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来,伴随儿童绘本的兴起,人们对儿童文学的兴趣更多集中在想象力与创造力部分。以本土为例,前有彭懿的《妖怪山》,后有常立的《如何让大象从秋千高下来》。
想象力当然是儿童文学中极为主要的部分,“现实主义”同样是中国儿童文学不容忽略的传统。回顾漫长的文学历史,儿童文学作为当代中国文学的一部分,有着坚持近百年的“现实主义”主导脉络。中国第一位童话作者正是书写“问题小说”、提倡文学当“为人生”的叶绍均。而叶圣陶的《稻草人》也被鲁迅称为“给中国的童话开了一条自己创作的路”。
前两天,我们刊发了关于儿童想象力的《童心即诗》专题(《孩子的诗:诗是不写下来就会飞走的话》)。本日这篇文章,我们将目光转向中国儿童文学的现实主义面向。儿童文学中的“现实主义”意味着什么?其代价在何处?我们又须要若何的“现实主义”儿童文学?本文作者从近期出版的海内第一部反性侵主题儿童小说《十四岁很美》谈起,阐发与反思了中国现实主义儿童文学的情状。作者认为,当我们强调现实主义儿童文学,并不是将“现实主义”作为惟一的创作守则,而是意味着一种“品质”:强调关怀弱势的,创造被忽略的、边缘的群体;虔诚于知识和生活逻辑,带有不能磨灭的批驳和质疑精神;塑造思想认知或道德品质上不输于成人乃至是反哺成人的儿童形象。
撰文丨王帅乃
《十四岁很美》:一场久违的“遇见”
今年1月,凛冬时分,海内第一部反性侵主题的儿童小说悄悄出版了。《十四岁很美》该当说是当下“现实主义”儿童文学作品中较为值得一谈的一个脚本:达到了基本的艺术创作水准、有着分量不轻的社会代价,而其不敷之处又较有代表性。
故事的开头,遭遇霸道的女生姜佳正在去临床精神医学研究所的路上。她的家庭陷入了严重危急,父亲由于霸道者是自己的上司且由自己引狼入室而无法承受心中腼腆离家出走,母亲独自面对着自我封闭的女儿和繁芜的官司陷入半猖獗状态。公交车上,所有搭客都瑟缩着身子只管即便往车厢中央挤,只有姜佳顶着冷风大大咧咧地站在车门处。这是一个对本书读者不大不小的暗示,女孩自嘲这坐实了自己是他人眼中的“疯子”(当地人都知道这趟车要到达“精神病研究所”)或许是一种暂时的自我封闭,但同时读者也在一开始就能隐约意识到,本书女主人公拥有一种无惧“风口浪尖”和他人眼力、偏要按自己意志“顶着干”的性情特质。
《十四岁很美》,王璐琪著,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21年1月。
《十四岁很美》有一条主要线索——关于“影象”和“忘却”,而这或许也是所有性侵受害者都要面对的困难决议。姜佳原来的影象力超于凡人,后来却只能依赖药物让自己陷入混沌以得到沉着。这既是“事实”,同时也是一个比喻修辞,我们知道,性暴力受害者大多选择埋葬过去不再深究;对社会大众来说,于性暴力案件受害者的声援也每每只是集中于某个韶光段,过后很少再去关注和深究干系机制的推进,而早些年性别议题尚未成为"大众年夜众关注热点时,受害者连公诸网络乞助都无法做到,所能得到的安慰险些就只是周围人的疏导——“忘却”和“放下”。然而,本书的女主人公姜佳偏偏便是我们这个群体中“影象力”极好的那类人,生理的设定隐喻着的是自傲、求真的人物个性。实际上,随着情节的推进读者将创造,姜佳铭心镂骨、不能忘却的根源并非强奸带来的胆怯感和荡妇羞辱的内化,而是原形难以被人理解、正义无从昭彰以及连续而来的二次侵害。这是我们很少听到的(尤其是在儿童文学里)被侵害者的声音——原来对付有些人而言,原形和正义这类抽象的名词竟比“好好过日子”更为他们所在意。
