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8月14日晚,北京南城,疆进酒live house,8772乐队首张专辑《从不罕见》发布会。
坐在轮椅上的主唱崔莹,身体随着节奏旁边摇摆。怀里抱着的吉他和她娇小的身躯形成光鲜比拟,样子像是一个小孩抱着与自己个头极不相称的大玩具。她的鞋子白得刺目耀眼,连鞋底也没有一点污渍,随着音乐节拍一踮一踮。
崔莹的发话器和头顶,都不及阁下的贝斯手苏佳宇的胯部,这个大男孩患有马凡综合征,由于两米的净身高,早就习气了周围人的“瞩目礼”。
苏佳宇的另一侧,白色眉毛、白色头发的谢航程弹着吉他,眼睛时时时闭起来。
许多有名乐队曾在疆进酒演出,包括由于综艺节目而炙手可热的新裤子、刺猬乐队和盘尼西林。但8772乐队该当是最特殊的一个。
主唱崔莹是一名“瓷娃娃”,骨骼在很小的年纪就停滞成长,大多数韶光都在轮椅上度过。乐队成员都是和崔莹一样的罕见病患者,白化病、血友病、“瓷娃娃”、小儿麻痹症、重症肌无力……由于常年与病痛相伴,乐队名字8772也是由“病(B)痛(T)挑(T)战(Z)”的首字母转化而来。为了新专辑发布会,女成员都化了妆、打了腮红,穿上各式各样的赤色小裙子。
台下的不雅观众也特殊。最前排的13个人中,7个姑娘和1个小伙子都坐着轮椅,一个白化病姑娘的睫毛扑闪扑闪,挥动手里的荧光棒。
“我希望当看到我们这群人时,先看到的不是病,而是一个完全的人。这个人有自己的生活,有追求的爱情,有想要做的事情,和想要实现的小梦想,我们希望把它呈献给大家。”成骨不全症患者,乐队鼓手王奕鸥说。
8772乐队由罕见病患者组成。 新京报 李木易 摄
予生
我想和伙伴坐在草原上
数着小老婆星围在篝火旁
我想要踏遍那大小海滩
看层层浪花冲刷海岸线
——8772乐队《予生》
发布会开始前一个小时,后台的房间被7个乐队现成员和3名前成员挤得有些逼仄。崔莹和其他几个女成员在后台扮装,姑娘们笑闹着谁的脸涂得太白,谁把高光当成了粉底。乐队前成员王瑶有些紧张,坐在沙发上一遍一遍重复着8个字的一句歌词。
茶几上提前摆了一个小蛋糕。朋友们送来了鲜花,有玫瑰,有喷鼻香水百合,有崔莹喜好的向日葵。
崔莹的母亲坐在疆进酒靠墙的角落里。当天下午2点,她和丈夫陪着崔莹一起到了现场,看完了整场演出的调音、彩排。由于崔莹2017年的一次骨折,她和丈夫再次变适合心翼翼:“每次演出我们都随着去,还是不放心。”
8月14日,专辑发布会前,崔莹收到朋友送的鲜花,是她最喜好的向日葵。 新京报 李木易 摄
1988年出生的崔莹,很小的时候就听到母亲的嘱托:不能摔跤、不能推搡,不能太用力。年幼的她隐约能体会到边界的存在:“只要超越这个边界,就可能骨折。”
乐队节奏吉他手、白化病患者谢航程也被父母规定各类禁忌。由于患病,他的视力很差,从小不被许可学骑自行车。父母不让他骑车,他就在放学后和同学偷偷出去骑,还是学会了。提及这些小“叛逆”,他乃至有点洋洋得意。
故意无意的侵害更多来自陌生人。谢航程记得,有其他村落庄里的陌生小孩第一次见到他,总会躲到父母的身后去。
崔莹影象中的童年一贯是黑白色,当时她很少能见到陌生人。
由于无法出门,她一贯窝在间隔长安街不远、三十平米旁边的小家里,从床上挪到椅子上,再从椅子上挪到床上:“很惨烈。每次骨折都是去医院紧急处理下,回家休养,然后再磨炼走路,再骨折,再去医院……”
骨折后绑着石膏躺在床上,霸占了崔莹童年很大的一部分韶光。她偶尔会想,会不会有一天,能够溘然有一颗灵丹灵药,她吃了之后一下子好起来。
虽然无法出门,但窗外会有变革。
崔莹记得,每年有那么一小段韶光,一种长得像喜鹊的小鸟会飞出波浪形,之后,春天就会到了。
窗外有一棵杨树,崔莹知道杨树什么时候会萌芽,什么时候长出“毛毛虫”,十几天后“毛毛虫”掉了,叶子就会长出来了。每个期间的树叶子,质感看起来都不一样。“有一段韶光它会反光,像眼睛一样,闪闪发亮。”秋日,树叶子会扑簌簌掉下来,但会有几片叶子一贯挂在树上,等下了第一场雪后可能还挂在那里。冬天来后,麻雀就会变得胖乎乎的,像是裹了一件大衣。
由于身体缘故原由被困在家里的崔莹,以为天下上再没有一个像自己一样的人,没有谁能够理解自己,也没有谁能够感同身受。“会有一种很深地孤独感。”崔莹说。
但梦是彩色的。崔莹总能梦到自己在飞,没有翅膀,但自己身体全体变得轻飘飘的,下边是五颜六色的,一片残酷,人变得很小很小:“自由清闲的。”
