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实在在地被吓了一跳。

  按理说开学考的确还不算结束,最后一天下午安排的是技术和生物这两门科目。不想学校这次竟然大发慈悲,临时通知说这两科今年十月不用参加学考,而且上学期也没系统地授过课,不选考的同学就不用考试了。全段420个人,359个欢天喜地第回寝室睡觉了,60个愁眉苦脸第坐在了考场里,还剩下最后一个,在顺着围墙栏杆往外爬的时候,被逮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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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当时回寝室睡觉的不是359人,而是358人。这少了的一个人,成为改变我一生命运的关键一环。

  “你在干什么?快点下来!”清冷的声音从我后下方传来。我的心脏骤然缩了一下,手脚一软,“蹭”地一下从围栏上掉了下来,在草坪上摔了个人仰马翻。

  “老师,对不起,我……”好在围栏不算高,下面是草坪,摔下来也不是很痛,只感觉身上有些地方火辣辣的。我顾不上察看是不是哪里擦破了皮,准备赶紧把早已编造好的说辞一股脑全倒出来。谁知才讲了几句,抬头一看,竟只是个学生模样的女生,穿着全套校服,别着学生会的徽章,齐刘海,长发,面容清秀,看上去颇有些眼熟。

  我本来滔滔不绝的声音嘎然而止,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你认识我?”

  “不认识。”

  “那你找我有事吗?”

  “没有呀。”

  “你凭什么可以让我快点下来?谁给你这个权力的?”她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彻底激怒了我,我高声质问道。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翻墙逃课还有理了?再说,权力是学生会给我的。身为学生会的成员,我有权制止和批评学校里出现的不良现象,必要时还可以上报政教处……”

  “呵呵。”我冷笑两声,转身就走。从小到大,这套理论我早已听了百八十遍了,不说倒背如流至少也是耳熟能详了,可老师越这么说,我对学生会就越是反感。单说每天早晨检查早自习吧,威风凛凛的样子,看谁都像欠了他三百两银子似的,还不是狐假虎威?我就不信,要是没学校和老师撑腰,这些人难道还能继续得瑟下去?

  我闷头走出一段路后,突然感觉不对,身后似乎总感觉跟着一个人。回头一看,果然还是那个女生,不远不近地吊在我身后五六米处。

  “你没病吧?跟着我干什么”我耐着火气问道。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先把我给甩了,再重新找个没人的地方溜出去,对吧?”

  “呵呵。”我无言以对,只好再次冷笑。事实上我正是这么想的,不过即使被人看穿了,我也丝毫没有恼羞成怒的意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大不了我慢慢来,就不相信她一直能跟下去。

  我从教学楼绕到食堂,又从体育馆绕到教学楼,转眼大半个钟头过去了。下午本来就没多少时间,从学校到网吧来回也得一个小时,再这样下去我还不如回寝室睡觉呢。

  “这么着不是办法,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究竟想怎么样啊?”到底是我先沉不住气了,反观她那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在说吃定了我。

  “不想怎么样啊。”她一脸无辜的样子,“也就是防范我们学校的学生‘作奸犯科’流窜到校外去干些不良勾当罢了。”

  “好,好,我现在就回寝室睡觉,有本事你跟进来呀!”说罢,我抬腿就要往寝室的方向冲。

  “行,那我就在楼下等着,顺便看看书,听听音乐,一直到晚自习开始再说。晚自习可是要点名的,你总不会也想着逃出去吧?”

  我悻悻地把那条刚迈出去的退收了回来,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你开个条件吧。

  听到我这句话,她水晶般的眸子骨碌碌转了几圈,突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这样吧,你帮我做一件事,做完了,我就放你回去,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不会再跟着,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这……”这个条件听上去还算不错,我有点心动了。

  “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了,不抓住的话……”

  “好,我答应你,你可千万不能后悔!”我一锤定音。

  “那当然咯,跟我来吧。”她直接带我上了楼,七拐八弯地穿过回环曲折的走廊,最后停在了“团委办公室”的门前。

  “你面前的这十摞纸,都是这学期学代会的材料,你从这里的每一摞里抽出一张,订成一份,装进文件袋里就OK了。总共有120份,如果按一份30秒的话,只需要一个小时。”

  “什么,一个小时?”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一个小时呀,现在已经是一点四十五分了,路上又要花去一个小时,晚自习六点整就要开始了,这样算下来……我出去的时间只有两个多小时,能打几局LOL?不行,我不干了!”

  “哦?这可由不得你。是你自己答应我的,我没逼你吧?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嘛!”