姜佳的“超常影象力”使得她在社群中扞格难入,令尚未做好生理培植的她只好选择以服药逼迫自己混沌沉睡的办法活着。然而损失影象毕竟意味着对完全自我的不收受接管,同时这也可能意味着受害者必须割弃掉一些真正值得携手同行的人——他们可能在试图帮助“你”收受接管完全的自己,因此这于姜佳而言是不可能长期保持的状态。
电影《嘉年华》(2017)剧照。
作者在本书中设置了不止一个类似的譬喻,小说进行到一半时,作者以钟声和城市噪音再次设喻——从前这里的居民总是投诉大钟报时声扰民,然而随着地铁的开通、城市培植的深化,大钟声淹没于各种各样更震耳的噪音之中,人们逐渐习气与声浪相处,不再投诉。阐述者没有明说的是,对性陵犯事宜的把稳和发声亦是同理,只是类似社会弊病的个中一种表现,我们太随意马虎习气和忘却我们自己或同类遭遇的不公——就像报时噪音变得可以忍受乃至麻木于此。但我们中还有一个(或为数不多的一些)女孩始终不能忽略和忘却这钟声的存在。零点钟响对“她”的人生而言是一场毒辣的诡计,是一个女孩不幸的开始——犯罪者蓄谋已久,特意等到她十四岁的那一刻履行了强奸,而彼时的少女对此无知又无力抗击。那恶行以深入骨肉血液的办法时时敲击着她的思想。而将肉身之痛与社会陈疾干系联,让读故事者能从详细一端出发,更宏不雅观、也更立体地去把稳和反思人类思维惯习中的毛病,思虑所谓“文明社会”应有的追求、对社会公民个体所负有的任务,反过来也对性暴力事宜本身有更深层的认识。读者应该体会到的是,如果说本书的女主人公姜佳感想熏染到了耻辱,那么她也很快确认了这不是她的耻辱,正是无力阻挡这类事宜几次再三发生并令其背负巨大后续压力的全体社会系统的耻辱。
对原形的坚守和正义的坚持是本作的主要主题,除了通过荣老师之口揭橥宣言“真正的欲望是惩罚罪犯”之外,我们能看到女主人公姜佳从头至尾明确肯定地称这个熟人霸道者为“嫌疑人张肃军”,她和她的状师将“性赞许”的理念坚持到了末了。
二审法庭之上,女孩出席了整场审判并坚持了最主要的决定(只管母亲和状师一开始并不同意她这么做,而是希望能通过她的谎话坚持对罪犯八年有期徒刑的原判不再减刑):承认自己当时已满十四周岁。这于犯罪者无疑是有利的。女孩陈述情由时阐明道:“我说出原形,不虞味着我要包涵张肃军,只管行为上看着相似,可是不是。我一辈子都不会体谅张肃军……如果在这个事情上我撒了谎,往后都没法面对自己。我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我不是个坏人,不想跟他一样。”姜佳明确表示她不是同情找她下跪求情的有身的张妻。
坚持原形与悲悯无关,而是由于原形本身已经弥足宝贵——“只是由于事实不过如此”,这个决定“是为了我自己”。
回溯两种影响力最大的原创儿童文学刊物《儿童文学》和《少年文艺》中几十余年的作品,以及当代较有有名度的儿童文学作家的长篇作品, 能达到或靠近于《女中学生之去世》水准的写实性儿童文学——详细而言是少儿主人公有着不俗的见地、独立的意志,作品意在呈现某些人们关心的社会问题并且有一定批驳力度或反思深度——险些没有。
《女中学生之去世》,陈丹燕著,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
这也让《十四岁很美》成为时下的儿童文学创作现场里具有独一无二精神气质的作品,它所包含的严明深刻的痛楚和质疑,对“老实”和“原形”的坚守,以及为读者供应的这位有一定思想深度和坚硬独立人格的少年形象姜佳,这统统险些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时原创儿童文学才有过的格调。
我们的儿童文学须要新的“宁歌”,须要“姜佳”。
文学中的现实主义品质:公共视角与意义建构
