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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出生前的十年,咸阳彩虹集团曾是一个特大型国有企业,1996年就上市了。前身是陕西彩虹电子显像管总厂,紧张生产电视用的电子显像管。
彩虹厂就位于咸阳的渭阳西路上,连带着规模很大的厂区、近100栋居民楼的老式生活区、彩虹宾馆、彩虹医院、彩虹幼儿园、和市重点小初高学校,泛指很大的一片区域,足见当时工厂的实力。
我父亲是1994年来到彩虹厂,2000年旁边离开这里的。在98年我出生时,彩虹厂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但我家最早的屋子被分在这里,我在小学、初中、高中期间都是工厂子弟,因此人生的前18年,我都在这里度过。
据父亲说,在他大学毕业,事情五六年后,厂里在西边培植新小区,论资排辈选房。排队的有7000多户,他只交了一万多就在老区分到了屋子。在那个时期,当很多政府公务员的收入只有几百元时,彩虹厂有些临时工已经可以拿着2000元人为,骑摩的、用手机了。
彩虹厂logo上的ch和吃喝同音,在当时还成为了大家调侃的工具。
后来彩虹的logo从ch改成irico,多年后才又改回来。这个中还有发生了一个故事。
听说当时厂里有个小孩,被人贩子拐走了。父母找了多年没找到,无奈之下就生了二胎。结果多年之后,那小孩自己回到了家里。
一问,他才说,自己被拐走时年纪还小,但是对彩虹各种运输车上喷涂的logo却有印象。但是后来彩虹厂的logo改成了irico,这下让他彻底搞不清自己的家在哪了。等到很多年后彩虹logo换回来,才又勾起儿时的回顾,自己随着运输车上的ch标志找回来了。
彩虹厂紧张生产电视显像管,因此彩虹集团的标志、彩虹学校校徽,都是由红绿蓝——光的三原色组成的。刚巧我现在就读的大学,也是电视传媒类大学。每次看到同样的三色校徽,总有一种熟习的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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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生活区便是我从小终年夜的地方。
在很早以前,彩虹的厂区和新须生涯区,再加上玻璃厂平分厂,基本霸占咸阳西郊的半壁江山。
彩虹厂有多大呢?听说大于2000亩,驱车从工厂外部绕一圈,大大小小的门就有上百个,乃至里面的很多地方,一些退休的老员工都没有去过。因占地大的缘故,厂区内乃至拥有专用的铁路,用来运输货色——也便是彩虹物流。
高下班的时候,总厂正门口的马路都会拦截起来,不让车辆通过,供工人穿行。
全盛期间,一线员工中,临时工和农人工达到80%,紧张住在周边的安村落、西阳村落和七里铺。后来这些地方也先后遭遇了衰落和拆迁,这是另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当时的正式工来源紧张是大中专的毕业生、复转军人。工人们穿着浅蓝色短袖,四班三运转。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四点到零点,再从零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24小时一直,每到交卸班韶光,彩虹路上就热闹非凡。
每天夜里,有些夜班工人下工后,心情还比较愉快。不太困的那群人总是要聚在一起,要一把烤肉,吃碗面喝点酒。有需求就会有市场——后来著名的汇通夜市,便是从那时形成的。
工人的娱乐活动,紧张集中于彩虹桥附近的保龄球馆,须生涯区的拍浮馆、俱乐部、体育馆和室内灯光球场。除此之外,国企员工的生活非常沉着,没有纺织厂和电力厂的机器轰鸣声,生活区的遮天蔽日的大树,把统统与咸阳这个轻工业城市运转的声音隔绝在外。
和很多空空的新小区不同,这里的100栋家属楼全部住满,到了饭点都冒着烟火气。家长们是同事,孩子们便是同学。接放学、吃完饭一起闲步,相互一通气儿,就知道谁本日在学校调皮了。
放学后,家住在离学校较远的彩虹新区和新家园的同学就可以骑自行车回家,山地车、变速车、去世飞,和球鞋滑板手机一样,成为当时同龄人为数不多的可以攀比的东西。我一贯很倾慕能骑自行车的同学,由于我家住在老区,上学间隔加起来比从校门口到车棚还要近一点,以是我直到初中都不太会骑自行车。
年纪更小一点的时候,过儿童节,幼儿园会发零食礼包和冷饮票,五颜六色的冷饮票拿得手,就标志着正式入夏了。
印象更深的是过年,每年正月十五都会有庙会,猜字谜、看社火,非常热闹。那时全市每年一次的烟花大会,便是在彩虹学校操场举办的。第二天正月十六开学上操,大家都趴在地上捡没炸开的炮芯子。