发展
遇见了新的伙伴新地方
冰山下藏着心底的渴望
你摇身一变成了蒙古王
看我像不像那座非洲雕像
——8772乐队《发展》
比较起同龄人,谢航程的“自由清闲”来得过早。
为了让他节制一门用饭的手艺,小学四年级辍学,父母就让他随着唢呐班子学习吹唢呐。只有十多岁的他,随着唢呐班子频繁拜访各个村落庄,一场又一场红白喜事。班子里的人年纪都大,没人乐意跟他谈天:“我没事儿就坐着,一贯发呆。”
他又去唢呐学校学了两年,毕业后,进的还是唢呐班子。为了让主人家不以为自己的白发不利,隔一段韶光他就会去染一次头发。
他仔细琢磨,该在婚礼的哪个环节吹响唢呐,哪个环节停下:“父母总和我说,赢利,娶媳妇儿。我当时就真的以为,我的目标便是学手艺、赢利,娶媳妇儿。”直到读大学的发小,带回来一把在父母眼中“混子”玩的吉他。
13岁时,崔莹第一次听到了用电吉他弹奏Beyond《真的爱你》的前奏:“像是一道闪电一下子击穿了我……这是什么?”
像是探出了两个触角去感知天下。崔莹溘然发生了改变:“开始对身边的很多事情都感兴趣,想让大家知道我的存在。开始去听广播、听音乐、交笔友。”
崔莹喜好听电台节目,主播会让听众根据一些主题去写一些幽美的句子,崔莹常通过短信参与。每当自己的笔墨被读到、被喜好时,她会格外愉快。隔着电波,没有人知道藏在后边的她,是一个只能在家里活动,险些无法站起来的“瓷娃娃”。
她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在杂志上登告终交信息,说“想要交诚挚的朋友”。在和笔友的通信中,他们相互倾诉自己的生活,每天按时去上学的笔友,竟然也会倾慕她的生活。但没有和同龄人一起终年夜,让她遗憾至今:“这种缺失落一贯影响到后来的我。”
时隔十多年,16岁的崔莹再次走出家门,以为特殊不适应:“强烈的晕眩,完备是生理上的反响。从屋子里看到的,和外边的太不一样了。就以为蓝天好高呀,阳光很刺眼,那种空间感,让我全体儿都天旋地转。”
只管从家门到楼门口的二十几级台阶像“珠穆朗玛峰”,但要外出看牙医,出门变得频繁。崔莹第一次超越步辇儿可达的区域是去看2008年奥运会,20多公里,崔莹乘轮椅坐地铁、坐公交和摆渡车:“像是一次探险。”
崔莹真正“走出”是在2013年。当时很多人对“瓷娃娃”的印象便是“打个喷嚏都能骨折”。为了让人们理解“瓷娃娃”的真实状态,她作为志愿者,跟随王奕鸥主创的瓷娃娃罕见病关爱中央的人们一起走上街头,去网络陌生人的拥抱。
在大望路地铁站附近,她坐在轮椅上伸开双臂,考试测验去拥抱了几十个陌生人。那天特殊晒,有人在谢绝之后又折回来拥抱了她,在她耳边说“加油”。一个中年男子在拥抱后离开,几分钟后,又匆匆忙忙跑了回来。“他把自己手上的手链摘下来交给我,说‘这个会一贯保佑你的’。”
崔莹意识到,原来自己不仅可以做一个被别人帮助的人,也可以被别人须要,也可以为了别人站出来,去帮助别人:“自己的小宇宙从那时候开始爆发了,开始变得不安分。”
专辑发布会当天,台下的不雅观众,有不少都是罕见病患者。 新京报 李木易 摄
小梦想
向前走会闻到草地芬芳
抬开始会听见鸟童谣颂
不必害怕那些阻挡
有梦说出来我们为你鼓掌
——8772乐队《小梦想》
多年后,崔莹翻看十几岁时的日记创造,原来组一支乐队在自己的欲望列表里:“只是当时以为完备不可能。”
青春期,崔莹的偶像变成了李宗盛,喜好他歌里的沧桑感。她学着这个“小老头儿”的样子,拿着家里一把蒲扇当吉他一样弹,并梦想着有一天能抱着吉他弹琴唱歌,那才是一个“玩音乐的人”该当有的样子。
2012年的一次外出,崔莹故意选了一家有乐器店的路经由。满心忐忑地去考试测验了吉他,之前的各类担心逐一应验:“它对我来说便是个庞然大物,我根本抱不动,也拨不动琴弦。”
她买了一个样子很像木吉他的尤克里里来代替。“表面上我欢天喜地的买了尤克里里,实在我内心好难熬痛苦啊,像是失落恋了一样。”崔莹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渣男”,由于得不到“女神”,退而求其次找了个替代品,精心打扮成了“女神”的样子。
尤克里里欢畅的声音实在无法表示出她的“深奥深厚”和“忧伤”,她就弹一些忧伤的曲子,宋冬野的《斑马,斑马》,GALA乐队的《骊歌》。
在一次罕见病患者的聚会上,崔莹唱了一首自己创作的歌曲。演出结束后,她问台下:“想一块儿组乐队吗?”
