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人们对游戏的期待正发生着变革。随着耐心和把稳力的消散，以及时间进一被分割成碎片，属于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MMORPG）的时期，已成过去时。
误判时期的代价是巨大的。当完美天下意识到这统统，大船已经难以掉头——不只意味着已经砸进去的上亿资金，还意味着一个数以千计的团队可能会因此裁撤，更意味着曾经支撑人们的统统热爱和期待，也全部成为泡影。
这不只是完美天下的遭遇，这也是每一个做错选择的公司必须面对的困难时候。
文 | 王潇
编辑 | 易方兴
运营 | 虎鲸
最意想不到的事
与超长的游戏研发周期不同，优化来得迅速、高效，乃至令人有些意外。
郑海洋的手机接连震撼了好几下，同事发来好几条，显得有些激动，说公司发生了大事，“你绝对想不到的，猜猜”。郑海洋想也没想，开玩笑地回道：“项目停了？”这是他以为最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没想到，最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他所在的《完美新天下》项目组真没了。
《完美新天下》是基于“完美天下”IP升级出身的一款端游（客户端游戏）。2005年时，彼时的完美天下公司还叫完美时空，推出了《完美天下》端游，上线急速成为爆款，完美时空也随之走红，成为端游时期的第一梯队游戏大厂。而《完美新天下》，则寄托着公司新的爆款期待。
▲ 《完美新天下》。图 / 截图
那时的郑海洋完备不担心，完美天下是按照项目制进行的，一个游戏便是一个独立的事情室。公司由一个个事情室组成，只要自己所在的项目是安全的，就不必担心被优化。对付郑海洋来说，“完美天下的《完美新天下》，肯定安全啊”。
但问题在于，每每人们所以为的安全，只是他们这么以为。
李奇在完美天下事情了六年多，他的预感要更早一点。今年四月，完美天下发布2024年一季度财报，李奇翻开吓了一跳，财报显示，净利润亏损将近三千万。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司财报上看到负值，心里急速响起一个声音，“估计要来一波大的了”。
果真，去年年末优化了一波，春节回来后，又来了一波。到了第二季度，直接按月优化，规模也越来越大。
而对付等待裁决的员工来说，他们只能处处把稳，创造蛛丝马迹。最明显的变革是，电梯不挤了。完美天下的电梯太挤，一贯是员工们吐槽的热点话题，早高峰时，公司大楼的八个电梯都会大排长龙，门口挤满了人，为了坚持秩序，要在电梯外竖起围栏，乃至还有专人指挥，“挤完地铁进了公司，没想到还要挤电梯。”
为了避开早高峰，李奇特意提前一个小时上班。可这个月开始，电梯门口的人在迅速减少，尤其这几天，“完备不挤了”。
悬疑电影里有一类经典画面，隔天醒来，创造身边的人溘然消逝了。这一幕也发生在了现实生活里，李奇总是创造，隔天来上班时，有几个工位就空了，起初是零散几个工位空了下来，后来，范围越来越大，整层整层地空。
撤除食堂，完美天下一共有三栋大厦，如今，两栋大厦几近搬空，只剩下A座还有员工。公司剩下的项目可能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已经很难被称为大厂了”。
最具像化的表现涌如今食堂里。李奇有一次用饭时，看到几个女同事刚从三楼餐厅聚餐完结伴走出，个中一个女同事抱着纸板箱，塞着文件、资料等办公用品，还有小盆绿植从箱子的缝隙间溢出。女同事挥手和同事告别，径直走出公司，“就像电影里的画面一样”。
▲ 图 / 视觉中国
办公室的氛围彷佛也变得有些紧张，身边的人彷佛更随意马虎发脾气了，三天两头就会有人相互呛声。最激烈的一次，女同事和部门领导当众吵起来了，女同事乃至直接用手指着领导，“飙了脏话”。李奇上去劝架，原来，女同事要从公司毕业了，“以前忍的气没必要再忍了”。