退一步来说,在漫长的天下文学史上,现实主义文学究竟是指若何的一类作品?这个问题大致可以从思想和形式两个方面作详细追问,即它是否有一定的态度方向,以及它有什么样的风格特色。回溯“现实主义”是如何作为一个观点产生和它被引入中国后在内涵上发生的几番变革,我们可以找出经由后世不断的赋义后,由“现实主义”这一观点标签所涵盖的,那些穿越各个时期以及国内外不同社会背景后仍被保留下来的共通点,或者说是始终未曾改变的那些属性。这些要素或许便是人们创造、利用“现实主义”这一观点背后最本原的诉求。
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实主义文学”不限于任何一个时期或文学团体,除非我们将这个标签严格限定在19世纪中期以《现实主义》这一文艺刊物为活动阵地的文学写作者身上(坚持了仅仅一年、出版了六期)。从亚里士多德的《诗学》提出“摹仿”说往后,“摹仿事物本来的样子”就已经是一种被确认的基本创作风格。这里我们要重点不雅观察的是作为一种文学思潮的“现实主义”。
《现实主义》刊物的创办者杜朗蒂推崇的“现实主义”作家代表人物尚弗勒里十分欣赏将普通市民当作刻画工具的作家夏尔。只管为“现实主义”观点作理论初建的尚弗勒里没有对“现实主义”作出严格定义,但他流传宣传他最看重的便是写作的“诚挚”,而这个“诚挚”在尚弗勒里那里是有详细所指的,紧张便是创作措辞的自然,以及创为难刁难象和场景的下沉。
可以看到,当时贴着现实主义标签的艺术(包括文学)上承启蒙运动的“平等”不雅观念,乐于展示平民的日常生活、强调对中下阶层的关注,并每每对困束、压迫中下阶层的社会构造持批驳态度。学者皮埃尔·马提诺曾就“现实主义”小说指出,“现实主义一词最初利用的时候只有一个意思,即小说中涌现了直至那时一贯被唾弃的人物形象。”
米勒的《拾穗者》。
现实主义理念的引入中国与清末民初知识分子以文学改造社会、影响国民的情结有着密切关联。1902年,梁启超率先以“写实派小说”为名引介了国皮毛干文学,称其描写社会为“摹写其景况”、“和盘托出”;写实小说的主要翻译者,被视为“守旧派”的林纾亦认为英国的强大靠的正是社会改革,寄希望小说能“举社会中积弊”;新文化运动的健将们更因此为文学该当“揭开假面时期”、毁坏旧道德;胡适尤其详细地指出“今日的贫民社会,统统痛楚环境,都未曾在文学上占一位置......统统家庭惨变、婚姻苦痛、女子位置、教诲之不适宜......各类问题,都可为文学的材料”。
这之后,马克思和恩格斯对文学的谈论影响了当时中国的文学从业者尤其是对写实主义十分关注的左翼作家们对Realism一词的理解,后者开始纷纭在翻译时将Realism从“写实主义”改译为“现实主义”,而该词也在译名改变的过程中被重新赋义。先是通过确立范例作家的办法,Realism一词在中国逐渐与颇有些相似之处的自然主义写作划开了界线,后来周扬又引介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而这期间,“现实主义”创作经历了纷繁繁芜的“创作方法是否独立于天下不雅观”的辩论,这里不再展开,但辩论的双方对“现实主义”写作应带有深切的底层关怀、以范例化的办法表示“现实的实质和发展变革的方向”这样的基本点是同等的。这样,基本上到抗战前期,“现实主义”终于被中国文学界奉为新文学最紧张的传统。直到本日,“现实主义”实际上仍是海内文学的主流。有文学研究者指出,“乃至中国当代文学理论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都附着于现实主义的观点”。
另一方面,现实主义艺术受到自然科学和实证主义哲学发展的深刻影响,认同实证主义精神中对“对玄学的唾弃,对事实、实验和证据的崇拜”。因此在形式和风格表现上,现实主义作家强调作品推进应“依赖自然因果关系,而不诉诸超自然或神圣的干预”。他们十分看重“真实性”,哪怕许多现实主义作家都承认“真实”只是一种根植于作家个体的幻觉,却坚持认为作家该当故意识地选择和安排材料、动用统统手段以书写一个真实的幻觉。
