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拜别之后,乐迷们困难地消化着这个事实。
Beyond的音乐、黄家驹留下的歌声也一贯被谛听,被传唱。
人们用这样的办法思念这位早逝的音乐人。
在黄家驹出身与拜别的6月,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了纪念书籍《夸夸其言》。

书中讲述了17位中国人与华语乐坛殿堂级乐队 Beyond音乐相伴的人生故事。
讲述者中,既有杨早、郑嘉励等学者,也有菠萝大哥、居莱提、段同愿等音乐人,更多的则是包括发型设计师、小店店主在内的普通中国人。
透过这些讲述与回顾,我们也得以看到Beyond与黄家驹如何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影象。
本文选自该书中杨早一篇,获出版社授权刊发。

杨早挽手说梦话像昨天你共我|纪念黄家驹 休闲娱乐

黄家驹(1962年6月10日-1993年6月30日),资料图片

1

黄家驹比我大11岁。
时至今日我已是油腻中年,他还很年轻,31岁,是萧红殁于喷鼻香港的年纪。

1983年Beyond在喷鼻香港成军,我在四川成都草堂小学念书,每周一次被学校派到杜甫草堂门口,制止游客随地吐痰;1986年Beyond发行了首张专辑《再见空想》,我在富顺县第二中学为考上重点高中而发愁,由于数学不好;1988年《大地》得到了喷鼻香港TVB十大劲歌金曲奖,就在那一年,我随着父母调动,从成都搬到了佛山。

《夸夸其言》,作者: 许金晶 等,版本: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22年6月

听Beyond的第一首歌,并不是《大地》。
1988年的我对粤语歌一无所知。
邻座的新同学叫梁泉,别人都叫他阿水。
阿水主动跟我说:我帮你录一些喷鼻香港歌吧,让你快点听懂广东话。

家里没有新磁带,我就把老爸翻录的邓丽君和贝多芬都交给阿水洗了。
可能是由于阿水的口味问题,1988年风行一时的粤语歌,入选TVB十大劲歌金曲的,除了《大地》,全都在他帮我翻录的磁带里,歌曲名和歌星名都娟秀地(阿水一个粗豪男人,居然写字幼细好睇)写在磁带的纸卡上:

《贴身》张国荣,《Stand by me》梅艳芳,《祝福》叶倩文,《真的男人》林子祥,《傻女》陈慧娴,《胭脂扣》梅艳芳,《烟雨凄迷》陈百强,《沉默是金》张国荣、许冠杰,《千载不变》温拿乐队。

三大巨星谭咏麟、张国荣、梅艳芳已经覆盖喷鼻香港歌坛有几个年头了,但是我在四川完备不知道这些名字。
就在上一年(1987)喷鼻香港电台举办的十大中文金曲颁奖礼上,谭咏麟宣告从此不再参加任何音乐及歌曲比赛节目。
从1984年开始,谭咏麟连续三年都是金曲奖得主。
他退出竞争,确实为新起之秀让出了空间,包括刚崭露锋芒的Beyond。

1988年叶倩文还是一把新声,林子祥倒彷佛已处在半退休状态;陈慧娴已经决定第二年告别歌坛去美国留学,她那首与梅艳芳《夕阳之歌》同曲异词的《千千阕歌》即将面世;陈百强的第一代表作《生平何求》也会在1989年出道十周年时推出。

那一年登台的新人歌手有许志安、草蜢、阮兆祥、吴洁梅、黄翊、李洁明、City Beat等,获新人奖的是草蜢,给新人颁奖的是凭《大约在冬季》从台湾火到喷鼻香港的齐秦。

这场颁奖礼我看到时已是21世纪,看着那些青春的面庞,恍若隔世。

第一次听Beyond的情景十分诡异。
佛山有线是能收到TVB的,1989年某天下午,我随便打开电视,看到一群七八十岁的老人家排成方阵,在舞台上合唱:

无法可润色的一对手

带出温暖永久在背后

纵使琐碎始终关注

不懂珍惜太腼腆

那时我的粤语已经入门了(拜每天猛听阿水录的磁带和电台节目所赐),这首名叫《真的爱你》的歌,被我很快归入陈百强《念亲恩》(1981)、刘美君《一双旧皮鞋》(1987)那一类亲情歌曲中。
不是吗?“决心冲愉快中挣扎,亲恩终可报答。
”《真的爱你》确实是一首为母亲节而作的歌。
歌词中属于Beyond的恐怕紧张是那句“沉醉音阶她不讴歌,母亲的爱却永未妥协”。
2020年《乐队的夏天》第二季,舞台上的乐队们还是会频繁提到家人对“搞乐队”这种奇迹的不理解。
看来这是一个永恒的问题。

旧年Beyond,资料图片

2

1988年,Beyond在都城体育馆开了一场演唱会,只是未到终场,不雅观众已经走了一半。
凭借《大地》成名之后,Beyond并没有摆脱此前的半地下色彩。
对付只能通过电视媒体理解喷鼻香港的我们来说,Beyond和太极、蓝战士这些会涌如今颁奖礼、综艺晚会乃至暑期档笑剧片的乐队,构成了似近实远的喷鼻香港乐队江湖。

2013年,《三联生活周刊》主笔王小峰写了一篇《Beyond:撒了一点人文佐料的心灵鸡汤》,引来张晓舟与廖伟棠的批评。
如果15岁的我看到这些笔墨,一定会瞠目结舌,敬畏之心油然而生:那些充斥于日常生活的盛行歌,竟有如此微言大义?

