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年)建平元年
春正月,丁未,陨石北地,十。
赦天下。
梁王立复杀人。帝遣廷尉赏、大鸿鼐由持节即讯。至,移书傅、相、中尉曰:“王背策戒,悖暴妄行,连犯大辟,毒流吏民。比比蒙恩,不伏重诛,不思改过,复贼杀人。幸得蒙恩,丞相长史、大鸿胪丞即问。王阳病抵谰,置辞骄嫚,不首主令,与背畔亡异。丞相、御史请收王玺绶,送陈留狱。明诏加恩,复遣廷尉、大鸿胪杂问。今王当受诏置辞,恐复不首实对。《书》曰:‘至于再三,有不用,我降尔命。’傅、相、中尉皆以辅正为职,‘虎兕出于匣,龟玉毁于匮中,是谁之过也?’书到,明以谊晓王。敢复怀诈,罪过益深。傅、相以下,不能辅导,有正法。”
立惶恐,免冠对曰:“立少失落父母,孤弱处深宫中,独与宦者婢妾居,渐渍小国之俗,加以质性下愚,有不可移之姿。往者傅、相亦不纯以仁谊辅翼立,大臣皆尚苛刻,刺求微密。谗臣在其间,旁边弄口,积使高下反面,更相眄伺。宫殿之里,毛□过失落,亡不暴陈。当伏重诛,以视海内,数蒙圣恩,得见贳赦。今立自知贼杀中郎曹将,冬月迫匆匆,贪生畏去世,即诈僵仆阳病,侥幸得逾于须臾。谨以实对,伏须重诛。”时冬月尽,其春大赦,不治。
司隶校尉解光奏言:
臣闻许美人及故中宫史曹宫皆御幸孝成天子,产子,子隐不见。
臣遣从事掾业、史望验问知状者掖庭狱丞籍武,故中黄门王舜、吴恭、靳严,官婢曹晓、道房、张弃,故赵昭仪御者于客子、王偏、臧兼等,皆曰宫即晓子女,前属中宫,为学事史,通《诗》,授皇后。房与宫对食,元延元年中宫语房曰:“陛下幸宫。”后数月,晓入殿中,见宫腹大,问宫。宫曰:“御幸有身。”其十月中,宫乳掖庭牛官令舍,有婢六人,中黄门田客持诏记,盛绿绨方底,封御史中丞印,予武曰:“取牛官令舍妇人新产兒,婢六人,尽置暴室狱,毋问兒男女,谁兒也!
”武迎置狱,宫曰:“善臧我兒胞,丞知是何等兒也!
”后三日,客持诏记与武,问:“兒去世未?手书对牍背。”武即书对:“兒见在,未去世。”有顷,客出曰:“上与昭仪大怒,奈何不杀?”武叩头啼曰:“不杀兒,自知当去世;杀之,亦去世!
”即因客奏封事,曰:“陛下未有继嗣,子无贵贱,唯留神!
”奏入,客复持诏记予武曰:“今夜漏上五刻,持兒与舜,会东交掖门。”武因问客:“陛下得武书,意何如?”曰:“瞠也。”武以兒付舜。舜受诏,内兒殿中,为择干娘,告“善养兒,且有赏。毋令漏泄!
”舜择弃为干娘,时兒生八九日。后三日,客复持诏记,封如前予武,中有封小绿箧,记曰:“告武以箧中物书予狱中妇人,武自临饮之。”武发箧中有裹药二枚,赫蹄书,曰:“告伟能:努力饮此药,不可复入。女自知之!
”伟能即宫。宫读书已,曰:“果也,欲姊弟擅天下!
我兒男也,额上有壮发,类孝元天子。今兒安在?危杀之矣!
奈何令长信得闻之?宫饮药去世。后宫婢六人召入,出语武曰:“昭仪言‘女无过。宁自尽邪,若外家也?’我曹言愿自尽。”即自缪去世。武皆表奏状。弃所养兒十一日,宫长李南以诏书取兒去,不知所置。
许美人前在上林涿沐馆,数召入饰室中若舍,一岁再三召,留数月或半岁御幸。元延二年怀子,其十一月乳。诏使严持乳医及五种和药丸三,送美人所。后客子、偏、兼闻昭仪谓成帝曰:“常给我言从中宫来,即从中宫来,许美人兒何从生中?许氏竟当复立邪!
