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坐在那里,不论刮风还是下雨。

在一幢临街的旧楼的门口,有一块两三个平方米的空地,便是他的阵地。

70岁老修车工的执着与坚韧一天赚一块钱照样出来干 汽车知识

用阵地二字,由于他当过兵。

两个小凳,一盆水,几样磨得发光的工具,便是全部家当。

不用说,永和人都知道,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乃至娃娃的玩具车,要修理,要打气,要换胎,都送到这里。

他姓李,跟我一个姓,名永宁。
老辈人给他起名叫永银,用意可想。
但是他识字后,自己改成了永宁。
多少银子也不如一个安宁。
再说,哪儿来的那么多银子啊!
做梦哪!

我每天吃过晚饭去小广场闲步,都要途经他的阵地,跟他说一下子话。
第一句总是问,本日的买卖怎么样?有时,他微笑着,本日没买卖,一辆车也没修。
笑纹难掩愁云。
我心里一阵酸楚,不知说什么好。
要知道,他一早就闲坐在这里了,说话天要黑了。
老李,来日诰日会好的。
我这样说。
他握住我的手,借你吉言!
那手,粗得像柴。
第二天,他远远瞥见我,放下手里的活儿,小跑着过来,老李,借你吉言啊,本日修了八九辆,到现在还没完!

这时候,这个一脸沧桑的老兵,变成了孩子。

李老师,我1968年去浙江当的兵。
空军工程兵,建筑机场。
一当便是六年。
我十三岁上父母双亡。
父亲原来在供销社当主任,那年出了事了,从山上掉下来,当场就断了气。
母亲再醮后,由于生小孩也去世了。
我就流浪到城里给人家打工。
那阵子不叫打工,叫打小工。
我还是个孩子,干一天人家给五毛钱。
管吃管喝。
啥也干过,木匠、泥水匠、铁匠都干过。
到了十八岁的时候,够当兵了,我就想当兵。
自己挣的那两个钱,不足穿衣裳。
当上兵就不愁吃穿了。
目的就这么一个。
那阵子参军比较难,想去的人多。
我们公社的武装部长很同情我,就叫我去了。
一去便是六年。
到了部队,修机场,好在自己会木匠,用上了,一放工便是木工!
退伍回来后,先在社办企业干老本行。
干着干着,企业倒了。
我失落业了,自己就在街上找活儿干。
木匠活儿不好找。
后来,社会开放了,我就干个体,修自行车。
一修,修了四十多年!
这是我唯一能做会做的。
别无选择。
为生活,也为公民做事。

街上车来车往的,须要有个修车的人。
自己的小买卖,自己节制。
哪点儿方便都可以干。
除了和群众打交道,就和工商打交道,和税务打交道。
要办业务执照,还得上税。
当初,每天人家给规定下来,你本日是交五毛还是交一块。
我说都行,你们看着收。
他们说多少我就交多少。
当天没挣上钱,就用昨天前天挣的交。
从没少过一分。
现在好了,不收了,都取消了!

我当初退伍回来的时候,没有屋子住。
我的木匠师傅就让我住他那儿。
他也不要钱,一个月房租二十块钱他都不要,白住了一年。
后来,又在我姐姐家里住。
直至结婚,逐步地自己买了一个小房子住上。

我有三个孩子。
大女儿是个残疾人,两条腿不能动,胎生的,脊椎裂。
上肢、头脑什么都好,便是腿弗成。
但是这没影响她成家。
婚后生了三个孩子。
先是个女儿,后面又生了两个儿子,双胞胎。
生下来就做了绝育手术,不能再生了。
三个孩子,都是我们老两口儿给带大的。
靠什么?我这双修车的手!

我们不帮忙弗成,她自己动不了。
她家公婆的岁数都比我大,跟我父亲是一辈子人。
当年我父亲摔去世了,还是我亲家给送回老家的。
当然,成为亲家是后来的事。
你想,大女儿一下子生了三个孩子,便是正凡人家也受不了。
特殊是孩子生病的时候,我们一同到医院给孩子看病。
注射,输液。
有时候早上八点去,一贯输液到晚上两点才回家。
医院说,别怕,给你们留着门。
回到家,吃口饭,胡乱闭会儿眼,第二天还得去。
一输六七天!