因此,我们能看到现实主义作家们十分倚重“细节”,他们乐于借用某种方言(有时候就彷佛某个片区只有这一种方言似的——这正是文学的假定之处),乃至乐于陈设看起来对情节和人物毫无功用的物品,而这些看似无用的物品正是现实主义风格的主要构成部分,它们的功用便是它们的存在本身,它们是作品向读者流传宣传自身“真实可信性”的符号。在此逻辑下,我们不难明得如果作品中涌现机器降神的情节、人物忽然转变性情或者结局强行反转至大团圆这样的处理,是不符合现实主义创作精神的。“真实性”硬币的另一壁一定如此。
与同样讲求“真实”和“细节”的自然主义比较,现实主义突出表现了它对“公共视角”和“教诲性”的在意,精神上看重意义的建构,仍旧表现出对“崇高”和稳定秩序的极大兴趣,而非乐于无差别展现庸凡人生和任意的生活横截面;形式上倚重于传统的“阐述”和情节编织而非当代基本叙事办法“描写”,谋篇有不雅观念统摄而不由作家个人体验主导。正是在这些方面,同样继承于自然科学和实证哲学的现实主义与自然主义分道扬镳,后者终极成为传统文学和当代文学的过渡桥梁;而我们也正可以通过这些方面再次确认现实主义文学的紧张特色:
它在“创作精神”或者说方向上除了不雅观察从前文学中已有的写为难刁难象,尤其强调对权力构造中的下层,推开一步说,是对统统边缘者的关注和关怀,这种关怀的另一壁自然而然地将是对各种社会积弊、不公的老实呈现和反思,尤其善于对各种权力秩序的洞察和批驳;而在创作的形式表示上,则倚重阐述、较连贯的情节演进和设置详细的人、时、地、物观点/专有名词等“细节”以增强“真实感和生活感”。
反不雅观《十四岁很美》,这部儿童小说创作上的现实主义特色和取向是十分明显的:对弱势性别的关注;对各种权力构造交织运行的思考(犯罪者张肃军作为阶层构造的下位者和受害者,选择了继承体系的不公法则,并将之通过身体暴力转嫁到性别/阶层的双重弱势者女孩姜佳身上);在长幼权力构造中,小说同样选择了站不才位者一边、塑造了足以为成人之精神导师的少女形象(女孩说服了所有成人,众人共同坚持了说真话的决定。故事的结尾处,状师将博导赠予的钢笔转赠给姜佳并阐明了博导的叮嘱“往后遇见比他更称职的老师,可以转送”);在女孩的身上凝聚了“独立、老实、善良、年夜胆”等美好的品质,集中表示了作品对崇高和“意义”的看重;试图呈现事宜中各种人物的反应及其变革则表示了“公共视角”,等等。
当然,小说的毛病也一览无余。除了主人公女孩姜佳的形象比较血肉丰满,其他人物的塑造则多有漏洞,在其想法的变革和感情的转换上常常短缺应有的交代,有时候人物的行为是违背生活逻辑的——例如姜父在被告人妻子毫无证据且有可能带录音笔的情形下怎么会轻易地承认自己偷了对方的孩子?被告者的妻子在明确希望改变原判的生理中面对如此有利于自己的环境怎么可能不报警?这些反应显然违背自保的本能、不符合双方各自的强烈诉求。而捐躯真实性换来的“崇高”和“悲剧感”会使作品显得生硬。
当然,最大的漏洞则是审判长宣告由于姜佳说实话,法庭坚持原判。或许作者认为这样的处理更能为少儿读者保留希望,然而这却使得作品迅速生扭至民间童话式的甜美大团圆,背离了其前文为读者营造的严明思考性陵犯这一社会问题的阅读期待。这归根结底,是作者对现实主义写作的力量不足信赖所致。结尾如果尊重生活知识——法庭改判,缩短刑期——反而会增强作品的传染力。女孩的品质与现实遭遇的落差将更能引发读者对现实的反思和保护老实的代价取向——姜佳是在明知结局的情形下说了实话,这更能突显“原形”和“老实”拥有超越结果论的代价和不为面前不完善律法所拘囿的意义。
而略显套路的高潮戏场面和浪漫笔法的滥用反而会侵害到作品,削弱现实主义写作本身具有的力量。
原创儿童文学:我们须要若何的“现实主义”?