”怼,以手自捣,以头击壁户柱,从床上自投地,啼泣不肯食,曰:“今当安置我,欲归耳!
”帝曰:“今故告之,反怒为!
殊不可晓也。”帝亦不食。昭仪曰:“陛下自知是,不食为何?陛下常自言‘约不负女’,今美人有子,竟负约,谓何?”帝曰:“约以赵氏,故不立许氏。使天下无出赵氏上者,毋忧也!
”后诏使严持绿囊书予许美人,告严曰:“美人当有以予女,受来,置饰室中帘南。”美人以苇箧一合盛所生兒,缄封,及绿囊报书予严。严持箧书,置饰室帘南去。帝与昭仪坐,使客子解箧缄。未已,帝使客子、偏、兼皆出,自闭户,独与昭仪在。须臾开户,呼客子、偏、兼,使缄封箧及绿绨方底,推置屏风东。恭受诏,持箧方底予武,皆封以御史中丞印,曰:“告武:箧中有去世兒,埋屏处,勿令人知。”武穿狱楼垣下为坎,埋个中。
故长定许朱紫及故成都、平阿侯家婢王业、任孋、公孙习前免为庶人,诏召入,属昭仪为私婢。成帝崩,未幸梓宫,仓卒悲哀之时,昭仪自知恶行大,知业等故许氏、王氏婢,恐事泄,而以大婢羊子等赐予业等各且十人,以尉其意,属“无道我家过失落。”
元延二年五月,故掖庭令吾丘遵谓武曰:“掖庭丞吏以下皆与昭仪合通,无可与语者,独欲与武有所言。我无子,武有子,是家轻族人,得无不敢乎?掖庭中御幸生子者辄去世,又饮药伤堕者无数,欲与武共言之大臣,骠骑将军贪耆钱,不敷计事,奈何令长信得闻之?”遵后病困,谓武:“今我已去世,前所语事,武不能独为也,慎语!
”
皆在今年四月丙辰赦令前。臣谨案永光三年男子忠等发长陵傅夫人冢。事更大赦,孝元天子下诏曰:“此朕不当所得赦也。”穷治,尽伏辜,天下以为当。鲁严公夫人杀世子,齐桓召而诛焉,《春秋》予之。赵昭仪倾乱圣朝,亲灭继嗣,家属当伏天诛。前安然刚侯夫人谒坐大逆,同产当坐,以蒙赦令,归故郡。今昭仪所犯尤悖逆,罪重于谒,而同产支属皆在尊贵之位,切近亲近帏幄,群下寒心,非以是劝善崇谊示四方也。请事穷竟,丞相以下议正法。
帝于是免侍中骑都尉新成侯赵钦、钦兄子成阳侯䜣,皆为庶人,将家属徙辽西郡。
议郎耿育上疏言:
臣闻继嗣失落统,废適立庶,贤人法禁,古今至戒。然大怕见历知適,逡循固让,委身吴越,权变所设,不计常法,致位王季,以崇圣嗣,卒有天下,子孙承业,七八百载,功冠三王,道德最备,因此尊号追及大王。故世必有非常之变,然后乃有非常之谋。孝成天子自知继嗣不以时立,念虽末有皇子,万岁之后未能持国,权柄之重,制于女主,女主骄盛则耆欲无极,少主幼弱则大臣不使,世无周正义想之辅,恐危社稷,倾浊世界。知陛下有贤圣通明之德,仁孝子爱之恩,怀独见之明,内断于身,故废后宫就馆之渐,绝微嗣祸乱之根,乃欲致位陛下以安宗庙。愚臣既不能深援安危,定金匮之计,又不知推演圣德,述先帝之志,乃反覆校省内,暴露私燕,诬污先帝倾惑之过,成结宠妾妒媚之诛,甚失落贤圣远见之明,逆负先帝忧国之意。
夫论大德不拘俗,立大功不合众,此乃孝成天子至思以是切切于众臣,陛下圣德盛茂以是符合于皇天也,岂当世庸庸斗筲之臣所能及哉!
且褒广将顺君父之美,匡救销灭既往之过,古今通义也。事不当时固争,防祸于未然,各随指阿从,以求容媚,晏驾之后,尊号已定,万事已讫,乃探追不及之事,讦扬幽昧之过,此臣所深痛也!