  我无言,只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我终于下定决心,无可奈何地开始照着她说的做。挑拣、装订、装袋……昏黄的光阴在斑驳的墙上缓缓移动,风吹起栀子花片片飘散,扬起一阵芬芳。屋子里回荡着订书机“咔、咔”的声音,远处操场上旗杆的回影再单调机械的工作中一点点拉长。

  “好了——”我无精打采地向不远处正埋头看书的人喊道。

  对面的人侧头看了看手表,“哦,还蛮快的嘛,现在才三点半。”

  “什么,三点半?你不是说——”我像是一下子被人打进了冰窖,原来鲜活的心脏刹那间被冻得僵硬。

  “请注意我说的是如果,要是你一份要订一分钟的话,我也没办法是不是?”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冲到了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扑回她的桌前,“我最后问你一句话: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高一(10)班,铭小泠”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

  “好,我记住你了!”

  二

  在学校的日子向来过得飞快,眨眼又是两个星期。那天我终究是没有再去网吧。毕竟只有一个多小时,不如老老实实地待在学校里,求个心安理得。至于铭小泠,之后也再没有遇见过。

  开学考的名次出来,竟莫名其妙地比期末考试高上不少。不过我并不在意,和上学期一样,还是照旧在化学课睡觉,照旧每逢自习课都出去踢球,照旧把三节晚自习都用来看玄幻小说,照旧每周末回家把书包一扔打开电脑登陆游戏。唯一不同的就是我不再逃课去网吧,这一点,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期一上午的自习课,离下课还有五六分钟,我刚踢完球,大汗淋漓地从操场回来,突然想起自己忘了订餐,午饭算是没着落了。匆匆瞥了一眼黑板,上午只有历史、英语两节主课,英语作业早就抄完了,历史倒还没有发。“算了,反正不吃午饭,就难得自己做一回作业吧!”我把心一横,干脆出去找历史老师要作业。

  何老师是班主任,既然是自习课,估计有八九在教室里,我便直奔10班大门而去。刚进教室,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端坐在讲台上。我先是愣了一下,压抑了许久的火气随即上来了,我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又不好发作。

  “铭小泠,何老师呢?”我没好气地问道。

  “啊?”她侧过头来,见到是我,略微有点吃惊。“去隔壁接电话了,应该很快能回来。”

  “好,那我等他吧。”我一点也不客气,半个身子都靠在了讲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到她正在冥思苦想的历史题,我灵光乍现,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

  “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一看就知道选C嘛,”我故意抬高了声音,“郡县长官一概由皇帝任免,由皇帝任免不等同于直接任免,‘直接’的说法肯定是错误的。还有,你看你连第一题这种送分题都做错了,三省六部制明明是隋朝首创,怎么可能是唐朝……”我越说越兴奋,语速也越来越快。“……你呀,还得好好努力,关键是上课要认真听讲,不要辜负了何老师对你的悉心栽培。”我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地结束了这番教导。

  台下的同学纷纷抬头,我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等着看她对此的反应。

  铭小泠沉默良久,“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我坐在铭小泠对面,风卷残云般地消灭了眼前这碗色香味俱全的过桥米线,连红得发亮的浓厚汤底也喝了个一滴不剩。

  “你慢点吃……”铭小泠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没事,‘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美食就在你的面前,你是慢慢品味,还是一鼓作气地享用完呢?有人说,当然得慢了,慢才有味道啊。错!你想想,不管是吃得慢还是吃得快,吃到你的肚子里的东西有多过吗?有少过吗?没有!对吧?既然结果相同,为何不快刀斩乱麻,于一线的恣意宣泄中找寻慰藉,让来日空虚的悔恨无处迸发,破后而立,向死而生呢?”

  我难得心情大好,慷慨激昂地跟她扯了一大堆。

  “这话怎么听得我一愣一愣的?这是那个整天逃课去网吧的那个人说的吗?没想到,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看啊。”

  “什么刮目相看?我的才华一直都在这里,只是你原来没有发现罢了。”

  “哦?那倒是我眼拙了。”

  “好了,言归正传,怎么想到请我吃饭的?”

  “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总得感谢你吧?顺便表示一下歉意,其实那天我根本没有打算放你出去,用的是缓兵之计。”

  “早就看出来了。”我撇了撇嘴,“不过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们的旧账就一笔勾销了。行,那我先走了!”

  “等等,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王逸乾。逃逸的逸,乾坤的乾。”

  “逸乾?这名字……挺霸气的嘛。”

  “可惜取它的人一点都不霸气,叫它的人只是曾经霸气。”

  “什么意思?”铭小泠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有些不明所以。

  我没看她,一直盯着桌上的空碗,恍惚间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过了半晌,我才轻轻叹了口气。

  “初中时吧,我其实成绩挺好的,一中算是全市数一数二的学校,我基本上没跌出过前三十名,稳进元启中学的那种。现在呢?即便在南弘,我也只能进堪堪挤进前三百,淹没在芸芸众生的大潮里。”

  “怎么会这样?”铭小泠不解地问道。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完了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性格不合,当初他们要结婚,双方家长都是竭力反对的,两个人冲破了“封建礼数”的层层阻挠,终于走在了一起,没过多久又‘毅然决然’地分开了。

