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潮歌

从“印象”系列、“又见”系列、到“只有”系列,导演王潮歌的作品险些覆盖了大半个中国,一贯在颠覆着人们对戏剧的认知、重塑着戏剧与在地文化的关系。

动静如鸢丨王潮歌对未知永葆好奇 休闲娱乐

蓬松的长卷发,爽利的北京腔,一双眼睛格外专注,对话时王潮歌给人干练飒爽的印象。
她的头脑总在高速运转,创作脚步也停不下来,未曾一刻留在舒适区。

“每次创作都不能算为难刁惆怅往的延续,我一贯在颠覆自己
”王潮歌对《瞭望东方周刊》说,“我对未知永葆好奇,哪怕会面临失落败的危险,我也对新鲜的事葆有兴趣。

在作品里,王潮歌冲破舞台的边界,在这之前,她最先要冲破自身的边界。
颠覆与创新须要充足而强大的力量,碰着痛楚时她从未想过依赖别人:“我以为我挺配‘独立女性’这个称呼的,独立女性最主要的是意识独立。
碰着麻烦了,我须要自己去办理它,碰着困难了我要战胜它,碰着喜悦了我也能够承担它。

“正邪两赋”

走进一座20世纪80年代的中学,人们正四处张望,老师和值周生走过来敦促:“要上课了还不回教室?”走进教室,一场关于《红楼梦》的语文课开始了。
窗外,校园中的大树在变幻的日光中投下影子。

108个情境空间、21场沉浸式演出、超800分钟的戏剧总时长,王潮歌用8年韶光在河北廊坊打造了“只有”系列的第四个作品《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

2024年6月,王潮歌在《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对园区场景进行检讨

个中的“第三十五中学戏院”对王潮歌有分外意义。
她将20世纪80年代北京第三十五中学的校园生活和《红楼梦》大不雅观园中的青春生活在这个空间中糅合,想给人们供应一个“青春安顿之所”。

小时候王潮歌在北京西单附近住过,母校便是北京第三十五中学的,她出身书喷鼻香门第,却自认是个“正邪两赋”的孩子。

《红楼梦》第二回里曾提出“正邪两赋”之说,即世上有一种人兼具正气邪气两种特质,既“聪俊灵秀”又“乖僻邪谬”。

王潮歌有“乖僻邪谬”的地方,幼年时便有“撒谎的天赋”。
三岁时有一天,她对母亲说自己从幼儿园出来在大街上逛了良久,母亲吓得去问老师,老师却说她明明在幼儿园待了一天。
“那是分不清现实和想象,把想象当真,自己都相信了。
”王潮歌说。

中学时她的数理化成绩一塌糊涂,老师查作业,见她教材都是新的,翻都没翻过,父母对此无可奈何。

王潮歌的“聪俊灵秀”表示在文学上,从小到大作文都是第一名。
学生时期,读《收成》《公民文学》对她而言是神圣无比的事,要洗了手、打扮干净,将攒了一周的小零食摆出来,再捧着杂志看。

13岁那年,王潮歌从父母的书架上“偷”来《红楼梦》,读了一个多星期后如痴如醉,用饭时思绪还沉溺个中。
“瞪着大眼睛吧嗒吧嗒掉眼泪,爸妈惶恐又紧张,说‘这孩子怎么了?’”王潮歌说。

那时王潮歌也爱写诗。
在全国青年文学期刊《丑小鸭》上第一次揭橥作品,还有两首诗登上了《公民文学》,个中一首是王潮歌在北戴河看海后写的,描述少女来到海边看玉轮,感叹潮水为何不将玉轮送入自己怀中。

一个懵懂少女,第一次瞥见海上的玉轮,夜色里感到一种抽离。
“我到现在也会有这样的时候,思绪从肉身抽离,不知道去了哪里。
”王潮歌不愿用逻辑去剖析这种时候,“那会让这统统了然无趣。

“将全体性命押上去”

“种瓜不能得豆,与生俱来是谁便是谁。
一个与生俱来的种子,碰着了好的土壤、好的阳光、好的水、好的养分,然后着花结果。
”王潮歌说,“天赋和环境缺一不可,但排序在先的是天赋。