愿下有司议,即如臣言,宜宣告天下,使咸哓知先帝圣意所起。不然,空使谤议上及山陵,下流后世,远闻百蛮,近布海内,甚非先帝托后之意也。盖孝子善述父之志,善成人之事,唯陛下省察!
帝为太子时,亦颇得赵太后力,遂不竟其事。傅太后恩赵太后,赵太后亦归心,故成帝母及王氏皆怨之。
太皇太后诏外家王氏田非冢茔,皆以赋贫民。
丁酉,光禄大夫傅喜为大司马,封高武侯。
仲春,诏曰:“盖闻圣王之治,以得贤为首。其与大司马、列侯、将军、中二千石、州牧、守、相举孝弟惇厚能直言通政事,延于侧陋可亲民者,各一人。”
三月,赐诸侯王、公主、列侯、丞相、将军、中二千石、中都、郎吏金、钱、帛,各有差。
初,高阳侯薛宣有两弟,明、修:明至南阳太守;修历郡守、京兆尹、少府,善交卸,得州里之称。后母常从修居官。宣为丞相时,修为临菑令,宣迎后母,修不遣。后母病去世,修辞官持服。宣谓修三年服少能行之者,兄弟相驳不可,修遂竟服,繇是兄弟反面。
博士申咸给事中,亦东海人也,奏高阳侯薛宣不养活行丧服,薄于骨肉,前以不忠孝免,不宜复列封侯在朝省。宣子况为右曹侍郎,数闻其语,赇客杨明,欲令创咸面孔,使不居位。会司隶缺,况恐咸为之,遂令明遮斫咸宫门外,断鼻脣,身八创。
事下有司,御史中丞众等奏:“况朝臣,父故宰相,再封列侯,不相敕丞化,而骨肉相疑,疑咸受修言以谤毁宣。咸所言皆宣行迹,众人所共见,公家所宜闻。况知咸给事中,恐为司隶举奏宣,而公令明等急迫宫阙,要遮创戮近臣于大道人众中,欲以隔塞聪明,杜绝论议之端。桀黠无所畏忌,万众讠雚哗,流闻四方,不与凡民忿怒争斗者同。臣闻敬近臣,为近主也。礼,下公门,式路马,君畜产且犹敬之。《春秋》之义,意恶功遂,不免于诛,上浸之源不可长也,况首为恶,明手伤,功意俱恶,皆大不敬。明当以重论,及况皆弃市。”廷尉直以为:“律曰‘斗以刃伤人,完为城旦,其贼加罪一等,与谋者同罪。’诏书无以诋欺成罪。传曰:‘遇人不以义而见□者,与□人之罪钧,恶不直也。’咸厚善修,而数称宣恶,流闻不谊,不可谓直。况以故伤咸,计谋已定,后闻置司隶,因前谋而趣明,非以恐咸为司隶故造谋也。本争私变,虽于掖门外伤咸道中,与凡民争斗无异。杀人者去世,伤人者刑,古今之通道,三代所不易也。孔子曰:‘必也正名。’名不正,则至于刑罚不中;刑罚不中,而民无所错伯仲。今以况为首恶,明手伤为大不敬,公私无差。《春秋》之义,原心定罪。原况以父见谤发忿怒,无它大恶。加诋欺,辑小过成大辟,陷去世刑,违明诏,恐造孽意,不可施行。圣王不以怒增刑。明当以贼伤人不直,况与谋者皆爵减完为城旦。”帝以问公卿议臣。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以中丞议是,自将军以下至博士、议郎皆是廷尉。况竟减罪一等,徙敦煌。宣坐免为庶人,归故郡,卒于家。
宣子惠亦至二千石。始惠为彭城令,宣从临淮迁至陈留,过其县,桥梁、邮亭不修。宣心知惠不能,留彭城数日,案行舍中,处置什器,不雅观视园菜,终不问惠以吏事。惠自知治县不称宣意,遣门下掾送宣至陈留,令掾进见,自从其所问宣不教戒惠吏职之意。宣笑曰:“吏道以法令为师,可问而知。及能与不能,自有资材,何可学也?”众人传称,以宣言为然。