  法院把我判给了我爸,他是个长途货车司机,一年到头常常不在家,收入还算可观,但大都被他用于赌博和酗酒了。和天底下所有父亲一样,望子成龙,对我的要求特别严格,甚至要我进镇海中学。对于这一点,他简直执著到了狂热。他在家里贴满了镇海中学的大幅i海报,全都是他从网上下载,自己花钱打印的。每天早上起来,让我把他的口号高喊三遍。无论打牌输了多少钱,只要是买学习资料,他二话不说就给。从小到大,他总在逼着我学习,不出货的周末往往陪在我身边监督我完成作业。对于学习,我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我只不过比别人少了一点童年。这么多年,除去老师布置任务,我上网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

  镇海中学难考,这人尽皆知。到底有多难考,个中的滋味恐怕只有考试过的人才知道。我虽然成绩不错,但离进镇海还是差了一截。毕竟,偌大的一个市有几个能进去呢?

  平静的日子终于有一天被打破,初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后,学校召开了家长会,班主任明确告诉我爸,元启中学没有问题,但想进镇海,除非有奇迹发生。她要我把目标放低,脚踏实地,争取在中考时发挥出正常水平。

  他心灰意冷地回到家,喝得酩酊大醉,第一次冲我发这么大的火。他说,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考进镇海中学,绝不能给他丢脸。我深知这太不现实,但还是答应了他。

  整整一个寒假,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出过家门一步。我把教材一遍一遍地复习,然后刷各种各样的题。期末统考题、名校月考题、专家原创题、历年真题,什么都有。这样的生活我过了五天就受不了了。可我能干什么呢?他把家里得宽带停了,电视停了,所有得课外书全部装进箱子,锁进了他的柜子里,一切娱乐活动全部停止。他推掉了所有的业务,一心一意在家陪读,我能干什么呢?于是我开始对着整片得题目发呆,先是十几分钟,然后是一小时,两三个小时,再是半天,最后甚至发展成一整天都没动几道题。

  我知道,在他这样得高压政策下,我一定会出问题。开学第一次月考,我被甩到五十名开外。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把成绩单交给他,他狠命吸了一口烟,用那独特而冷峻的目光审视着上面的每一个数字,然后兀自回房间去了,一句话也没说。第二天早上,我在客厅的烟灰缸里发现了十几个烟头。

  接下来的情况并没有好转。期中考试,44名;一模,59名;二模,46名。

  我的排名始终在四五十名之间徘徊不前。那段时间我真的快疯了,我越是努力,越是考不出理想的成绩,而我甚至根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最后,我绝望了,也放弃了。我第一次把自习课用来看小说,第一次周末不做作业,第一次上课睡觉,第一次去网吧,第一次通宵……越来越多的第一次,让我感觉自己十五年来的生活简直就像在坐牢。“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放纵是沼泽,一旦陷进去,就出不来了。三模,我考出了历史新低——87名。

  知道成绩的第二天,他说要运批货去福建。那天是星期六,晚上下着小雨,淅淅沥沥,把整座城市点染得水汽氤氲。六点多的光景,街上已经亮起了路灯,我撑着把伞,站在仓库的大门口,看他把最后一批货装上车,跳进车头的驾驶座。

  “注意安全。”我说。

  “嗯。你也保重,照顾好自己。”

  只有这么一段短短的对话。我目送着货车驶过长长的商业街,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处。

  “后来呢?”铭小泠问。

  “后来?”我苦笑了一下。“后来,他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封短信,大意是说他看不到希望,所以选择逃避现实。对于他的失踪,公安机关无能为力。因为货是运到了,没法立案。全中国13亿人口,想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再后来,你也知道,中考时我发挥失常,进了南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你和谁生活?你妈妈吗?”

  “不,她很早就去世了,心脏病,据说是家族遗传史。我和我奶奶住在一起。”

  “这样啊,对不起……”

  “没事,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沉默。

  “哦对了,”铭小泠似乎在没话找话,“你历史好像不错。”

  “不只是历史,政治也一样。我从小被逼着看了那么多书,现在学的东西很久之前就接触过了,所以我觉得政治、历史是最好学的课程。可我真正感兴趣的反而是物理。觉得奇怪吧?呵,天底下还真有我这样的奇葩。”

  “那你最差的科目是什么?”

  “数学、化学。特别是化学,从不听课,能考及格就烧高香了。”

  “那这样吧,我帮你补数学和化学,你教我政治和历史,好不好?”

  “没兴趣。”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等等,也不错。我正愁化学过不了学考,拿不到毕业证书,你这也算雪中送炭了。不过数学就免了,我还真没兴趣。”

  “不行,你教我两门,我也得教你两门。”

  “随你吧,无所谓。”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午自习快开始了,我们回去吧。”

  “王逸乾!”我刚从座位上站起来,铭小泠一把拉住我。她咬了咬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以前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这么多故事,可能对你有些误解,对不起。现在我能理解你,但这并不代表我赞成你的做法。你也说了,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难道你打算一直这样自暴自弃下去?你就没想过卷土重来吗?”

