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大略先容一下自己吧。”
对面递过来一个轻巧的开场问题。这个问题的回答可以是“f(x)组合的雪莉”“演员崔雪莉”,镜头前,资深艺人崔雪莉却像是有些接不住这个问题,她沉默、迟疑了约九秒。
“我是崔真理。”语气听上去平和。
比起“崔真理”,在韩流文化圈,崔真理拥有一个更响亮的艺名“崔雪莉”。和“崔雪莉”绑定在一起的,是一张甜美、清纯的脸。2005年,崔真理成为韩国娱乐公司SM的签约练习生,四年后作为女子组合f(x)的成员出道。由于皮肤白皙、爱笑,粉丝叫她“人间水蜜桃”“口袋妹妹”。
在大众面前,崔雪莉坚持着甜美的形象。但她说,自己并不是“可爱”的人,也离大众对她“口袋妹妹”的想象很远。
到了某个瞬间,她对统统感到疑惑。“我做别人叫我做的,却不知道这么做的情由是什么。”她开始看似叛逆地谈一段不被粉丝和家人认可的恋爱,在个人社交平台上传性感风格的照片,在性别不雅观念守旧的韩国揭橥先锋的女性不雅观点。后来的统统为人所知:彭湃的恶评残酷地朝她撞了过来。2019年10月14日,她在家中自尽。
2023年11月13日,崔雪莉离世四年后,Netflix上线了她的遗作《致真理》。在这部记录片中,访谈者和她聊起她那些年的痛楚、懦弱,以及置身造星工业中的疑惑和反思。
对待每个问题,她保持良久的沉默和思考。在《致真理》里,她表达了娱乐工业对人的胁迫。“你知道《尼基塔》吗?就像那部电影一样。可以说我们都是傀儡,谁会在乎我们累不累?”
“做韩流偶像是最惨的。”在记录片的采访间隙,她开门见山地说,人们彷佛不认为名人也是人。“我刚进娱乐圈时,别人一直见告我一件事,你是一件产品。当时我不以为荒谬。你必须成为面对"大众年夜众的最精美、最一流的产品。”
出道后很永劫光,崔雪莉坚持着甜美爱笑的公众形象。(视觉中国 图)
“我唯一能掌握的事,便是自责和自我贬低”
成为艺人崔雪莉之前,崔真理出生于韩国釜山。父母在她7岁时离异。母亲抚养三个孩子,经济窘迫,须要在劳动市场上辛劳谋生。到了崔真理上学的年纪,母亲想“与其送到幼儿园,不如送到(演技)学院”。那是崔真理的人生和娱乐圈产生交集的出发点。
崔真理对父亲只有模糊的印象——一个总是半躺着在看电视的男人,对母亲的留恋却很深。小时候,母亲常常不在家,“每天等待妈妈是我的事情。我想做一个跟妈妈千篇一律的娃娃。”她说,母女关系就像“双胞胎或二重身”。“我不喜好绿色,它不是我最喜好的颜色,有天我问她(母亲),你最喜好什么颜色?她说是绿色。我见告所有人我喜好绿色。”
在以雪莉个人经历为原本创作的艺术影片《4:清洁岛》里,母亲是一个很早就去世去的形象,她用血在年幼的女儿脸上写下一个“4”,女儿独自终年夜,作为杀猪的屠夫活着。
“我为什么在每件事上都这么不自傲。真的想起来小时候,都记不清的时候受的伤,长久地在心里影响了我很多。我没有得到过无限的爱。我没有做错什么却离开了我的爸爸。我怕我如果做错事情,惹出麻烦,连妈妈都会离开。以是总是没有自我,只附和和听取妈妈的见地。”崔真理后来如此暴露内心想法。
崔真理成为崔雪莉,是由于一次宣布。那时,她被《大长今》的导演李炳勋看中,在一百多个小演员中,被挑中饰演《薯童谣》中的小善花公主一角。前来采访的以为“真理”这个名字基督教的意味太重,商量换一个名字。后来,宣布见报,崔真理变成了崔雪莉。
崔雪莉就这样被SM娱乐公司留神到。小学五年级,崔雪莉离开了釜山,在首尔的SM娱乐公司里开始了练习生生活。一种新生活展开,激动之余,她也感到隐忧:“真的要和家人分开生活吗?”“我在这里能适应吗?”