郎中令泠褒、黄门郎段犹等奏言:“定陶恭皇太后、恭皇后皆不宜复引定陶蕃国之名以冠大号,车马衣服宜皆称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职,又宜为恭皇立庙京师。”帝下其议,有司皆以为宜如褒、犹言。大司空师丹议独曰:“圣王制礼取法于天地,故尊卑之礼明则人伦之序正,人伦之序正则乾坤得其位而阴阳顺其节,人主与万民俱蒙晁福。尊卑者,以是正天地之位,不可乱也。今定陶恭皇太后、恭皇后以定陶恭为号者,母从子、妻从夫之义也。欲立官置吏,车服与太皇太后并,非以是明尊卑亡二上之义也。定陶恭皇号谥已前定,义不得复改。《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亡爵父之义,尊父母也。为人后者为之子,故为所后服斩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统也。孝成天子圣恩深远,故为恭王立后,奉承敬拜,今恭皇长为一国太祖,万世不毁,恩德已备。陛下既继体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庙天地社稷之祀,义不得复奉定陶恭皇祭入其庙。今欲立庙于京师,而使者下祭之,是无主也。又亲尽当毁,空去一国太祖不堕之祀,而就无主当毁不正之礼,非以是尊厚恭皇也。”丹由是浸不合帝意。
会有上书言古者以龟贝为货,今以钱易之,民以故贫,宜可改币。帝以问丹,丹对言可改。章下有司议,皆以为行钱以来久,难卒变易。丹老人,忘其前语,后从公卿议。又丹使吏书奏,吏私写其草,丁、傅子弟闻之,使人上书告丹上封事行道人遍持其书。帝以问将军中朝臣,皆对曰:“忠臣不显谏,大臣奏事不宜漏泄,令吏民传写流闻四方。‘臣不密则失落身’,宜下廷尉治。”事下廷尉,廷尉劾丹大不敬。事未决,给事中博士申咸、炔钦上书言:“丹经行无比,自晚世大臣能若丹者少。发奋懑,奏封事,不及寻思远虑,使主簿书,漏泄之过不在丹。以此贬黜,恐不厌众心。”尚书劾咸、钦:“幸得以儒官选擢备腹心,上所折中定疑,知丹社稷重臣,议罪惩罚,国之所慎,咸、钦初傅经义以为当治,事以暴列,乃复上书妄称誉丹,前后相违,不敬。”帝贬咸、钦秩各二等。遂策免丹曰:“夫三公者,朕之腹心也。辅善相过,匡率百僚,和合天下者也。朕既不明,委政于公,间者阴阳不调,寒暑失落常,变异屡臻,山崩地震,河决泉涌,流杀公民,百姓流连,无所归心,司空之职尤废焉。君在位也出入三年,未闻忠言嘉谋,而反有朋党相进不公之名。乃者以挺力田议改币章示君,君内为朕建可改不疑;以君之言博考朝臣,君乃希众雷同,外以为不便,令不雅观听者归非于朕。朕哑忍不宣,为君受愆。朕疾夫比周之徒虚伪坏化,寝以成俗,故屡以书饬君,几君省过求己,而反不受,退有后言。及君奏封事,传于道路,布闻朝市,言事者以为大臣不忠,辜陷重辟,获虚采名,谤讥匈匈,流于四方。腹心如此,谓疏者何?殆谬于二人同心之利焉,将何以率示群下,附亲远方?朕惟君位尊任重,虑不周密,怀谖迷国,进退违命,反复异言,甚为君耻之,非以是共承天地,永保国家之意。以君尝托傅位,未忍考于理,已诏有司赦君勿治。其上大司空高乐侯印绶,罢归。”
尚书令唐林上疏曰:“窃见免大司空丹策书,泰深痛切,君子作文,为贤者讳。丹经为世儒宗,德为国黄□,亲傅圣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内未见其大过,事既曩昔,免爵大重,京师识者咸以为宜复丹邑爵,使奉朝请,四方所瞻仰也。惟陛下财览众心,有以尉复师傅之臣。”帝从林言,下诏赐师丹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玄月甲辰,陨石虞,二。