  “你错了,我根本没有自暴自弃。我就这么点水平,一个在南弘排三百多名的学渣,我拿什么卷土重来?到高中我不是没努力过,但高一的第一次月考就给了我当头一棒。话又说回来,想我这种没爹没娘的人,有什么资格和你们相比呢?”

  “你这样说太不为你自己的人生负责任了!命是你父母给的,路是你自己走的。莫非你想做一个和你父亲一样怯懦而没有担当的男人?你根本没有走出初三时失败的阴影,这样下去你这一生只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loser!”

  “对,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loser,那你不要找一个彻头彻尾的loser来帮你补课啊!”我猛地一拍桌子,引得其他顾客纷纷注目。

  “对不起,有点失态了。”我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铭小泠,你说的都对。但是,我从小到大都是被逼出来的,现在没人逼我了,我觉得自己就像无头苍蝇一样,浑浑噩噩,到处乱撞,每天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我人生的前十五年就像黄粱一梦,现在梦醒了,戏就该散场了。”

  我径直离开座位,走到店堂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多说无益,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想让我教你的话,自习课来找我。”

  遥远的城市广场传来洪亮的钟声,在三月刺骨的寒风里飘荡。

  三

  “增大温度,根据勒夏特列原理,平衡向正方向移动,所以t1—t2这一段的v正应该增大。但因为容器恒容,所以密度不变……”

  “哦!我明白了,明白了。铭小泠,你果然是个大学霸!”我从她手里抢过试卷,三下五除地算出了正确答案。

  “到底谁才是学霸?每次都这样,还没讲完就懂了,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是吗?那只能证明你讲得好,应该更有成就感吧!”

  “少废话,试卷分析完了,该给我复习历史了吧。”

  “遵命——”我接过她手里的历史书,先把二战的内容给她梳理了一遍,然后开始提问。“美国对日宣战是那一年?”

  “呃,1943年。”

  “德军失去苏德战场的主动权是通过哪一次战役?”

  “斯大林格勒战役?”

  “错。”

  “嗯……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叫库,库特,库特斯克战役!”

  “错,库尔斯克战役。”

  “差不多嘛。”铭小泠吐了吐舌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评价诺曼底登陆的历史意义。”

  “这……这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没关系,先抄个10遍吧。”

  “我拒绝!”铭小泠抗议。

  “学文科就是要多背多记,既然让我教你,就得听我的。”我看了看挂钟,“好了,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抄完正好去吃晚饭,赶紧回教室去吧,说不准晚上周练可能会考到。”说完,我从书包里翻出数学作业,打算在自习室把它做完。

  铭小泠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还不到五分钟又冲了进来。

  “毛毛躁躁的,又有什么东西忘拿了?”

  “不是!是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你知道你考了第几名吗?”

  “你又没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我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唉,你这人……算了,直接告诉你吧。112!”

  我彻底懵了。“你确定你没看错?”

  “当然没有,我反复确认了三遍,不信的话我把成绩单拿来你自己看吧!”

  我拿了把直尺,从姓名一直对到总分排名,最后一栏的空格里赫然印着“112”三个数字。112,真的是112,比开学考进步了整整两百多名。

  “铭小泠,”我叹了口气,“现在我觉得,或许你是对的。”

  我站在任远楼旁的小山上,静静地眺望灯火通明的市中心,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把整座城市包装得光怪陆离。回首这两个月的生活,正如远处的这座城般虚幻,恍若隔世。

  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铭小泠说服的,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抽出一节节自习课听她讲枯燥的化学题,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完成厚厚一叠她布置给我的试卷。她说努力一定会出成果,于是我们打了个赌:我完成她给我的所有任务,如果期中考试不能进步50名以上,就算她输,前提是不能放水。

  毫无疑问,过程太痛苦。我放弃了自习课的足球,晚自修的小说,化学课的补觉,这么长时间来我第一次把三姐晚自修全部用于作业。放学后我不再出去买外卖,熄灯后不再借同学的手机,居然打着手电挑灯夜战。铭小泠甚至在周末到我家来,盯着我把作业做完,生生把我玩游戏的时间压缩到三个小时。无数次我想过放弃,支撑我坚持下来的唯一动力是只有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

  “你不是说没人逼你吗?那好,我逼你,我就是想知道你能达到什么高度。”铭小泠如是说。

  “猜你在这里,果然不出我所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打断,不用看我也知道来人是谁。

  “来找我要赌注?”

  “不就是打赌输了吗?何必这样不开心?”