同是罕见病患者的王奕鸥、程利婷等人陆续加入,就此有了8772乐队。
大多数乐队成员都是零根本。乐队的辅导老师,天空乐队主唱马歌挨个辅导他们各个乐器的利用和演奏。
半年后,马歌说,“可以去买吉他了”,崔莹大喜过望。由于疾病,她的手指头很软,食指抵到中指能构成一个小小的圆圈,拨弦的力气要小很多。
同去的王奕鸥、主音吉他手程利婷选的都是34寸的吉他,崔莹守旧,选了一个30寸的。“我想要它能给我信心。”
第一把吉他也真的给了她信心。两个月之后,她换上了一把36寸的吉他。
也有力不从心。“常常第一天弹琴完,第二天胳膊都抬不起来,直接影响到自己正常的事情。会以为胳膊不争气,自己和自己生气。”崔莹说,从13岁至今,她一贯在逐步收受接管自己,在和自己和解。
谢航程也会由于身体的缘故原由懊恼,由于视力缘故原由,他看起谱子来常常倍感吃力。他一贯想“搞乐队”,在2017年通过朋友得知8772后,加入乐队。
为相识脱在老家那种“赢利,娶媳妇儿”的生活,他带着吉他和唢呐,先是离开周口到了郑州,又离开了郑州到了北京。
如今在皮村落十多平米的屋子里,四处堆着他的“用饭工具”,有三把吉他、一把尤克里里、一架电子琴、一个非洲鼓,还有个大音响。里边最贵的一把吉他5000多,靠近他三个月的人为。唢呐被放在了桌子下的角落里,已经良久没被碰过。
呐罕
叫嚣,呐罕 我不想再委曲求全
叫嚣,呐罕 谁不是在死活之间
叫嚣,呐罕 我吼一声就划破天
叫嚣,呐罕 我不想就这样说再见
——8772乐队《呐罕》
每周一傍晚,乐队成员从北京的四面八方聚拢到一起排练。第一次一起奏响一首歌的时候,崔莹以为“梦想成真,此生无憾了”。
但波折持续赓续。
至今没有办理的问题是排练园地,仅无障碍举动步伐这一点就打消掉了一大半。起初都在“瓷娃娃”罕见病关爱中央,一次,大家排练着忘却了韶光,程利婷记得,排练厅的门溘然被人一脚踹开:“物业的人冲进来喊,‘别敲了!
你们这是扰民,再敲我就要报警了!
’”
病友好好去看他们排练,乐队成员会让他们去考试测验一下各种乐器,“当他们真的可以弹出声音来时,你会创造他们的眼睛里有光,那种觉得,就像是身上的枷锁被打开了。”崔莹乐于去做这样一个“推手”。她说,希望能够凭自己的力量,在病友“走出去”的过程中,稍稍推上一把。
为了准备2017年的新年演出,崔莹过门槛时欠妥心轮椅翻了,手先撑到地,胳膊骨折。
8772乐队成员崔莹、王奕鸥、程利婷(前排从左至右)都是“瓷娃娃”。 新京报 李木易 摄
“当时第一个想法便是,往后还能不能弹吉他。”排练时没抱着吉他,她就以为手都无处安顿,歌都不会唱了。花了一年多韶光,才规复到了原来的水平。
对罕见病患者来说,逐渐从被保护的“安全区”走出,难免会碰着这样的意外,有时期价可能弗成思议。
“但是在家里不出来,被保护一辈子,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完全人生,代价难道不大吗?”崔莹反问。
王奕鸥说,早在乐队创立之初,就定下规矩,一定不唱《戴德的心》。
“那样太卑微了,太符合大家对这个群体的期望了吧。”崔莹说,每次上台前,不雅观众看到他们是一群罕见病患者,常用的夸赞是“你们太不随意马虎了”,“你们真了不起”,这让她浑身不清闲,“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一种怜悯。但当我们在舞台上放光发热了,他们的关注点才不再见是我们的身体和轮椅。”
有时玩得嗨了,常常会忘却自己是病人。
一次乐队被约请去残联演出,成员们上台去一顿“躁”,台下的领导眼里露出不少吃惊。
“我当时就以为,我们的目的达到了。一个罕见病人该当是什么样子?任何样子都可能!
”崔莹说。她以为,罕见病患者,天然带着一种义务感:“让大家更懂得爱,更懂得珍惜,更懂得尊重生命,也更懂得什么是多元共存。”
新京报 康佳 演习生 路圆梦
编辑 郭琛
校正 何燕
推举身边“追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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