建平侯杜业上书言:“王氏世权日久,朝无骨鲠之臣,宗室诸侯微弱,与系囚无异,自佐史以上至于大吏皆权臣之党。曲阳侯根前为三公辅政,知赵昭仪杀皇子,不辄白奏,反与赵氏比周,随意率性妄行,谮诉故许后,被加以非罪,诛破诸许族,败元帝外家。内妒忌同产兄姊红阳侯立及淳于氏,皆老被放弃。新喋血京师,威权可畏。高阳侯薛宣有不养母之名,安昌侯张禹奸人之雄,惑乱朝廷,使先帝负谤于海内,尤不可不慎。陛下初登基,谦让未皇,孤独特立,莫可据杖,权臣易世,意若探汤。宜早以义割恩,安百姓心。窃见朱博忠信勇猛,材略不世出,诚国家雄俊之宝臣也,宜征博置旁边,以填天下。此人在朝,则陛下可高枕而卧矣。昔诸吕欲危刘氏,赖有高祖遗臣周勃、陈平尚存,不者,几为奸臣笑。”
帝用杜业之言,召见朱博,复为光禄大夫;迁京兆尹。冬,十月,壬午,以博为大司空。征杜业为太常。征河南太守王嘉入为大鸿胪,徙京兆尹。
徙右将军彭宣为左将军。
帝遣中郎谒者张由将医治中山小王。由素有狂易病,病发怒去,西归长安。尚书簿责擅去状,由恐,因诬言中山冯太后祝诅帝及帝祖母傅太后。傅太后为昭仪时素有怨于冯太后,因是遣御史丁玄案验,陷以祝诅大逆之罪,尽收御者官吏及冯氏昆弟在国者百余人,分系洛阳、魏郡、巨鹿。数旬日无所得,更使中谒者令史立与丞相长史、大鸿胪丞杂治。立受傅太后指,几得封侯,治冯太后女弟习及寡弟妇君之,去世者数十人。巫刘吾服祝诅。医徐遂成言习、君之曰:“武帝时医修氏剌治武帝得二千万耳,今愈上,不得封侯,不如杀上,令中山王代,可得封。”立等劾奏祝诅谋反,大逆。责问冯太后,无服辞。立曰:“熊之上殿何其勇,今何怯也!
”太后还谓旁边:“此乃中语,前世事,吏何用知之?是欲陷我效也!
”乃饮药自尽。
先未去世,有司请诛之,帝不忍致法,废为庶人,徙云阳宫。既去世,有司复奏:“太后去世在未废前。”有诏以诸侯王太后仪葬之。宜乡侯参、君之、习夫及子当相坐者,谒者承制召参诣廷尉,或自尽,或伏法。参且去世,仰天叹曰:“参父子兄弟皆备大位,身至封侯,今被恶名而去世,姊弟不敢自惜,伤无以见先人于地下!
”参女弁为孝王后,有两女,有司奏免为庶人,与冯氏宗族徙归故郡。张由以先告赐爵关内侯,史立迁中太仆。
时,众庶皆冤冯太后。司隶孙宝奏请覆治,傅太后大怒,曰:“帝置司隶,主使察我。冯氏反事明白,故欲□觖以扬我恶。我当坐之。”帝乃顺指下宝狱。尚书仆射唐林争之,帝以林朋党比周,左迁敦煌鱼泽障候。大司马傅喜、光禄大夫龚胜固争,帝为言太后,出宝复官。
帝时继绝世,乃封燕敬王泽玄孙之孙无终公士归生为营陵侯。
时,南郡江中多盗贼,拜故右扶风萧育为南郡太守。帝以育耆旧名臣,乃以三公使车载育入殿中受策,曰:“南郡盗贼群辈为害,朕甚忧之。以太守威信素著,故委南郡太守,之官,其于为民除害,安元元而已,亡拘于小文。”加赐黄金二十斤。育至南郡,盗贼静。病辞官,起身复为光禄大夫执金吾,以寿终于官。育为人严猛尚威,居官数免,稀迁。少与陈咸、朱博为友,著闻当世。往者有王阳、贡公,故长安语曰“萧、硃结绶,王、贡弹冠”,言其相荐达也。始育与陈咸俱以公卿子显名,咸最前辈,年十八,为左曹,二十余,御史中丞。时,朱博尚为杜陵亭长,为咸、育所攀援,入王氏。后遂并历刺史、郡守相,及为九卿,而博先至将军上卿,历位多于咸、育,遂至丞相。育与博后有隙,不能终。
故卫尉金敞三子,涉、参、饶。涉明经俭节,诸儒称之。成帝时为侍中、骑都尉,领三辅胡、越骑。哀帝登基,金涉为奉车都尉,至长信少府。金参使匈奴,匈奴中郎将、越骑校尉、关内都尉,安定、东海太守。金饶为墟骑校尉。又以太子门大夫金钦为太中大夫给事中,钦从父弟迁为尚书令,兄弟用事。皆金日磾弟伦之曾孙也。
初,大司空何武除渤海高城人鲍宣为西曹掾,甚敬仰焉,荐宣为谏大夫,迁豫州牧。岁余,丞相司直郭钦奏“宣举错烦苛,代二千石署吏听讼,所察过诏条。行部乘传去法驾,驾一马,舍宿乡亭,为众所非。”宣坐免。归家数月,复征为谏大夫。