  “这和打赌输了一点关系都没有。其实我在想,之前我之所以能坚持下来,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一定会赢,最多也就两个月的时间。可现在……如果真要我回到以前那种生活,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去面对。”

  “世上没有什么事能一蹴而就。前两个月把你压得这么狠,是因为我想让你看清自己的潜力。你说你根本没有自暴自弃,只有这么点水平。王逸乾,现在你证明了自己绝不是一个废柴,这就足够了!如果你真的想成为你想要的那种人,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

  我转过身去,少女的身形隐没子啊黑暗里看不清晰。

  “我明白了,多谢。”我笑了,突然有一种全身心放空的感觉。

  铭小泠沉默了一会,又开口道:“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那一句?”

  “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高晓松184天监狱生活实录》。”

  “对啊。其实还有。”

  “还有什么?”我不解。

  “神对我们每个人的祝福和教导。”

  “等等,你信的是基督教还是天主教?”

  “我们都生活在神的注视下,神却不会在冥冥之中干扰我们生活的轨迹,”铭小泠没有理我,自顾自说了下去,“神只是默默地祝福我们,然后给予我们慈祥而真诚的教导。大多数时候我们是听不到的,只有在一些特定的时间才能听到。”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别搞的跟一个神棍似的。”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铭小泠冲我展颜一笑,随即便不肯再多说什么。

  我第一次觉得这笑容里隐含了太多的深意。

  第二次月考基本上是紧接着期中考试而来,因为市教育学院提前了期末考试的时间,比往年早了将近半个月。星期天我百无聊赖地待在家里,心不在焉地复习了一会英语单词,又拿出语文书翻了几页。

  “囡囡,有人打电话找你,说是你的同学。”奶奶把头探进我的房间,操着一口含混不清的方言。

  “哦,知道了!”我有些吃惊,在我的记忆里,自从上高中后并未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任何一个同学,哪怕是铭小泠也不例外。

  “喂?”我接起电话,内心不免有些好奇。

  “喂,是阿乾吗?”

  “小宇,是你吗?”

  “对,没想到你还能听出我的声音啊。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小宇,真的是你?你从上海回来了?”我几乎是吼着问出这句话的。

  “嗯,家里有点事情。我们几个晚上聚一聚吧。”

  “好,其他人我来联系,地点由你定。”

  “老地方,川菜工坊,六点半。”

  “好,不见不散!”

  挂了电话,我澎湃的心潮很久都没能平息下来。阔别两载,如今终于又有了重逢的机会。我、徐晓宇、尚来鲲、唐昱飞在初中时过从甚密,又因为成绩都还不错,所以被并称为“乾宇鲲飞”。初三时徐晓宇转学去了上海,所以并没有见证我辉煌之后的落寞。

  五点半,我从家里出发,挤上了去川菜工坊的公交车。后来我才想起,星期天的晚上明明是要回学校进行晚自修的。可惜那时的我完全被兴奋冲昏了头脑。待我想起这一茬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说了自己的境况,谈了人生理想,谈了未来的规划。吃过饭,唐昱飞提议去KTV唱歌,大家轮番上台一展歌喉。分别这么多年,四人有说不完的话,浑然不觉过了将近三个小时。

  回到学校已经十点半了,走正门肯定不现实,我故技重施,翻墙进了学校,打算先去教室看一看。离寝室熄灯只有15分钟了,我本以为教室应该空无一人,走到楼梯口才发现里面还亮着两排日光灯。

  我心里一紧,酒醒了大半,估摸着是班主任知道了我没回学校,特地在教室等我。我甩了甩脑袋,头重脚轻地走进教室,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刚进门我就感觉不对,教室里的人似乎太多了,足足有四五个,却并没有看见班主任的身影。我定身一看,两人是自己班级的,还有一人不认识,中间站着的竟然是铭小泠。

  “你们这是……”

  “王逸乾,你实话实说,晚上究竟去了哪里?”

  铭小泠一把打断我的话,直截了当地问。

  “我身体不舒服,在家里休息。这不,刚好点就回来了。”

  “继续编啊,怎么不编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没去过你家,所以可以任你欺骗?告诉你吧,你连书包都还在家里!”

  “不是,我确实是在外面,但……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王逸乾,你太过分了!你知不知道后天就要月考了?都这时候了还逃晚自修?你闻闻你这一身酒气,不知道和你那群狐朋狗友究竟在哪里鬼混!”

  本来我自知理亏,所以心里还算平静,打算先让她骂个痛快,等她气消了之后再做解释。可一听到“狐朋狗友”这四个字,我的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你说谁狐朋狗友?谁告诉你这是狐朋狗友的?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我就说你是狐朋狗友了,怎么了?”“你再说一遍。”“我说你那帮朋友是狐朋……”“啪!”没等她说完,我一步跨到她跟前,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王逸乾!”周围的三人全部冲了上来,把我和铭小泠拉开。我看见她站在原地,两眼空洞,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像是被打愣了。我挣开旁人的拉扯,再次冲到她跟前。

  “铭小泠,你是我什么人啊?你凭什么管我这么多事情?就凭你让我考了112名?告诉你,我一点都不稀罕!你别他妈的太自以为是了,跟我的朋友比起来,你连根葱都算不上,你给我滚,我他妈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我歇斯底里地朝她大喊。

  “王逸乾,太过分了你!”两名男生听不下去了,一边斥责,一边死命把我往教室后面拖。

  “好,我滚。我滚。”铭小泠的眼中回复了些许清明,她朝我凄惨地笑了一下,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出教室,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

  四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早上八点多。脑袋还是隐隐作痛,像是被刀撕开了一道口子。

  记忆如开闸的洪水般迅速复位,我想起了自己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想起了自己对铭小泠说的那些话,我的内心不由生发出一阵阵绞痛,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惶恐。

  “铭小泠?铭小泠?”