王潮歌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天赋,也很早就明白这天赋要用在何处。
从1987年执导第一部电视剧《暑假里的故事》至今,她只做过一个职业,那便是导演。

作为导演的王潮歌是业界出名的“事情狂人”。

2024年上半年,王潮歌大部分韶光在廊坊为《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排戏,但也会涌如今阳朔和敦煌对《印象•刘三姐》《又见敦煌》进行掩护性排练、在河南为《只有河南·戏剧幻城》把关首发新剧目。

排练时,王潮歌会细抠演员肢体、嘴型、台词、走位,做示范时她全然投入、张牙舞爪。
演员状态不对、布景道具和灯光不对,她急起来会瞪着眼发火,“一米之内全是血光”。
但如果创作顺利,王潮歌会欣喜若狂、神采飞扬,又可以“逮谁亲谁”。

对每个项目,王潮歌都不愿意把它当成一个“活儿”:“它必须是一个作品,乃至是要我命的作品,我不是投入一部分韶光,而是全体身体、全体性命押上去才能够去创作的。

“印象”系列首创了山水实景演出先河,惊叹山川、河流、公民和劳作;互动沉浸式演出“又见”系列从山水实景演出形式过渡到室内演艺;“只有”系列将情景园林和沉浸式演出结合,依托戏院群出家明“戏剧幻城”。

对未知和新鲜的东西,王潮歌有强烈好奇,对已知和既有的东西,她则随意马虎产生厌恶。
她总是颠覆自我,为此日复一日进行痛楚孤独的跋涉,她恐怖灵感的枯竭,担心对不起不雅观众。

“我一次次推倒自己,不满意是常态,有了一个想法,试了弗成,又再去想,总是在这种状态中循环。
”王潮歌说,“但是试了99次,我能不能赢一次?”

有时她见告自己“别想了,停下来”,但没用。
灵感的到来,无法推导、无法追溯,抓不到思绪,她便如身处炼狱,但当灵感乍现,她的呼吸都会变得不均、声音也会变形。

“我不以为我是‘事情狂人’。
任何一个艺术家在创作时,都该当达到这种癫狂,如果不癫狂才叫不正常。
艺术这东西太难了,全身心地押上去,你也未见得能抓着那些灵感、那些美好的瞬间。
再不努力一点,那就更没了。
”王潮歌说。

在5月尾的一场导演见面会上,一名戏剧文学专业的学生向她提问:“有时候不知道怎么把观点性的想法转化成戏剧冲突,该怎么做?”

“你弄反了。
”王潮歌反对把创作理论化,它并不关乎理智,而是被点醒、被引发、被触动,“当一个故事让你冲动,想起它声音都抖动,眼睛都有泪,你自然知道如何处理它。

是熙凤,也是黛玉

5月的一天,王潮歌在《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剧组一间会议室讲戏,要从当代读者角度给“王熙凤翻案”。
她拿一张纸巾做道具,示范王熙凤的台词:“如果不是我,这个家早散了!

“用传统妇女美德标准去衡量,王熙凤是个令人讨厌的人,但如果用当代眼力去看,我以为她很精良。
”王潮歌说。

对付那些刻板的性别标签,王潮歌从不认为该去迎合。
不久前有次用饭,她伸手去夹虾,身旁有人说:“想吃虾让男孩给您扒,会撒娇的女孩命都不错。
”她说:“如果要用撒娇的办法才能赢得我的命,那我的命也不会太好。

二十几岁,王潮歌第一次做导演,剧组里全是男性,安排早上拍外景,在车上等不来人,她去叫,瞥见一屋子人赤着上身,下意识就退了回来,门里传来哄笑。
她一脚把门踹开:“1分钟,上就上,不上车就开!