帝初登基,以平陵李寻习天文月令阴阳,召为待诏黄门,使侍中卫尉傅喜问寻曰:“间者水出地动,日月失落度,星辰乱行,灾异仍重,极言毋有所讳。”寻对曰:
《易》曰:“县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夫日者,众阳之长,辉光所烛,万里同晷,人君之表也。故日将旦,清风发,群阴伏,君以临朝,不牵于色。日初出,炎以阳,君登朝,佞弗成,忠直进,不蔽障。日中辉光,君德盛明,大臣奉公。日将入,专以一,君就房,有常节。君不修道,则日失落其度,暗昧亡光。各有云为:其于东方作,日初出时,阴云邪气起者,法为牵于女谒,有所畏难;日出后,为近臣乱政;日中,为大臣欺诬;日且入,为妻妾役使所营。间者日尤不精,光明侵夺失落色,邪气珥蜺数作。本起于晨,相连至昏,其日出后至日中间差愈。小臣不知内事,窃以日视陛下志操,衰于始初多矣。其咎恐有以守正派言而得罪者,伤嗣害世,不可不慎也。唯陛下执乾刚之德,强志守度,毋听女谒邪臣之态。诸保阿干娘甘言悲辞之托,断而勿听。勉强大谊,绝小不忍;良有不得已,可赐以货财,不可私以官位,诚皇天之禁也。日失落其光,则星辰放宽。阳不能制阴,阴桀得作。间者太白正昼经天。宜隆德克躬,以执不轨。
臣闻月者,众阴之长,销息见伏,百里为品,千里立表,万里连纪,妃后大臣诸侯之象也。朔晦正终始,弦为绳墨,望成君德,春夏南,秋冬北。间者,月数以春夏与日同道,过轩辕上后受气,入太微帝廷扬光辉,犯年夜快要臣,列星皆失落色,厌厌如灭,此为母后与政乱朝,阴阳俱伤,两不相便。外臣不知朝事,窃信天文即如此,近臣已不敷仗矣。屋大柱小,可为寒心。唯陛下亲求贤士,无强所恶,以崇社稷,尊强本朝。
臣闻五星者,五行之精,五帝司命,应王者号令为之节度。岁星主岁事,为统首,号令所纪,今失落度而盛,此君指意欲有所为,未得其节也。又填星不避岁星者,后帝共政,相留于奎、娄,当以义断之。荧惑往来亡常,周历两宫,作态低卬,入天门,上明堂,贯尾乱宫。太白发越犯库,兵寇之应也。贯黄龙,入帝庭,当门而出,随荧惑入天门,至房而分,欲与荧惑为患,不敢当明堂之精。此陛下神灵,故祸乱不成也。荧惑厥弛,佞巧依势,微言毁誉,进类蔽善。太白出端门,臣有不臣者。火入室,金上堂,不以时解,其忧凶。填、岁相守,又主内乱。宜察萧墙之内,毋急亲疏之微,诛放佞人,防绝萌牙,以荡涤浊濊,消散积恶,毋使得成祸乱。辰星主正四季,当效于四仲;四季失落序,则辰星作异。今出于年头之孟,天以是谴告陛下也。政急则出早,政缓则出晚,政绝不行则伏不见而为彗□。四孟皆出,为易王命;四季皆出,星家所讳。今幸独出寅孟之月,盖皇天以是笃右陛下也,宜深自改。
治国故不可以戚戚,欲速则不达。经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加以号令不顺四季,既往不咎,来事之师也。间者春三月治大狱,时贼阴立逆,恐岁小收;季夏举兵法,时寒气应,恐后有霜雹之灾;秋月行封爵,其月土湿奥,恐后有雷雹之变。夫以喜怒赏罚,而不顾时禁,虽有尧、舜之心,犹不能致和。善言天者,必有效于人。设上农夫而欲冬田,肉袒深耕,汗出种之,然犹不生者,非民气不至,天时不得也。《易》曰:“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落其时,其道光明。”《书》曰:“敬授民时。”故古之王者,尊天地,重阴阳,敬四季,严月令。顺之以善政,则和气可立致,犹□鼓之相应也。目前廷忽于时月之令,诸侍中、尚书近臣宜皆令关照月令之意,设群下请事;若陛下出令有谬于时者,当知争之,以顺时气。