  “她不在。”我坐起身子,才发现自己是在寝室里,对面的床上也坐着一个人。

  “班长?你怎么没去上课?”

  “我向老师给你请了病假,说你发烧了,由我来照顾你。还有,你放心,你昨晚没来上晚自修的事老师并不知情。”

  “谢谢。”我*着床背,按了按疼痛的前额。

  “王逸乾,”班长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无比,“以前我不算讨厌你,但我不得不说昨晚你真的过了。后天就是月考,铭小泠她来给你复习化学才知道你不在。我们都以为你是生病在家,也是这么告诉值班老师的。没想到她竟和老师说回家拿书,跑去你家了。你奶奶说你下午出去后就没回来过,也没背着书包。铭小泠回来之后就发了疯似的找你,差点都要让老师报警了。你知道吗,我们看着都心疼啊!后来晚自修下课后,铭小泠说要等你,我和副班长留下来和她一起等,足足等了你半个小时。结果你一回来就那样对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了。”

  “对不起,那时我确实喝醉了,头脑不是很清醒。都是我的错……”

  “该听你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她。”

  “我现在就去向她道歉!”

  “不用了。”班长伸手拦住我。“早上她来找过我,让你今天晚上晚自修下之后去10班找她。”

  “你说她来找过你?”

  “是啊。”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一阵无与伦比的绞痛袭上我的心口。

  “来这里干什么?”铭小泠站在任远楼旁的小山坡上,我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高处不胜寒,可高处也有高处的妙趣。”铭小泠幽幽一叹。这根本是答非所问,不过也算正常。谁会好好回答一个前一天晚上还把你骂了个狗血淋头的人的问题?

  “铭小泠,很抱歉。昨天晚上……”

  “道歉的话就不必多说了。”铭小泠再次打断我,我只好苦笑。“‘乾宇鲲飞’,一中四才子,早就有所耳闻了。只是没想到‘乾’指的就是你,没想到你堕落得这么彻底。”铭小泠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也有错,直到有人告诉我事情的原委,我才明白,真正激怒你的恐怕就是那句‘狐朋狗友’吧。”

  “的确。但我也不该那样说你,更不该对你动手。对不起,铭小泠,你能原谅我吗?”

  “知道我带你来这里干什么吗?”铭小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岔开了话题。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

  “听,神,说,话!”铭小泠一字一顿地告诉我。

  我沉默,静等她的下文。

  忽然,头顶的星空似乎闪亮了一下,我敏感地抬起头,恰巧捕捉到流星消失在漆黑苍穹的最后一幕。

  “船尾座流星雨,”铭小泠替我讲解,“今天晚上达到极大值,每小时天顶流星数在50+以上。”

  我突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就是期中考试成绩出来那天,同样在这里,铭小泠笑容里隐藏的深层内容。

  “你所谓的听神说话难不成就是看流星?”

  “聪明!你应该听说过对着流星许愿就能使愿望成真的传说,那么你相信吗?”

  “怎么可能?真是这样的话,所有见过流星的人早都成千万富翁了。”我反驳。

  “你说的不错,可传说是真的,只是缺少了一个条件而已。”

  “什么条件?”

  “每一颗流星,其实都是散落到人间的神之遗言。用正直善良的心去倾听,你可能会听到神对你的祝福、勉励和教导,只有听到神说话的人才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

  “这,这是谁教给你的?”我感觉有些哭笑不得。

  “我爷爷。”

  “那,”我思考了一会,又问:“你听到过神的话语吗?”

  “嗯,听到过了。真的听到过了。”铭小泠的眼中霎那间迸出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光彩,清澈而又坚定。

  “神说了什么?”

  “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哦。”铭小泠不再说话,双手合十,做虔诚状,仿佛在向神灵祷告。我轻声站在一旁,不敢打扰她。

  过了很久,铭小泠才把双手松开,转过身来面对着我。“王逸乾,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答应你。”

  “做回原来的你,做有担当、有责任感的你,做真正的‘一中四才子’,可以吗?”