在宿舍生活期间,她实在很难完备照料好自己的生活。母亲后来从事情职员那里得知,由于洗头洗不干净,那时雪莉头上常有一股馊味。崔雪莉生前曾说,当时“常常要看人眼色来着,为了生存”。
刚签入SM公司,公司对崔雪莉的培养目标并非韩流偶像,而是演员。那时,雪莉已经在《薯童谣》等影视作品中崭露锋芒。在首尔待到差不多小学毕业时,她一下长到了一米七以上。对付儿童演员来讲,这是一个尴尬的身高。身型不再适宜做儿童演员,演青少年角色,心智和阅历又跟不上。以偶像团体发财的SM公司将她安置到另一条轨道:成为女团成员。
2009年,崔雪莉作为韩国女子团体f(x)的一员出道,她很快凭借出众的形状受到粉丝的青睐。从演员转轨偶像,她面对的是另一套完全、精确、流程化的偶像制星工业。韩国娱乐圈有一套不成文的潜在不雅观念,演员的等级高于偶像,演员拥有更多的自主权,而偶像连恋爱也要谨小慎微。
作为偶像,崔雪莉对名气抱有一种机警的态度,“我理解成名意味着什么,但是也很害怕,我总以为这是一个泡泡。以是只管即便不去看它。只管即便转过身去。”
在20岁之前,崔雪莉承受着“俊秀”带给她的统统——人群的拥趸,粉丝的爱戴。韩国的娱乐评价她的外面,哪怕分开团队,也能靠仙颜吸粉。但她同时也感到被外面困住,“每次别人夸我俊秀,我都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那么说……我觉得自己一定要俊秀下去。我乃至由于举止不足俊秀而被人数落过。”
“真理,你彷佛是受到了严格的掌握和约束。压力这么大,你是怎么应对的?”在记录片《致真理》中,访谈者提出疑问。
“我唯一能掌握的事,便是自责和自我贬低。”她回答道,“唯一能让我感到自己有掌握权的时候,便是在我让自己痛楚时。”
“但那也太痛楚了,人忍受痛楚的能力有限定。大概问题在业界本身,不一定是你的问题。”访谈者说,“这大概不是你的错。”
镜头前,崔雪莉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她把头仰高,故作轻松地说:“没有。”随后面对镜头,露出标准的微笑,问:“我能笑吗?”她有些哽咽着说:“我没有这个选择。”
她说,自己一贯戴着名为“逞强”的面具,常常“假装没事”,“我总是不愿表现出自己懦弱,我感到难为情,我常常有这样的耻辱感。”
在采访的间隙,她不止一遍说,自己把这个采访“搞砸了”。
崔雪莉出演个人真人秀节目《真理商店》。(资料图)
“一个人被留在这世上的觉得”
20岁那年,崔雪莉决定冲破偶像的假面。她操持做两件事,第一件,给自己找个生理治疗师,第二件则是跟别人约会。
在很多人看来,那个粉丝和大众买账的雪莉“人设”,便是从恋爱后开始崩塌的。以前,外界将她的形象固定在对邻家妹妹的想象。恋爱爆出,她的交往工具是嘻哈团体Dynamicduo的成员崔子,比她大14岁。
“第一次恋爱传闻,本身就很敏感,对付爱豆来说。第一次恋爱传闻工具是谁真的很主要。所有人都在关心雪莉的第一个恋爱工具。”TVDaily金智贤在MBC的一部记录片中说,“问题便是年事相差太多的崔子。”
母亲金秀静武断反对这段恋情,母女两人乃至因此破碎,不再往来。在金秀静看来,那是这个家庭不幸的出发点。“在爆发恋爱传闻之前,我们家人都是幸福的。一贯都是。”
粉丝也对这段恋情不满。恋情爆出时,正值f(x)的发展黄金期,恋爱影响团队发展。一些粉丝在舞台现场的视频里创造,崔雪莉有时舞蹈动作没到位,疑惑她是在“划水”。金秀静透露,从那时起,女儿已经患上了忧郁症和惶恐障碍,“粉丝就在面前欢呼,个中有好话,也有坏话。要边听这些,边在舞台上演出”。雪莉去世后,金秀静回到空荡荡的屋子,创造了不计其数的、远超普通人消化能力的药物。
只管崔雪莉在这段恋爱中感想熏染快乐,但两人交往期间,崔子因新歌《吃做睡》中较为露骨的歌词而引发争议。2015年,崔雪莉正式退出了f(x)组合。2017年,两人宣告分离。
“(我)因他人受过伤,当时全体人就崩溃了。由于有这些人,我可以有所依赖。藏在他人身后,我也能感到正能量。但是跟我很亲近的人,周围的人逐渐离开我。由于他们也是懦弱的人,他们只顾照顾好自己。我也想过要求帮助,但当时他们,没有伸脱手。”崔雪莉说,她有一种“一个人被留在这世上的觉得”。
离世前的几年,崔雪莉在社交平台上发布的很多内容被责怪“出格”。往嘴里喷奶油的视频被网友视为带有“性意味”;和朋友聚餐,醉酒时的窘态被认为是“疯了”;和密友聚会的照片中,一群男男女女快乐地拥抱着,引致“吸毒了”的疑惑。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留神,媒体爱起一些吸睛的标题,每次一有新动向,辱骂性的恶评就涌进新闻链接。一次直播,朋侪读出围不雅观者的一条评论:来直播间,便是为了看看崔雪莉又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她被很多人称为“关种”,意思是:爱博出位吸人眼球的人。