臣闻五行以水为本,其星玄武婺女,天地所纪,终始所生。水为准平,王道公道修明,则百川理,落脉通;偏党失落纲,则踊溢为败。《书》云“水曰润下”,阴动而卑,不失落其道。天下有道,则河出图,洛出书,故河、洛决溢,所为最大。今汝、颍畎浍皆川水漂踊,与雨水并为民害,此《诗》所谓“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者也。其咎在于皇甫卿士之属。唯陛下留神墨客之言,少抑外亲大臣。
臣闻隧道柔静,阴之常义也。地有上、中、下:其上位震,应妃、后不顺;中位应大臣作乱;下位应庶民离畔。震或于其国,国君之咎也。四方中心连国历州俱动者,其异最大。间者关东地数震,五星作异,亦未大逆,宜务崇阳抑阴,以救其咎;固志建威,闭绝私路,拔进英隽,退不任职,以强本朝。夫本强则精神折冲,本弱则招殃致凶,为邪谋所陵。闻往者淮南王作谋之时,其所难者,独占汲黯,以为公孙弘等不敷言也。弘,汉之名相,于今亡比,而尚见轻,何况亡弘之属乎?故曰朝廷亡人,则为贼乱所轻,其道自然也。天下未闻陛下奇策恪守之臣也。语曰,何以知朝廷之衰?大家自贤,不务于通人,故世陵夷。
马不伏枥,不可以趋道;士不素养,不可以重国。《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非虚言也。陛下秉四海之众,曾亡柱干之恪守闻于四境,殆闻之不广,取之不明,劝之不笃,传曰:“士之美者善养禾,君之明者善养士。”中人皆可使为君子。诏书进贤良,赦小过,无求备,以博聚英隽。如晚世贡禹,以言事忠切蒙尊荣,当此之时,士厉身扬名者多。禹去世之后,日日以衰。及京兆尹王章坐言事诛灭,智者结舌,邪伪并兴,外戚颛命,君臣隔塞,至绝继嗣,女宫作乱。此行事之败,诚可畏而悲也。
本在积任母后之家,非一日之渐,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也。先帝大圣,深见天意昭然,使陛下奉承天统,欲纠正之也。宜少抑外亲,选练旁边,举有德行道术通明之士充备天官,然后可以辅圣德,保帝位,承大宗。下至郎吏从官,行能亡以异,又不通一艺,及博士无文雅者,宜皆使就南亩,以视天下,明朝廷皆贤材君子,于以重朝尊君,灭凶致安,此其本也。臣自知所言害身,不辟去世亡之诛,唯财留神,反复复愚臣之言。
帝虽不从寻言,然采其语,每有非常,辄问寻。寻对屡中,迁黄门侍郎。以寻言且有水灾,故拜寻为骑都尉,使护河堤。
新都侯王莽荐中垒校尉刘歆有材行,为侍中,稍迁骑都尉、奉车光禄大夫,贵幸;是年更名秀。帝复令秀典领《五经》,卒父前业;秀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有《辑略》、有《六艺略》、有《诸子略》、有《诗赋略》、有《兵书略》、有《术数略》、有《方技略》。凡书六略,三十八种,五百九十六家、万三千二百六十九卷。其叙诸子,分为九流:曰儒,曰道,曰阴阳,曰法,曰名,曰墨,曰从横,曰杂,曰农,以为:“九家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因此九家之术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其言虽殊,譬犹水火相灭,亦相生也;仁之与义,敬之与和,相反而皆相成也。《易》曰:‘天下同归而殊涂,同等而百虑。’今异家者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使其人遭明王圣主,得其所折中,皆股肱之材已。仲尼有言:‘礼失落而求诸野。’方今去圣久远,道术缺废,无所更索,彼九家者,不犹愈于野乎!