当代中国儿童文学写作出身时就有着现实主义的基因,中国第一位童话作者正是书写“问题小说”、提倡文学当“为人生”的叶绍均。被鲁迅称为“给中国的童话开了一条自己创作的路”的《稻草人》,以童话之文体而载关怀底层、直面其悲惨境遇且内含社会批驳意图的现实主义精神底色,同时其主体部分利用的亦是现实主义手腕。
共和国成立后,葛翠琳的长篇小说《蓝翅鸟》将目光对准解放前屯子女性的生活遭遇,她让笔下每一种详细处境中的女人:童年的、少女的、出嫁的、未嫁而夫去世的、嫁后丧夫的、正房、偏房、当家媳妇、罹病的、未病须要养家的……都详细可感地“活”在读者面前,而村落庄空间里的男人们也在旧制度与文化的监牢中各自煎熬。阶级的和性别的目光在这里交织,不同人物的行事和终极结局也符合生活逻辑,只管将所有悲惨故事集中于一个家族之中难免有些“戏剧化”,但总的来说作者还是通过细致的交代和满怀深情的刻画使得故事较有说服力。
《蓝翅鸟》,葛翠琳著,新世纪出版社,1985年。
如果说《蓝翅鸟》是一个难得的带着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色彩的写实文本,那么《女中学生之去世》则可以被认为是1980年代“再启蒙”思潮之下最具时期精神的儿童文学现实主义作品了。它以一个在学校教诲系统中深受束缚苦苦挣扎的少女为主角,对成人凌驾于少儿的权力作出反思,批评了压抑个性的育人思路、乃至功利僵化的社会文化及其评价系统,回应了“启蒙”精神中对自由和自我的标举,塑造了一个具有独立思想、批驳精神和共情之心的少女形象宁歌,令许多读者至今难以忘怀。这之后,有彭学军的《你是我的妹》、秦文君的《黑头发妹妹》、常新港的《男孩无羁 女孩不哭》、殷健灵的《千万个来日诰日》等作品为“现实主义”儿童文学供应了不同题材、不雅观察工具和不同样貌的诠释。
然而不得不指出的是,进入新世纪往后,我们的现实主义儿童文学以及拥有现实主义基调的创作有越来越“轻飘”的态势。
以《女中学生之去世》(1988)和《橘子鱼》(2007)比拟为例。同样是一个走在同龄人前面对自己身心有了更多自觉的女孩、一个单亲的缺少好友的女孩、一个得不到适当勾引将自己交给“爱情”以得到自由与关爱的女孩,未未和宁歌一样选择了自戕。
《橘子鱼》,殷健灵著,贵州公民出版社,2007年2月。
但相似书写中,我们能创造差异之处。最大的差异在于,宁歌因此自我觉知的状态诀别一个束缚其自由的天下,而未未的痛楚则来自少女未婚有身的难题和向家长积极乞助却遭遇挫折的自我羞辱感中放弃了自己,很大程度上带有冲动赌气的身分。前者主动地痛恨天下对其自由意志的陵犯:
除了我的灵魂是自己造就的,其他都不属于我。现在我创造生命束缚了我自己的灵魂,以是我要把它丧失落。活着对我来说是服苦役……我切切地愿望刑满的那一天。这一天一贯不来,以是我只好鼓足勇气越狱了。
正由于如此,作者设计了一个这样的去世亡画面:“眉毛高高扬起,舒开手臂和腿,就像一扇洞开的门,放灵魂自由出入。她悄悄地睁着眼,那眼睛淡泊黯然像黎明的星。”作者用“如释重负”“欢欣”和“心满意足”去形容宁歌的去世后状态。这显著地映照出作品出身的时期思潮,这个文本强调的是个体对自由的追求、对主体性的追求高于统统,这和文本中提及或征引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去世屋手记》、莱辛关于追求真理的辞吐、安徒生的人鱼公主,以及反复涌现的“人类”“博爱”“创造”字眼一起构成了对当代精神、启蒙精神这一社会文化脚本的互文。