  “可以,我答应你。铭小泠,我一定答应你!”我的声音哽咽了。我仰望星空,看又一颗流星在稍纵即逝的美好中落幕,努力不使脸上的泪水滑落。

  痛彻心扉。

  五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高一的第二学期终于接近尾声了,期末考试之后便是长长的暑假,学校打算在考试前给我们放三天假,用于自主复习。

  临走前,我在教室整东西,铭小泠蹦蹦跳跳跑了进来,“期末考试有信心冲进前50吗?”

  我笑着看了她一眼:“你能进前20,我就能进前50。”

  “好,有魄力!没进的话就请一顿饭!铭小泠贪吃的毛病又犯了。

  从月考到现在,我一直都在努力兑现自己对铭小泠的承诺:按时起床,按时吃饭,好好听课,不拖作业。表面上看,我如今的生活和初三之前相差无几,可我知道,还是不一样。我始终迈不出那最后一步,因为我始终无法克服心中的恐惧——源于对我彻底转变后所要承担的一切的恐惧。或许我需要的,正是铭小泠所说的那种担当,那种责任感。

  三天假期平淡入水般过去,期末考试如约而至。当最后一科物理的结束铃响起时,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人群从十个考场鱼贯而出,我们把书本抛向天空,直视六月里刺眼的阳光。

  因为考试时间提前了不少,还要再上十天的学才能放假。我几乎都以为自己富有传奇色彩的这个学期会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事实证明,我又一次错了,错得离谱。

  “王逸乾,你出来一下。”期末考的第二天,星期三,我正在上课,班主任突然把我叫了出去。到了外面我才发现,走廊上站着校长和政教处主任,还有两名警察。

  “王逸乾?”

  我点了点头。

  “昨天晚上我们学校发生了重大盗窃案,所有老师办公室的三十余台笔记本电脑全部被洗劫一空,经济损失高达10余万元。”政教处主任不紧不慢地说道。“事发后,我们第一时间报了警。通过调取监控录像,发现你在昨晚12点以后翻窗从寝室私自溜了出来,但在之后的各个监控区域都没有发现你的身影,直到4点多你再次出现在寝室里。”

  “鉴于你的行为太过反常,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可能的从犯作案嫌疑,希望你能回派出所协助我们调查。”其中一名警察亮出证件。

  我脑袋“轰”的一声,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天旋地转起来,教室里沸鼎的人声渐渐远去。那名警察接下来说了什么,校长又说了什么,我全都听不见了。

  放假的第二天,吃过午饭,我打开电脑,登陆了QQ,想看看班级群里有没有关于期末考试的最新小道消息。大家正谈得热火朝天,我大概浏览了一下,没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关掉聊天窗口,一条消息引起了我的注意。

  “兄弟,最近好像不怎么上呀?”

  这是我在《英雄联盟》里认识的一个玩家,以前经常和他组队团战,另外三个人也都是他的朋友。

  “是呀,事情较多。怎么了?”我沉思半晌,还是回了过去。

  “哥几个前些天遇上一个团队,嚣张得很,不过实力确实没话说。你不在,我们找不到合适的顶替人选,所以……现在你来了,你可得帮兄弟们找回场子呀!”

  “这……”我有些为难。

  “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忘了我们出生入死的那些日子了吗?想当……”

  “行行行,我帮我帮。不过我23号就要期末考试了,这几天必须得复习……这样吧,25号晚上,一点多。说好了,只有三局,三局两胜制,多不行!”

  “好,我代兄弟们谢谢你!”

  退出QQ,我呆呆地望着桌面上《英雄联盟》的图标,一种难以名状的疲惫深深淹没了我。

  “对不起,铭小泠。相信我,这一定是最后一次”

  我痛苦地呻吟。

  “秦大娘,秦大娘!你总算是回来了,小乾的老师来找过你了!”

  “怎么了?”

  “她说了一大堆,我也没怎么听懂,大概是说你孙子偷了学校的东西,被抓进大牢里去了!”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啊,她亲口托我向你……唉,秦大娘,秦大娘,你怎么了?秦大娘!来人啊,有人晕倒了!……”

  “以上就是你的全部供词了,请你再核实一下。”

  “没问题。”我仔细翻了翻,把它还给了民警。

  “好,我们会尽快去那家网吧查证。如果你交代的情况属实,应该可以立即获得释放。”不等我回答,他便让人带我出了审讯室。

  我蜷曲在阴冷的墙角,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房间的门忽然裂开一条缝。

  “警察同志!”我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几乎要朝着进来的两名警察扑了上去。“你们去过那家网吧了吗?我可以出去了吗?”