可没几年,家当转型,即便是大型国企也躲不过下岗。给当时还小的我的直不雅观印象便是,有很多很要好的同学转学了,由于很多叔叔姨妈被调去了合肥和北京。
八十年代的四零零厂,还曾经高喊过日产一万台显像管。这些显像管销往美洲非洲澳洲,壮盛时年发卖额达到100亿。那时的彩虹托管了西安黄河、海燕电视机厂、和内蒙的天鹅电视机厂,这些地方的管理层全部由咸阳叮嘱消磨。
可如今,只剩下住着下岗员工和陪读家长的须生涯区。楼下下象棋的中年男人,心情好了会见告你彩虹究竟是夜郎自大,错过了电脑显示器和液晶显示器的最好机遇,如果当年的厂长是他,哪还有复兴华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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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说,彩虹走下坡路实际上从我出生前后就开始了,2001年我们家离开的时候,收入还能和西安高新区相称,后来一年不如一年。
至于很多留下来的人也不叫作下岗,换了个名词叫“待岗”,每月只给发1000多块生活费。末了买断工龄,不再发放生活费了,只按事情年限给予一些经济赔偿,然后把员工推向社会。实在与下岗也并无太大差异。
彩虹子弟分解也很大。工人下岗后,由于在彩虹流水线上学不到什么生存技能,在咸阳各大小区当保安的居多;会修理设备的,到物业工程部也有口饭吃;有靠亲戚关系的,做房地产生意;也有去政府干事的。有学历的,公司调去合肥、张家港、佛山等地,家庭两地分居。也有人到了中年,厂里溘然又提出要重新振兴,因此个人发展的黄金韶光,被那几年待业永久地延误了。
在我小时候,彩虹南区有一个收废品的爷爷,大家都叫他杜工。听说在退休前,他和我父亲一样,在厂里属于高等工程师。杜工是四川人,老伴生病,女儿出车祸,半子嫌穷离婚了,好在百口指着杜工当时的5000元人为,尚能体面生活。
后来退休改革,企业退休人为由社会统筹,厂里就再也没有补贴了。我每天的放学路上,就多出一个上半身佝偻在垃圾箱里的老人。
像当时手里那本借来的《活着》,大概生命中更多的部分是苦难,像硌在鞋子里的石子让人流血、疲倦,也刺激神经提醒你还活着。
父亲有时候会把旧纸箱送到楼下给他,算是这苦难里的少有的温情。彩虹人万万千万家,命运却是大不相同的。父亲离开彩虹后,在西安事情,一年里有半年都在全国各地出差,一家人聚少离多。
小时候,幼儿园让画画自己的爸爸,我画了一个没有脸的人拉着一个灰色的拉杆箱。老师问我为什么你的爸爸没有脸呢?我说这是爸爸的后脑勺儿。
我不敢想父亲当年如果没有离开这里,虽然也不至于像杜工家一样去收废品,但我如今在外追求自己的人生时,会不会好比今要多很多顾虑呢? 我们父辈所受的苦难,终极让我们在提高时,少了一点后顾之忧。
我逐渐地听人们说道:“彩虹弗成咧。”好在彩虹学校最先独立出去,很快成为示范学校。由于升学率高,我纵然作为工厂子弟生,也只能凭升学考试才能留下了。
周围的商店和新盖的小区,地摊儿小吃,基本都环绕着这里的教诲资源依然在发展。
后来生活区又开始卖地,几个小时候常去的小花园,都被拆掉盖高层。这些高层小区陷在低矮的职工楼和巨大的梧桐树冠之中,从上空看有着巨大的割裂感,非常有趣。小区中间也被打通修了一条马路来分担咸阳的城市交通,生活区变得支离破碎。
工厂彻底停产后,正门内的几栋大楼,现在全部变成了餐馆和网吧,夜里灯火通明。
再后来,连教诲也逐渐开始碰到天花板,前些年的三四线城市们还能走出一些清北复交,现在的尖子生基本在经由中考的筛选后,全部流向了西安五大名校。
和大多数三四线城市一样,这里的生活乏味又纯粹。不必说秦王嬴政,历史文明,到几千年后都化为黄土和石碑们,悄悄地伫立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这里是彩虹,也是咸阳,无论是想要融入大都邑连续发展,还是想让它作为一个没落的工业小城就此沉寂于西北一隅,都无法尽道出它的深刻与苍白。
寒暑假回到这座西北小城,和父母特地回到早已搬离的彩虹生活区闲步,总听见他们说:“还是彩虹好啊,路又宽树又高,真大气。”
说来也是,后来住过那么多小区,总以为像被束缚着,树太矮,路太窄。或者造作地学习欧式建筑,看起来总怪怪的。
广场和夜市上是纳凉的居民,人群像迅速覆盖了废弃建筑物的青苔与荒草一样,吸取这里所剩不多的养分,依然吵闹,依然繁华。
作者:胥川
彩虹厂子弟
版式设计: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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