸，五天杀一次牛，用来犒劳他的来宾、军吏、舍人等。因此，匈奴远远避去，不敢靠近云中的边塞。匈奴也曾一度人侵，魏尚率领车骑部队迎击，杀去世很多敌兵。他的士卒都是田舍子弟，从屯子中出来当兵，哪里懂得军中的文书和花名册一类东西呢？只知道终日拼力厮杀、斩杀敌首、捕获敌军。当他们把战绩报给上级衙门的时候，个中若有三言两语与实际不符，掌管文书的官吏便搬出法令条文进行纠劾。结果，有功而不能受赏，而文吏的纠劾一定得到答应。我很愚纯，认为陛下用法太苛刻，赏赐太轻，惩罚太重，比如云中郡守魏尚，因实际斩首数比上报数仅少了六级，陛下您就把他交给法官入罪，结果削夺了他的封爵，判了一年徒刑。由此也可以证明，陛下纵然得到廉颇、李牧这样的人才，也不会任用他们。我确实很愚钝，讲了些不该讲的话，罪该万去世，罪该万去世！
”文帝听了很高兴，就在这一天，派冯唐携带符节去赦免魏尚，仍让他做云中郡守，并提升冯唐为车骑都尉，主管中尉和各郡国的车战士卒。
过了七年，景帝继位为天子，调任冯唐为楚国丞相，后来被免官。武帝继位，下诏求贤良，冯唐被推举。这时他已经九十多岁，不能再当官，便任用他的儿子冯遂为郎官。冯遂字王孙，也是个精彩人物，和我交情很深。
太史公说：张释之关于父老的议论，能恪守法律，不屈意迎合；冯唐关于将军的议论，真是耐人寻味、耐人寻味啊！
古语说：“不理解他的为人，稽核一下他所结交的朋友也就可以理解此人的大概了。”张释之、冯唐所称颂的人，应把他们的业绩图写在朝廷上，供人学习效法。《尚书》里说：“不偏倚，不结党，先王之道宽而广；不结党，不偏徇，先王之道畅而顺。”张释之、冯唐二人的立身行事，可说是近于这种境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