等我到了40岁就明白了,微言大义并不难,有一个结论等在那里,往上敷材料便是,Beyond也好,喷鼻香港也罢,都不过是论说的工具。
赋魅与祛魅的拉锯战,离被言说的本体已日渐迢遥。
比Beyond更范例的例子,是被封为“后当代主义大师”的周星驰。

3

还是要说回Beyond的独特,以及Beyond所在的喷鼻香港的独特。

改革开放之后的内地,尤其1992年之后的内地,理解“港商”并不难,理解TVB黄金档、警匪片和迪士尼,更不是什么难事。
丝袜奶茶、鸳鸯蛋挞、糖水靓汤,那切实其实是展示同胞基因的最佳物事。

唯独难以理解的是喷鼻香港的文化环境与文化人。

用“普通文化”将喷鼻香港文化一言以蔽之,是简陋到可笑的做法。
在很长一段韶光内,喷鼻香港都是范例的非政治、重商业地域。
“重商业”,让“能不能揾到钱”成为判断成败的唯一标准;而“非政治”,特殊是经济起飞之后,开放环境供应的天下性视野,让面对成本法则的反抗精神同样飞速繁殖。
如果要拿历史来比较,正是喷鼻香港与历史产生断裂的时段——晚清,晚清那种奇特的文化形态,在华人社会的守旧传承下,一贯保留到20世纪末。

详细到我当年的感想熏染,那便是在不敷200公里外,确实有一个别样的天下。
这是一种模糊朦胧的感知,并不仅仅指向琳琅满目的购物天国、灯红酒绿的旺角黑夜,更主要的是,那里有些人在关注人的命运和人类的命运。
这种关注又并非表现为我们熟习的系统编制优胜感或文化自傲心,说穿了,这种关注的办法,更像是孔子时期原儒那种“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朴素情怀。

Beyond曾经是一支半地下乐队,曾经租不起排练场,找不到演出厅。
他们浮出海面,也表示了喷鼻香港文化人那种“乜都得”(若何都行)的特质,综艺节目也肯上,笑剧电影也肯演,他们不排斥商业化运作,包括创作《真的爱你》这样的应景歌曲。
只是,Beyond在得到了商业的认可、成为喷鼻香港商业环境中的代表乐队之后,并没有放弃最初的悯世情怀与愤怒本色——这一点并不随意马虎。
Beyond的子弟如陈小春,还是乐队“风火海”成员时,口口声声要“寻衅这个游戏规则”,成名之后除了脾气仍不大好,看不出来寻衅了什么。
陈小春更代表着大部分喷鼻香港文化人的宿命:或潦倒无闻,或被成本收编,成为商业齿轮上的新血。

我实在并不知道1988—1991年之间的Beyond,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只是看到他们在电视上浮浮沉沉,1990年黄家驹去了巴布亚新几内亚,1991年整支乐队去了东非肯尼亚,探访第三天下的贫乏公民,并成立了“BEYOND第三天下基金”。
这更像是好莱坞影星的做派。
然而歌为心声,Beyond非洲之行前后,留下了《光辉岁月》《Amani》,这就足以让Beyond成为喷鼻香港音乐史上一支伟大的乐队。

黄家驹冒天下之大不韪(当时的喷鼻香港盛行乐市场极为固化,除了英语和粤语,险些不接管其他措辞),在《Amani》中利用了大段肯尼亚的斯瓦希里语:“Amani”意为和平,“Nakupenda we we ”意为“我们爱你”,“Tuna taka we we ”是“我们须要你”。
《光辉岁月》更不用说,这首赞颂南非黑人领袖纳尔逊·曼德拉的歌,至今在中文天下里无出其右,由于它所描述的不仅仅属于曼德拉:

年月把拥有变做失落去

疲倦的双眼带着期望

本日只有残留的躯壳

欢迎光辉岁月

风雨中抱紧自由

生平经由彷徨的挣扎

自傲可改变未来

问谁又能做到

与此同时,在《光辉岁月》得到1990年第八届十大劲歌金曲奖之后,Beyond不再受到代表商业市场的TVB青睐,之后的《俾面派对》与《Amani》都只得到喷鼻香港电台举办的第13、14届十大中文金曲奖。
虽然Beyond还在为TVB主持综艺节目、为电视剧创作主题曲,但裂隙藏都藏不住。
听说黄家驹曾经放言“喷鼻香港没有乐坛,只有娱乐圈”,或许这便是1992年Beyond将演艺重心转至日本的最主要缘故原由?