  “可以了。”两人对视一眼,走在前面的一人向我点了点头。“我们对比了学校和网吧的监控录像,你是在12:25分离开学校,13:06分到达黑白网吧的,而校门口和街区的监控最早拍到作案嫌疑人的时间是14:13分,这时你依旧在网吧,即便是里应外合,相差的时间也太多,所以我们判定你没有作案嫌疑。现在你可以走了,我们会派人送你回学校。”

  从派出所出来,我抬头看着天空中明亮的太阳,炽热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我第一次觉得盛夏的太阳也这样可爱。

  “只有经历过黑暗的人才能体会到光明的可贵。”开车的民警意味深长地对我说。

  回到学校,上午的课程已经结束,大家都去食堂吃饭了,我远远地看见铭小泠在教室外面等我。

  “有两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吧。”

  “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你考了48名。”

  “如果这也算好消息的话,我倒不介意听听另一个。”

  “另一个是,校方不打算开除你。由于你这学期进步巨大,所以给予你通报批评,留校观察的处分。”

  “那我应该谢谢你,不是吗?”我笑了笑,“坏消息呢?”

  “你奶奶……”

  我一下子抓住铭小泠的肩膀:“我奶奶怎么了?你快说,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哎呀你放开我,疼……你奶奶现在在医院里进行手术!”

  “医生,怎么样?”

  “刚做完开颅手术,还在继续排血中。”

  “那她什么时候能好过来?”

  “苏醒的可能还是有的。”

  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也有可能永远不会苏醒了吗?“医生你告诉我,我奶奶她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脑溢血了呢?我不相信!”

  “病人的脑血管本来就就已经很脆弱了,长年累月的血脂堵住了很大一部分血管。再加上突然的刺激和倒地时的重击,这些因素综合起来就导致了脑溢血突发。”

  “我不管,医生,我求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救我奶奶啊!”

  “我们会尽力的。但是……希望不大,可能会……成为植物人。”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摇了摇头,匆匆离开了抢救室。

  “医生,医生……”我的泪水映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如刀绞。

  走出急诊楼,我和铭小泠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红色的落日缓缓没入地平线,在山顶镀出一层金黄的琉璃。

  “我已经想好了,暑假里去我家附近的一家理发店当学徒,白天干活。那家店的师傅是看着我长大的,给了我1500元的月工资。晚上我做弗尼士的兼职,九点之后到家还可以再学习,中午也有不少时间可以用来看书。”

  “那开学之后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奶奶这大半辈子也有不少积蓄,实在不行就找放学后的零工。铭小泠,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我要考上好的大学,找到好的工作,我不仅要医好奶奶,更要孝敬她一辈子。都是因为我,她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其实,你能这么想就已经很不错了,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到的!”

  “铭小泠,真的很感谢你。”我凝视前方,“对不起,有一件事我一直骗了你,今天我一定要告诉你,是关于我父亲的。”

  “你父亲?“

  “对。真实情况是,他不是失踪,而是逝世了,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交通事故。交警调查后认为是离合器意外失灵,保险公司还赔了一大笔钱。或许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真相。直到他死的那天,我才明白原来他自始自终都深爱着我母亲。这是他留给我的信,你看看吧。”

  铭小泠缓缓展开信纸,那熟悉的黑色笔迹再一次跃入我的眼帘。

  乾乾:

  很遗憾爸爸不得不这么做,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自己。十五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遇见了你的妈妈。我或许不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她的人,但肯定是最爱她,最疼她的人。后来,我们感情不合,为了她的幸福,我同意和她离婚。因为她自身的经历,培养出一个能进镇海中学的孩子是她这一生最大的心愿。临终之前,她把这个心愿托付给了我。我向她保证,只要我活着,一定会把你送进镇海。乾乾,爸爸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你进不了镇海,爸爸不怪你。在我的心中,你永远都是我最大的骄傲。可是,我没能实现我对你妈妈的诺言,所以我只能选择去死。乾乾,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能原谅爸爸吗?

  我去世后,奶奶会照顾你,你也会得到一大笔钱,足够你完成大学的学业,爸爸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乾乾,真的对不起。我希望你明白,十年来,我心中都只有一个信念——

  若不为镇海,便不忘初心。

  “铭小泠,你曾经说我爸爸是一个怯懦,一个没有担当的人,可我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最伟大,最最有担当的男人,我永远都比不上他,永远,你知道吗?”

  身旁,铭小泠早已泣不成声。

  六

  病床上,奶奶的呼吸很平稳。我静静的站在医院的落地窗旁,灰黑的穹宇显得古老而深邃。

  数道流星划过天穹,燃烧出绚烂的光芒,竟真的犹如神祇在低语。就如一个小时前,我突然领悟了“听神说话”的真正内涵。

  “叮铃铃……”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我迅速接起电话:“喂?”

  “喂。我是铭小泠,今天凌晨有牧夫座流星雨,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否则现在我也不会接到你的电话了。”

  “哦,也对啊。”

  “铭小泠,”我握紧手中的手机,指关节都开始泛白,“你知道吗,我听见神说话了。”

  “真的?神说了什么?”

  “神说了——这是秘密。”电话这端,我仰望夜空,轻轻的笑了。

  神说,你要向着太阳奔跑,终有一天你会看见光明。

  那是2015年6月28日的凌晨,5:03分,天边微露出第一抹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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