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父亲已非昔日的看门人。某天,我帮他拔掉几缕白发后,心血来潮,去楼下给他买了把口琴。父亲吹了几小节。然而,当我正陶醉时,琴声乍止。父亲摇摇头,笑着将金色的口琴放在茶杯边。杯中,茶叶交织升沉,茶汤作琥珀色,高贵,却老气横秋。

  “你弹弹琴给我听吧。”从未有的命令语气使我呆了三秒。我转身,取下琴抱在怀里。

琴声如斯作文 知识百科

  弦响了,是他最爱的《兰陵王》。淳美英气的旋律中,幽幽飘过来一丝叹息,将我的耳膜冻僵。我觉得手在抖。

  突然,一根弦迸出我的控制。“当!!”

  玻璃、茶水、发丝……频频晃动。我转头。父亲倚在沙发里,脸成了一张干树皮,一头乱发如“黑心棉”般蓬松。眼里没了泛音的清冷,剩了一堆残渣。

  挑出一点凡士林,抹在弦上。“吱嘎吱嘎……”那是父亲带我走过的木桥在笑。

  我重新调停好呼吸。手指微动,琴底生出梅花枝。冰天雪地里,一朵朵花苞雍容耸动。渐渐地,张开,张开……花蕊里,有我在宽大的膝头玩耍,有银如弯月的口琴化成碎片,有父亲的乱发和愕然。花枝旋转,舒展,翻卷。风雪正紧。

  突然,花枝炸出万丈金光。千百朵血梅怒然喷薄,艳厉夺目的血色刺破重霄,

  把风雪搅成无数张帘幕,拢住花枝,绚烂如凤凰舞,上升、飞腾、翻滚,旋动……

  “嘎!”光华骤然消散。

  父亲在笑吗?

  我喘着气。背后传来不紧不慢的掌声。

  “我教你弹琴,我教你弹琴……”我自顾念叨着。

  饭毕,我把父亲拽到琴桌前。琴笑吟吟的。

  “这样,掌关节发力,向下击弦。不对,要凌空下指,靠弦靠弦,诶对了对了,对……这根是1,也就是F。古琴正调就是F自然大调……我知道你听不懂……”父亲屏气凝神,咬牙凝眉,好像他手里是原子弹发射器。

  那晚梦里,父亲双手飞驰,潑剌癫狂。梅花光华堂皇,流水纵横捭阖;潇湘如师旷醉酒,广陵使嵇康惭颜。曲罢,右摇左拨,复为《兰陵王》,一音一色,陶醉不已。我在一旁,一头灰发,乐得不能自已。

  古人云,琴应有名。我只有一把琴,其名“奉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