对付年轻的崔雪莉来说,这些彭湃的恶意、质疑不随意马虎招架。在一段视频采访中,崔雪莉笑着,像在求饶地对着镜头说:“不雅观众朋友也请疼爱我一些吧,们请疼爱我一些吧。”
“我真的不是坏人。”她在很多场合下都这么说。
崔雪莉最初以童星身份拍拍照视作品而进入娱乐圈,后来被打造成偶像团体成员,她曾多次表示,自己更想成为演员。图为电影《Real》剧照。(资料图)
名贵的叛逆者
2019年,崔雪莉的状况看上去好了一些,沉寂了很长一段韶光后,她参加了《真理商店》和《恶评之夜》等综艺,公开行程多了起来。同年,她发行了自己的第一张专辑《Goblin》。那年6月,在第一次个人专辑的发行纪念粉丝会上,她对台下的粉丝说:“我会负责活下去。”
4个月后,她在独居的家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2019年的韩国综艺《恶评之夜》上,一头粉发的崔雪莉逐个回应这些年来,网友加诸她身上的恶评。她谈到一贯环绕在她身上的“no bra”争议,很自然地和主持人谈起自己对亵服的理解,“亵服就像配饰”。
“当我第一次发布没有穿亵服的照片时,很多人都在评论辩论它。我很害怕,本来可以隐蔽起来,但我没有隐蔽。缘故原由是我想改变人们对此的偏见。我还想说,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说,“我认为这关乎个人自由。亵服对康健并不好,它们有钢圈,对消化器官不好,我的消化能力也有问题。不穿它们会更舒畅,以是我就不穿它们了。”
雪莉去世后,有外媒评论,身处一个“鼓励演出者在台下保持沉默的行业”,她以一个名贵的叛逆者形象存在着。在韩国,偶像作为商品的另一个潜在共识在于:偶像不要评论辩论时政,不要对社会事宜揭橥辞吐。但崔雪莉一次又一次选择冲破它。
在性别不雅观念相对守旧的韩国社会,她很多公共表达都显得先锋。她说要摆脱“月经耻辱”,在综艺里对男主持人说,如果你支持男女平等,那你便是女性主义者。2019年4月11日,韩国破除堕胎罪,她是为数不多公开表示支持的女性"大众年夜世人物。在当天的instagram上,她发帖称:“今天真是光荣的日子,还给所有女性选择权。”
“我在社交媒体上做的那些事,都是由于想做才去做。我的行为和意识在根本上跟那些支持女权主义的人是同等的。女人不应该那么做、女人不应该大声说话或者见地光鲜,这种不雅观念与我的为人相悖。我不喜好他们说的话。男人可以公开评论辩论性、他们的希望或者不满,会由于在这些方面开门见山而得到夸奖。但如果女人也这么做,就会被认为粗俗和自以为是,从而遭到斥责。”在记录片《致真理》中,崔雪莉回应道。
“事实上,雪莉几次再三做厌恶女性主义者不喜好的事情,并且谢绝道歉,这才是她真正受关注的缘故原由。”雪莉去世后,印第安纳大学韩国文化与社会专家CedarBough Saeji在接管CNN采访时说,“仅仅由于她以不完备符合韩国社会规范的办法展现个性,社会就如此严厉地批评她,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她去世前不久,有朋友接到她的电话。朋友回顾,雪莉的声音听起来比糟糕的状态还要更糟一些。她说,自己感到很孤独。
长久以来,崔雪莉对周边的归属感和安全感有需求。“我从一开始,就不得不直接进入繁芜的现实天下,结果很多事,我都不明白。导致我想找到一种归属感。还有伴随归属感而来的那种稳定状态。”记录片里,访谈者问她最在乎的人是谁,她说是f(x)的成员们。
在一次视频采访中,f(x)成员luna说,自从雪莉退团后,她们有五年没有见过。雪莉曾有一次主动联系她,给她发来短信:“姐姐,我想姐姐了。”那是她们认识15年来,雪莉第一次用同辈之间的半语,而非敬语和她讲话。
“可以觉得是忍了又忍之后才发过来的短信。作为姐姐,我感到抱歉,我该当先走向她的。”luna在镜头前哭着说。
在与母亲断绝往来、爱情告吹、分开团队、被外部天下批评的“不稳定状态”里,崔雪莉待了不短的韶光。有时候,她开直播,和粉丝互换,有时表现出近乎躁动的愉快,有时又陷入恍惚,眼神险些失落去了神采。
崔雪莉参与了专辑《Goblin》中所有的歌词创作,个中有一首名为《玉轮上》,歌词里或许藏着她的真实心绪。歌词这样写道:“让我们一同/坐上银河铁道999/如今想要永久成为/ 的快乐女孩/你的快乐女孩/在我沉睡的梦乡中 携着人偶/将我美梦中的恐怖赶跑/肩上的小人接过我的回顾/轻松带走抹上我的色彩的纷飞/深夜之中 怀着对书中天下的迷恋/将这副冰冷躯体的自由带走/阻挡住妈妈双手合十的祈祷/登上玉轮”。
2013年,f(x)组合的五个人去新西兰拍综艺,在当地共同埋下了大家成年后的第一个韶光胶囊。十年过去了,崔雪莉再也没有机会打开它。
(紧张参考资料:Netflix记录片《致真理》;MBC记录片《雪莉哪里让你以为不舒畅》)
南方周末 潘轩 南方周末演习生 陈荃新
责编 李慕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