李奇曾向人事部门的同事打听，他所在部门的优化名额，人事的同事给他透口风：他所在的项目组没事，不会优化。而且李奇的部门古迹还不错，他这才放心下来。可是一天早上，李奇刚到公司时就创造，他附近的工位空了，和同事一问才得知，“也被优化了”。
这一次和其他的优化都不一样，这次的规模更大。赵肃远在完美天下事情了三年多，去年七月时，赵肃远就离职了，但他还在公司的二手交流群里。公司内部的通讯软件由于系统缘故原由，赵肃远也一贯没退出，还能实时查看同事们的帖子。
三月开始，他创造二手群又开始变得非常生动，同事们纷纭转卖升降桌等家具，那时他还不以为意，“估计又有人毕业了”。
可当他打开内部通讯软件，才创造这次有些不同。内部通讯软件从没如此生动过，随便一划，都会蹦出好几条新帖子，而且都像是在打哑谜，有人利用比喻，“排队XX，终于到我了”；还有民气里焦急又不敢明说，“一个个打哑谜，看得心里急去世了”。
“这是完美最大规模的一次优化了。”他向还在职的同事打听，总人数超过千人，有的研发部门直接少了几百人，中台原来150人，如今只剩几十人。
早有预兆
当一艘巨轮迅速向下沉去时，站在巨轮上的人仔细转头看，才创造统统都早有预兆。
2018年时，郑海洋从上海来到北京发展，他紧张卖力的领域是战斗类游戏的关卡策划。对他来说，在北京找到一个满意的事情并不随意马虎，北京的游戏大多以休闲游戏为主。去年时，郑海洋从上一家公司离职，再次面临着找事情的痛楚。
翻开招聘软件，连翻好几页都是休闲游戏，终于刷到了《完美新天下》项目的招聘。
项目稳定性是郑海洋在找事情时紧张考虑的成分，他刚来北京时卖力的项目，进行到一半，公司资金链断裂，项目没了，事情也丢了，社保差不多也是从那时开始断缴的。口试《完美新天下》的项目时，他和制作人聊起这段经历，制作人向他打包票，“就算我被开，项目都不会停”。
《完美新天下》的项目的确很稳定。公司内部会定期给项目评级，根据评级分配不同程度的资金和职员等支持，每次评级时，《完美新天下》的评级都为A级。
对完美天下来说，《完美天下》端游险些帮助完美天下冲进纳斯达克，对付这个已经被市场反复验证过的旗舰IP，池宇峰（完美天下创始人）显然不愿放弃。2019年时，《完美新天下》在公司内部立项成功，2021年时，在计策发布会上，项目正式亮相，那时池宇峰对《完美新天下》抱有厚望，号称斥资3亿打造。而到现在，依然在研，“估计大几个亿肯定是有了”。
在项目溘然叫停前，郑海洋一贯都以为项目很稳定，但事实上，他并没有遇上属于完美天下的“好时候”。
李奇很早加入了完美天下。对付那时的李奇来说，完美天下的研发岗是他最空想的offer。他记得高中时，水木年华推出了完美天下同名曲《完美天下》，歌词热血，听得民气潮澎湃，等口试关照时，李奇特意找出这首歌，每天单曲循环，“算是好运加持”。
刚事情时，完美天下公司还在大屯路东，每次坐15号线地铁上班，快到站时，都能透过地铁车窗看到大楼上能干的亮赤色logo，每次看到，“心里都以为很骄傲”。
▲ 图 / 视觉中国
那段韶光，李奇最期待的事便是和同学聚餐。每次聚餐时，李奇心里都会暗自等待同学们聊起事情的话题，当话题丢到李奇时，他再故作不在意的淡淡提起完美天下，每次讲完都会急速偷偷不雅观察同学们的反应。果不其然，同学们急速投来倾慕的目光，纷纭传来“哇”的声音，这是他整场聚会最期待的一刻。
还在上学时，李奇和同学们总会把自己想像成游戏里的主角，热血追梦，保持棱角。很多同学们毕业后都选择考公务员，进系统编制内，在那时的李奇看来，选择走上游戏研发，进入完美天下的自己，是最像追梦热血少年形象的那个。
完美天下的老板们彷佛很喜好热闹，每次年会，“都办得很盛大”，还会专门把成都平分公司的同事都请到北京来一起办年会，会专门包一个园地，一天玩累了索性住下。李奇最期待的环节是抽奖，他还曾抽中过几千块的大红包和一部iPhone手机。