这是个“很王熙凤”的时候。
事情职员后来上了车,却并不知王潮歌那时身体麻了,手也凉了。

王潮歌知道外界认为她是个“厉害女人”。
在男性导演霸占多数的业界,她杀出了自己的一片天,至今仍生动在一线。

“你首先是个导演,然后才是女导演或男导演。
做人的代价不雅观和职业操守是最先涌现的,进而才是性别、性情。
”王潮歌希望每个作品都尊敬不雅观众,对得住投资人也对得住韶光,接项目时先考虑能不能驾驭住。

每个人对《红楼梦》都有不同的理解。
有一天她忽然明白,要做那个读这本书的“我”,而不是做《红楼梦》:“成书270年,读者万万千万,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人读。
它参与了你的一段岁月,使你的生命因它而发生某种变革——读《红楼梦》本身,便是无穷无尽的大书。

决定接下邀约时,上海迪士尼刚开业不久,古迹辉煌。
王潮歌想,为什么中国人不能创造能够容纳自身情绪和文化的另一形态空间?“我该当把自己豁出去,将名誉、面子、个人得失落抛诸脑后,年夜胆向前踏一步。
”这就有了《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

从内心实质上看,王潮歌以为自己像林黛玉,易感、诗性、纯粹,不会弯腰低头。
她私下里爱“宅”在房间,不太善于与人交往,把能量放在事情中。
这时,她又像王熙凤,精干刁悍、有胆识,也甘心操劳大事小情。

在剧组,每天都有人排着队找她,置景细节、灯光调度、音响设计……“一个剧组几百号人,统统仰仗导演的口令,你不是自己的,是大家的。
”王潮歌说,“有关于戏的统统我都得知道,任何人出错,都算我的错。

“希望作品能抚平焦虑”

《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开放已经整整一年,演出1万余场次。

王潮歌希望通过《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让每个进入个中的人亲临“梦”中,同时能在瞬间回到此时此刻,让人们对生命有一种好奇,在精神层面产生反不雅观,然后在沉思中逐步抽丝剥茧,体悟一些道理:“这些道理会让你逐步变沉着。

在王潮歌看来,作品是否抚慰了民气比自己是否得到认同更加主要。
她感到人们在当代生活中总是焦虑,获取生活来源的手段更丰富了、物质生活水平更高了,不再担心吃不饱、穿不暖,但生理上却常感无助和担忧:“艺术作品可以让心沉着下来,让你没那么焦虑。
要做出这样的作品,艺术家首先得是一个特有能量、内心稳定又武断的人。

2017年的一次演讲中,她曾寄语女性:首先爱上自己,然后聚拢强大的能力去爱别人。
王潮歌知道自己有这种能力:“我不愿意独善其身苟活着,我乐意因我的存在让更多的人获益。

王潮歌的助理曾在《只有河南·戏剧幻城》戏院门口碰着一名出租车司机,对方说:“自从拉了‘戏剧幻城’的客人往后,别的地方我都不太拉了,由于每个看过戏的人本色都高,尊敬河南的文化,尊敬我是一个河南人。

王潮歌听了,骄傲至极。

“《只有河南·戏剧幻城》一年收受接管1200万不雅观众,70%是‘85后’‘90后’年轻不雅观众,70%是来自于河南省外的不雅观众。
”她会关注这些以往作品的“喜报”,并将此视为勋章,“常常挂在身上,想起来就特殊光彩。

在王潮歌看来,“戏剧幻城”不是一个旅游地或主题公园,它是其余的物种,是值得专门为它而来、而不是顺道看一眼的地方。

“印象”系列之后,中国各地开始做实景演出,“又见”系列之后,互动沉浸式演出开始各处着花,“戏剧幻城”涌现了,也有人逐渐考试测验做小戏院组合群落。

王潮歌以为高兴:“能带大家又走到一个新地方去。
”她并不害怕被人超越,乃至期待别人也创造出一些“怪物”:“艺术路子是越来越宽阔的,在上面可以开的花是越来越丰富的,干嘛就那几种?”

目前,《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已开放的只是第一期,王潮歌还在为更多内容勤恳努力。

“还有两个大戏院里的戏没弄完,我会尽快完成,让您再来到这里时,看得更全面。
”在导演见面会上,王潮歌向不雅观众们深深鞠躬,“我在这里迎候诸位。

(《瞭望东方周刊》刘佳璇,演习生赵雯雅 编辑覃柳笛 演习生余婧对本文亦有贡献)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