而在十年后殷健灵写作《橘子鱼》《纸人》的期间,只管作者大胆地写到了未婚有身、少女自慰(在《纸人》的现实故事层)和自戕这样的“禁忌”情节,我们已经很难再见到陈丹燕这一批作者笔下那样对伟大命题和个体精神高度作出的迅疾而又剧烈的书写,也很难见到在思想见地上能反哺成人的少儿主人公。殷健灵们更关注“平凡”女孩的遭遇,“她”也在无奈之下选择了去世亡,但她是懵懂和怯生生的、带着更多的不舍和依赖。她们的困境看起来彷佛比起前者有着更详细的办理办法和更光明可期的结果,极少涉及“无物之阵”这样的深层困境和形而上的代价思虑与追求——对成人权力(特殊是其主导的长幼/性别层级构造)的质诘要么被淡化许多,要么险些不见,无差别认其为“互助者”和“教引者”;她们的问题更详细微分、性别化,这一方面虽然供应了更多性别角度本身的书写,另一方面对不同维度上权力运行的洞察、社会系统层面的批驳性思考也淡褪乃至消弭了。
而近十年来,单以性别议题的写作而言,敢于像殷健灵那样触碰“禁忌”性别议题的书写少,面对传统性别话语带来的困境在社会构造性层面发出质疑的作品少(大多数作品知足于将冲突以小团体争执-化解的大略办法处理掉,不去探究导致问题存在的深层社会机理),而像陈丹燕的《一个女孩》《女中学生之去世》《青春的答案》那样从“女性+儿童”视角对权力作出深度反思和直接而有力批驳的作品则几近于无。这些都是该当引起原创儿童文学写作者和批评者寻思的。
《女中学生三部曲》,陈丹燕著,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2014年10月。
儿童文学须要若何的现实主义?对把现实主义作为惟一的创作守则或文学发展之轴、以现实主义独大乃至将之直接等同于“文学”一事,我们已有不少历史教训,以是这里提出的也只是结合了儿童文学一样平常创作风格的“现实主义精神”内涵,并非现实主义的创作公式。也只有为“现实主义”留出弹性的空间,它才能开放向未来,容纳更多的详细样式——综不雅观“现实主义”文学的观点形成和演化的历史,回顾我们文中反复提到的那些始终被认可和保留的现实主义的品质,这些期待应包含如下内容:关怀弱势的,创造被忽略的、边缘的群体;虔诚于知识和生活逻辑,带有不能磨灭的批驳和质疑精神;塑造思想认知或道德品质上不输于成人乃至是反哺成人的儿童形象(不但成人可为儿童之师,明确提出儿童亦可为成人之师,这是蒙台梭利比卢梭的育儿理论更进一步之处,这位女教诲家将“儿童本位”理念以一种最可实践的办法强调出来)。如果还有什么额外的期许,那便是从所处时期中精心拣选题材。
如此,我们的现实主义儿童文学才能真正不负其名。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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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王帅乃
编辑 | 青青子 罗东
校正 | 付春愔
题图来自电影《逐一》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