年会抽奖每每还不止一次，有时，老板们喝高了，心情好，会再抽一轮，“按桌抽，随机叫桌号”，叫到号的桌，每一个人都会发一部手机。疫情期间，不能线下办年会，但完美天下专门办了场直播线上给员工抽奖。
▲ 图 / 视觉中国
可也是从那往后，完美天下这艘大船彷佛变得缓慢起来。
率先被取消切实其实定是每年的年会和计策发布会，不过，下沉旗子暗记变得格外明显的时候，是在公司的厕所里。赵肃远创造公司的厕纸溘然变得特殊薄，原来上厕所时，叠两层就能用了，可现在拿手里一看，乃至都透光了，“一用就破了”。过节时的礼物也没了，原来每次遇上端午、中秋等节日，公司会给每个员工都发一个礼盒，有月饼、粽子等礼品，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溘然没有了，他以为“公司可能没钱了”。
困难掉头
如今完美天下所做的事，彷佛都在为前几年的计策决策失落误买单。
完美天下险些是与MMORPG（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类游戏深度捆绑，在领域里有无数个里程碑一样平常的进程。MMORPG游戏为玩家创造了一个全新的异天下，这个天下里有一整套独立的天下不雅观，有完备、成体系化的架构。每个玩家在游戏打造的天下里扮演角色，相互社交，建造人际关系，打怪升级。
那时，最具代表性的是《魔兽天下》。郑海洋险些是没日没夜地打，“已经成瘾了”，初中时，只要一有空，郑海洋就会钻进网吧，打开魔兽天下，几个小时的刷本，“就像上班一样”。角色扮演类网游都有帮派和战队，每次系统升级，出新的怪物时，同战队的人都会相约一起打怪升级。
在全民沉浸MMORPG类游戏时，完美天下成功乘上了这股东风，2007年，推出同类游戏《诛仙》，这是根据同名仙侠小说改编的网游，诛仙的ip也险些成了完美天下最成功的ip。
▲ 游戏《诛仙》。图 / 网络
对付李奇来说，有关于完美天下印象最深刻的时候是在2012年，完美天下拿下DOTA2的代理权。李奇自诩为资深游戏玩家，那时他还在上大学，险些所有同学都会玩DOTA。上大学时，空闲韶光多，只要没课，李奇都会打开电脑玩DOTA，后来，干脆逃课玩。
完美天下作为主理方，还曾多次举办DOTA2线下赛和高校联赛等，李奇记得每次都至少提前半个月就开始期待，直播时，守在电脑前等着，“连饭也不吃”。
但随着时期之风的悄悄转向，人们对游戏的期待也在发生着变革。
上班后，李奇对《魔兽天下》等客户端网游的热爱明显减少了。每次放工回家，想打局游戏放松时，又一想到做日常、打沙场、打副本，就无比漫长。尤其是25人的团队副本，须要不断失落败再寻衅。打一局游戏，就要花上好几个小时，一想到这些李奇就以为怠倦。于是准备拿起鼠标的手又放下，取出手机，窝在沙发里刷抖音。
以前李奇以为《魔兽天下》等MMORPG游戏搭建起了一整套精美的天下体系，“是史诗级的”，可现在，李奇已经没有兴趣和精力去理解另一个天下了。与此同时，人的耐心也在大幅缩减。
但彷佛，完美天下并没有太意识到这一点，这使得它的计策决策正变得笨重。
完美天下在手游上的布局就常被人诟病。早在2011年，网易就开始同时布局自主研发手游和对外投资两条线路。而三年后，完美天下才开始加码手游赛道，而且每年只推出2-5款，和其他公司比，速率要更慢。
在端游时期，凭借着《诛仙》和《完美天下》等几款爆火的游戏，完美天下曾被视为龙头，但完美天下彷佛一贯沉浸在那个时期。
完美天下一贯无法摆脱对付MMO游戏的依赖，翻开数据，在完美天下所有发行的游戏中，MMO类占比达到74%。在完美一贯加码MMO游戏时，其他游戏公司早已开始转型。2019年，竞争对手们则有更多考试测验，推出MOBA（多人即时计策游戏）、SLG（回合策略）、竞技射击等游戏。
而游戏用户也在变。郑海洋从2013年起就转行进了游戏行业，刚事情的那几年，游戏行业“像是捡钱”，不管推出什么游戏都有人玩，那时最盛行的便是“换皮”，抄几款国外火的游戏，“拿来一套代码，皮一换，便是个新游戏了”，三四个月就能推出一款游戏。
