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大战期间,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名默罗(Edward Murrow)看过英国首相丘吉尔在国会揭橥演说后惊叹道:“他利用英文,犹如在战役复兴师动众。
”(He mobilized the English language and sent it into battle)

的确,笔墨不但有生命,还可以有攻击性和防卫能力。
重新词和潮语之中,可以看到社会权力的分布和态势的转变。
在女权意识飞腾的年代,笔墨纷纭被装备和动员起来,在男与女厮杀的沙场上冲锋陷阵。
以“himpathy”一词为例,脱胎自险些人尽皆知的“sympathy”(同情、怜悯),却解作是非不分的人(常日指女性)对“贱男”和“渣男”的护短、纵容和包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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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趣的是“mansplaining”,来自“explaining”(阐明),针对的是男性好为(女)人师的劣行,总喜好打断女人说话,不但经办话题,且亳无自知之明地常以专家和威信自居,滔滔不绝地要为贰心目中无知的女性作解人。
女权主义者认为,男人这样做,是要把女人“灭声”,让她们明白知识和权力是男人的专利,然后识趣地退回属于自己的天下——家庭、厨房、卧室、美容院和扮装间。

男人的“知”与女人的“不知”被视为不辩自明的知识。
男人纠正和训斥女人,向她们摆事实、讲道理,炫才耀博和大发谬论,是人类社会的“自然征象”。
评论家索尼特(Rebecca Solnit)在《男人向我指示迷津》(Man Explain Things to Me)一文提到在派对中碰着一个男人,知道她是作家后跟她大谈写作之道。
他顾盼自满、侃侃而谈,索尼特亳无置喙和插嘴的余地,直至他谈及一本书,作者正是索尼特本人。

“Mansplaining”大概是新词,但男人自以为高女人一等,用屈尊俯就的态度向女人提见地和说道理,这种行为古已有之。
以雄纠纠男人自居的美国作家海明威篇小说《白象群山》(Hills Like White Elephants)中对男人这种常常令女人气结的“自我觉得良好”有鞭辟入里的嘲讽。
小说中一个男人与其怀有身孕的女友在车站等车。
他完备没有留神女友的焦虑、恐怖、犹豫和挣扎,只懂得反来覆去地见告她堕胎是“小事一椿”。
末了女友忍受不了,对他呼啸:“你能不能能不能能不能闭嘴?”(Would you please please please please please please please stop talking?)。

问题是只要有女人在旁,男人就没法闭嘴。
他总会当仁不让地要做女人的良师、恩公、主子和指路明灯。
在父系社会,男人的自大并非建基于事实,而是建基于女人天生不如男人的假定和信念。
在中国,儒家按照“内外有别”和“男尊女卑”的原则,哀求妇女“从父”、“从夫”和“从子”。
在西方文明的发源地古希腊,鸿儒大哲惯于把女人和奴隶混为一谈。
例如亚里士多德便说过,奴隶没有审议的能力,女人有,但缺少令人信服的威望。

康奈尔大学哲学教授曼恩(Kate Manne)在新书《予取予求:男人如何行使特权侵害女人》(Entitled:How Male Privilege Hurts Women)指出,男人自小就相信他们该当得到女人的分外报酬。
这种“大少爷病”(false sense of entitlement)成为他们男子气概的一部分。
倘若女人谢绝给予男人“分外报酬”,必会遭到他们报复和惩罚。

法国学者德里达(Jacques Derrida)说,文本以外无一物(There’s nothing beyond the text)。
意思是万事万物皆可拿来负责阅读,然后做文本分析(textual analysis)。
这是解构学派(Deconstructionism)理解天下的方法。
同样道理,笔墨以外无一物(There’s nothing beyond words),由于所有的原形都在个中。
以英文“man”这个字为例,既可解作“男性”,亦可泛指“人类”。
有什么比这更能显示男性在人类社会为自己安排的中央位置?

笔墨长期为男性的利益做事,但男人没有利用笔墨的专利。
同一个“man”字,可用来将男人等同人类;也可用来铸造新词,把他们的自私、霸道和丑陋一壁戳穿出来。
在“mansplaining”之前,有“manspreading”一词令男人羞愧无地。

“Manspreading”没有统一的中译,但常日都带明显的贬义和嘲讽意味,例如“张腿坐男”或“大爷式占座”。
它指一种在公众年夜众场合(尤其是公共交通工具)常见的征象:男人伸开双腿,占用多于一个座位的空间。
女性当然也有在公共空间以手提包或购物袋占位,但男人肆无忌惮地张腿霸坐的嚣张跋扈,的确自成一格。

男人这样做可能是习气整天然(doing what comes naturally to them)。
他们的阳刚之气(masculinity)要他们随时随地摆出主人的架势。
纵然是属于公众年夜众的空间,只要有他们存在,便是他们的地盘。
生理学家称这种行为做“proprietary behavior”,跟很多男人对待妻子或爱人的办法一模一样。

德国哲学家尼采说,给它一个名字,它立时无所遁形(It takes a name to make something visible)。
的确如此。

林沛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