若能修《六艺》之术而不雅观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长,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
帝令光禄大夫刘秀与《五经》博士讲论其义,诸博士或不肯置对,秀因移书太常博士,责让之曰:昔唐、虞既衰,而三代迭兴,圣帝明王,累起相袭,其道甚著。周室既微而礼乐不正,道之难全也如此。是故孔子忧道之弗成,历国应聘。自卫反鲁,然后东正,《雅》、《颂》乃得其所;修《易》,序《书》,制作《春秋》,以纪帝王之道。及役夫没而微言绝,七十子终而大义乖。重遭战国,弃笾豆之礼,理军旅之陈,孔氏之道抑,而孙、吴之术兴。陵夷至于暴秦,燔经书,杀儒士,设挟书之法,行是古之罪,道术由是遂灭。
汉兴,去圣帝明王遐远,仲尼之道又绝,法度无所相沿。时独占一叔孙通略定礼仪,天下唯有《易》卜,未有它书。至孝惠之世,乃除挟书之律,然公卿大臣绛、灌之属咸介胄武夫,莫以为意。至孝文天子,始使掌故朝错从伏生受《尚书》。《尚书》初出于屋壁,朽折散绝,今其书见在,明师传读而已。《诗》始萌牙。天下众书每每颇出,皆诸子传说,犹广立于学官,为置博士。在汉朝之儒,唯贾生而已。至孝武天子,然后邹、鲁、梁、赵颇有《诗》、《礼》、《春秋》先师,皆起于建元之间。当此之时,一人不能独尽其经,或为《雅》或为《颂》,相合而成。《泰誓》后得,博士集而读之。故诏书称曰;“礼坏乐崩,书缺简脱,联甚闵焉。”时汉兴已七八十年,离于全经,固已远矣。
及鲁恭王坏孔子宅,欲以为官,而得古文于坏壁之中,《逸礼》有三十九篇,《书》十六篇。天汉之后,孔安国献之,遭巫蛊仓卒之难,未及施行。及《春秋》左氏丘明所修,皆古文旧书,多者二十余通,臧于秘府,伏而未发。孝成天子闵学残文缺,稍离其真,乃陈发秘臧,校理旧文,得此三事,以考学官所传,经或脱简,传或间编。传问民间,则有鲁国桓公、赵国贯公、胶东庸生之遗学与此同,抑而未施。此乃有识者之所惜闵,士君子之所嗟痛也。往者缀学之士不思废绝之阙,苟因陋就寡,分文析字,烦言碎辞,学者罢老且不能究其一艺。信口说而背传记,是末师而非往古,至于国家将有大事,若立辟雍、封禅、巡狩之仪,则幽冥而莫知其原。犹欲保残守缺,挟恐见破之私意,而无从善服义之公心,或怀妒嫉,不考情实,雷同相从,随声是非,抑此三学,以《尚书》为备,谓左氏为不传《春秋》,岂不哀哉!
今圣上德通神明,继统扬业,亦闵文学错乱,学士若兹,虽昭其情,犹依违谦让,乐与士君子同之。故下明诏,试《左氏》可立不,遣近臣奉指衔命,将以辅弱扶微,与二三君子比意同力,冀得废遗。今则不然,深闭固距,而不肯试,猥以不诵绝之,欲以杜塞余道,绝灭微学。夫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此乃众庶之所为耳,非所望士君子也。且此数家之事,皆先帝所亲论,今上所考视,其古文旧书,皆有征验,外内相应,岂苟而已哉!
夫礼失落求之于野,古文不犹愈于野乎?往者博士《书》有欧阳,《春秋》公羊,《易》则施、孟,然孝宣天子犹复广立《穀梁春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义虽相反,犹并置之。何则?与其过而废之也,宁过而立之。传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志其大者,不贤者志其小者。”今此数家之言以是兼包大小之义,岂可偏绝哉!
若必专已守残,党同门,妒道真,违明诏,失落圣意,以陷于文吏之议,甚为二三君子不取也。
其言甚切,诸儒皆怨恨。是时,名儒光禄大夫龚胜以秀移书上疏深自罪过,愿乞骸骨罢。及儒者师丹为大司空,亦大怒,奏秀改乱旧章,非毁先帝所立。帝曰:“秀欲广道术,亦何以为非毁哉!
”秀由是忤执政大臣,为众儒所讪,惧诛,求出补吏,为河内太守。以宗室不宜典三河,徙守五原,后复转在涿郡,历三郡守。数年,以病免官,起身复为安定属首都尉。
河间惠王良二十七年薨。子尚嗣,王莽时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