▲ 图 / 视觉中国
郑海洋卖力的游戏推出后，他都会到网上查询用户的评价，他创造，用户不好骗了，以前便是玩个热闹，但后来，“评价越来越专业”。于是，游戏公司们只能越来越卷，推出更佳构的游戏，游戏的研发周期和投入都直线增加，周期动辄五年起步，研发投入也以亿为单位增加。
研发游戏于是变成了一场赌钱，筹码不断增加，变成了漫长的韶光，和不断投入的金钱。而那些赌输了的公司，在多年往后，只能被迫买单。
2021年，完美天下的净利润只完成了预期目标的30%；到了2022年，就传出了千人大裁员的。再到2023年，完美天下的古迹颓势依然没能止住。财报显示，完美天下年营收77.9亿，净利润低落超过60%。
而到了现在，这条路彷佛再也走不下去，不得不调转车头，曾被寄予厚望的《完美新天下》和《一拳超人》被停，员工也被优化。
审判往后
当审判一次次降临，等待被裁的人正一点点从忧虑、恐怖变得麻木。
这彷佛变成了一条流水线。郑海洋收到同事微信后，急速结束请假赶回公司办理离职。那天下午很忙，全组的人坐在工位上等待财务叫名字，一个个聊，跟人事、财务、制作人都聊完，就能拿钱出公司走人。
和想象中的愁容满面不同，全组的人彷佛都很“轻松”。同事们的脸上满是自嘲的笑，“本来不担心，没想到轮到了”，同事们聚在一起相互打趣，郑海洋乃至觉得到了一种小学时排队等待体检的愉快感。
▲ 图 / 视觉中国
和制作人聊时，郑海洋一进制作人的办公室，就和制作人相视一笑，笑里带着些无奈和荒诞：本来打包票就算人被开了，项目也一直，结果都没了。
对一些人来说，优化也像是一种解脱。N+1的“离职大礼包”，都是正常发放。同组的人有事情三四年乃至快十年的，“会拿到很大一笔钱，能好好放个假”。
郑海洋离职后给自己放了个长假，玩了两个月，每天睡到自然醒，约朋友一起玩。但假期的快乐很快就被再次求职的焦虑冲淡了。郑海洋有个朋友打算创业，研发一款休闲类游戏，他去拉投资，然后约请郑海洋和他一起干。可两个月过去，投资没拉到，“估计也拉倒了”，郑海洋只能再找事情。
只不过，在如今的游戏行业，找事情彷佛变难了。去年还能看到几个休闲游戏以外的品类，今年彷佛全是休闲游戏了。郑海洋试探着发了几份简历，可都石沉大海。他开始琢磨：要不干脆回南方去。
而成功躲过这一波的人，也依然焦虑。
完美天下的也不是第一次裁员了。起初，李奇还在网上查询：一样平常公司优化时，什么类型的员工最随意马虎中招，若何才能避免。网上有说能力强的更安全，可李奇的一个同事，事情了五年多，能力也很强，可是也走人了；网上说新人有保护期，可有个刚毕业的同事，试用期还没过也走人了。李奇拿着网上的一条条标准和现实对照，创造险些都对不上。
李奇开始意识到，可能跟员工自己没紧要。
但再剖析剖析，又彷佛能找出缘由，比如李奇后排的人，他之前彷佛从不加班，有几次还谢绝了领导安排的任务；附近工位的人，和领导反面。他越想越乱，裁员规则于是变成了一个抓不住、摸不着的线，却又总是勒着人的脖子，喘不过气。
在这种内耗中，对游戏的热爱也在迅速被消磨。
去年时有个带过李奇的前辈，能力很强，可是也毕业了。前辈毕业确当晚，李奇一夜没睡，想到和前辈事情的经历，还哭了几次，隔天上班，“全靠咖啡续命”。
关系好的同事离开后，大家会一起聚餐送别。有段韶光，李奇每周都有送别聚餐。李奇也逐渐从恐怖、不舍变得有些麻木，“也只是事情，大家也只是同事”。
幸存的人们开始想办法留下来。李奇总能看到，几个同事开始频繁出入领导办公室，尽可能往身上揽活。同部门的同事毕业后，原以为安全的李奇陷入了后怕，他往回倒推，上个星期时，领导安排给他一项任务，可他当时由于忙不过来谢绝了。李奇担心，自己会由于这件事被裁掉。
当天，李奇就改好了简历备着，也开始上招聘软件翻新的机会，乃至连公务员考试都考虑了，一系列的问题一股脑挤进脑筋里：
社保断了怎么办、未来的奇迹方向怎么办、回老家还是留北京......
他没有答案。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