1991—1993年,就在我上大学的三年中,Beyond在娱乐节目上露脸少了,整支乐队的气质在发生翻越山丘似的变革,就像从一个高三的青涩少年,发展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大四学生。
那时我不懂的是,一个人也好,一支乐队也好,想实现对自己身处环境,尤其是那已经给了你光彩与成本的环境的超越,会有多么困难。

1993年6月24日,Beyond在东京富士电视台录制节目时,黄家驹不慎从舞台上跌落成重伤,晕厥不醒;6月30日15时15分,黄家驹去世,终年31岁。

黄家驹生前,Beyond发行的末了一张专辑叫《乐与怒》。
“乐与怒”本便是喷鼻香港对Rock’n’Roll的译名,内地译作“摇滚”。
这一年,《夸夸其言》响彻各个大学校园,直到本日。

体谅我这生平不羁放肆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空想

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仍旧自由自我

永久高唱我歌

走遍千里

比起七年前的《再见空想》,《夸夸其言》并不见得有多大的新意。
20多年来,这首歌传唱不衰,除了黄家驹英年早逝的光环之外,最主要的缘故原由是时期在与Beyond背道而驰,渐行渐远,走遍千里,仍旧没有自由的空间。
黄霑说,1983年之前的喷鼻香港盛行乐主题是“我系我”,1984年之后,则是“滔滔两岸潮”。
1983年景立的Beyond,唱的一贯是“我”,十年之后,他们要探求的是“你共我”。
可与人言无二三,谁能懂“自由”的真谛?在一个空想主义被嘲笑、被解构的时期,“自由”仍旧是一种昂贵的奢侈品,由于自由不能独立存在,它须要无数个他者。

黄家驹追寻生平的“自由”,在何种意义上得到了实现?黄家驹的去世,改变了什么?在Beyond离开之后,喷鼻香港歌坛很快进入了漫长乏味的四大天王时期。
以至于1993年的十大劲歌金曲、十大中文金曲颁奖礼,除了“不得不颁”的《夸夸其言》,以及红得不像话的王靖雯《执迷不悔》,其余八都城属于黎张刘郭四大天王。
还记得看到报纸转载喷鼻香港一幅漫画,叶倩文很朝气地质问佛祖:我算知道什么是“四大皆空”了!
便是“全属四大,其他皆空”。
叶倩文身为1993年的“最受欢迎女歌手”,十大金曲居然没有伊一席之地,也是很反讽的事。

听说罗大佑写过一篇《是谁害去世家驹!》,但渠道所限,这篇文章我一贯没有看到,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
黄家驹终于还是去世在异域的综艺舞台上。
那年李春波在中山大学首唱了《一封家书》。
那时候大家还都说不准之后的30年会发生些什么,因此包括对黄家驹的追思与怀念以及“人文佐料”之类的批评,都显得轻薄。

1993年,黄家驹的葬礼上,资料图片

黄家驹这样一个人,Beyond这样一支乐队,显然已经从我的生活中淡出了。
虽然Beyond还存在,还在出新歌,家驹的作品也还在听,还在唱。
但时期如水转,又有什么是不可或缺的呢?喷鼻香港民谚说得好:一鸡去世,一鸡鸣。
青春便是用来埋葬的。

2001年,我在北京大学研究生宿舍里,听到了喷鼻香港新锐乐队LMF大

系唔系又可以趁呢个机会去(是不是可以趁这个机会)

去怀念一个

你同我都好熟习嘅一个偶像(你和我都很熟习的一个偶像)

佢写嘅歌唔单单止影响我(他写的歌不但是影响我)

仲有万万万个唔知摇滚系乜嘢嘅初哥(还有万万万个不知道摇滚是什么的菜鸟)

虽然曾经有人话过你背叛咗摇滚音乐精神(虽然曾经有人说你背叛了摇滚音乐精神)

为名为利就去埋没自己

实在你嘅孤独

有边个会知又有边个会去理(有谁会知道又有谁去理会)

可否苦心自问

我愿能延续你的步韵

我愿能 长存着你的声音

我愿能 你又更加靠近

不知道为什么,看过那么多怀念黄家驹的笔墨,这一段歌词是给我印象最深的,又让我想起了黄家驹与Beyond的摇滚之路。
从1986年黄家驹、叶世荣、黄家强、黄贯中作词,黄家驹作曲的《再见空想》“一起高呼Rock’n’Roll”,到1992年黄家驹词曲的《不可一世》里的口白:

“点啊?又有边个以为唔满意呀?!
”(怎么?又有谁以为不满意呀?)

“我哋呀!
”(我们呀!

2019年3月,我因事情之故去了趟喷鼻香港,来去机场搭的士,听见的士音响里放的还是Beyond的歌,很是感慨,彷佛又回到1989年初听Beyond的那段岁月。
人与时期的关系,跟交情恋情都很像,流逝了的永不再返,但总有一个声音在引诱你:连续追寻。

喜好你那双眼动人

笑声更迷人

愿再可轻抚你

那可爱脸庞

挽手说梦话

像昨天,你共我

作者/杨早

编辑/走走

校正/杨许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