撤除过日子,看病是最大的支出。
而撤除修车,我再没有什么经济来源。
好在,那阵修车的人多,买卖还好。
除了修车,更好的买卖是给公家组装车子。
要组装的车子一批一批的,你想干多少有多少。
只要来了活儿,有的是干的。
修车就不一样了,人家来了你才能干,人家不来你想干也没有。
有时候,来修的人多了,等不上修就走了,找别的人修去了。
街上不只我一个人修。
人家等不及了,推车就走,也拦不住。
活儿就没了。
组装车就好,像交电公司,一来便是一堆,我要连夜干。
十八辆车一天就要装起来。
交电公司给的价钱不高,组装一辆车一块五。
零件全是散的,装起来很费劲儿。
现在不是了,现在是半成品,装起来大略些。
钱是挣得少了点儿,一辆一块五,十八辆还不到三十块钱。
一天都组装不完,还要加夜班。
没办法,你就得苦干,咬牙干,要不然怎么能养活这个家?

当然,光靠我苦干也弗成,还有半子。
半子要出去打工,就顾不了家。
我和老伴儿就帮忙,捎带着干活,捎带着养孩子。
要说半子也不易。
他人好好的,却要娶个残疾媳妇。
为啥?唉!

半子家是山里的农人,弟兄三人,穷得拿不出彩礼娶不起媳妇。
他跟我说,他乐意娶我女儿,便是手里没钱。
我说,你就别说钱了。
你便是借来钱,今后也要还,日子没法过。
我说,你看我女儿是个残疾,你能养得了吗?能养了你就娶走,不能养了就不要勉强。
他说他能养。
我女儿也赞许。
这婚事就成了。
半子是干石匠活儿的,比我女儿大不了多少。
像他这份事情,想找个正凡人比较难。
我对他说,你想通了,这事就定了。
开始,他家大人有点不宁愿。
我对他们说,这事是一辈子的事,你们一定要宁愿。
假如不宁愿的话,咱们不勉强,我的女儿我养着,我管她。
我生活一天,就有她的一天,肯定饿不着,其他条件我不能担保,只要我还有口气,孩子肯定饿不去世。
听我这样说,他父母就赞许了,说咱俩给孩子办事吧!
婚后,日子一贯过到现在,我和老伴儿帮忙,把这三个孩子养大。
吃了多少苦?只有天知道!
现在可算熬了过来,大女儿在榆次读英语专业,两个双胞胎儿子上了二中。

孩子们都大了,能自理了,我也老了,也不中用了。
我能自己把自己养活了就对了,不要给儿子增加包袱。
老婆子高血压每天吃药。
我出来干一天,赚上两个钱,可以养活自己,给老婆买点儿药也方便。
我们老两口儿都叫儿子养活也够他们呛。
他们现在虽说都成家立业了,但要把我们全给压上去,那他们的生活就顾不过来了。
我现在没别的可干,身子骨还好,就以修车为职业了。
活到老,修到老,修到修不动了为止。
我每天出来修车,也是磨炼。
能磨炼就磨炼磨炼,能干重的干重的,不能干重的干轻一点的,多少发一点光。
现在买卖不如以前了,永和人日子好了,自行车换了汽车,换了电动摩托车,来修自行车的不多了。
有时候坐一天都没活儿。
只要有活儿,一天能挣个五块十块的就行,就没白等!

李老师,修车这事不大,但是和群众打交道。
第一条,态度要好;第二条,质量要高,做得要比其他人好一点。
人家没骑多远就坏了可弗成。
有钱难买转头客,这次修睦了下次还来。
这次弄得不好,下次人家就不来了,自己砸了自己的牌子。
要以信誉为上,便是赔钱也干。
有时候你干的是挣钱的买卖,但有时候碰着一个难题不好干就赔。
赔就赔点儿,大不了便是赔点儿韶光,多费点儿韶光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能赔了就不干了。
这不能,信誉要紧。
无非便是这点儿事,不能惹得群众不满意。
群众不满意了,你就存不住了。
最少要叫大部分人都说你可以,不要说你好,便是说你这个人还可以,心不黑。
这就行。
有的人说这个人心可黑了,不能叫人家说那个话。
牌子靠自己创立,其他人管不了,说什么话的人都有。
说你涨点儿钱吧,我不会听人家的。
我不涨价。
从我修车时起,补个胎便是一两块钱,到现在还是这个价。
不涨,平平淡淡地干。
骑自行车的有钱人不多,大家都不随意马虎!

在修车的时候,人家书我,把车送来了,结果我一看,这活儿以前没修过。
狗咬乌龟下不了嘴。
怎么办?但是,我揽下了,给人家答允下来了,就得想办法给人处理了。
想个招儿,把这个事情弄好,叫人家满意。
不能一看不好干,就给人家推了,干好干的活儿。
那弗成!
人家就讨厌你,尽了咱的力量,想尽统统办法,这个弗成拿其他东西代替也要把它修睦,这才是修车。
光换新零件不叫修车。

有时候遇见刹车坏了,断了,配也配不上,找一个长的不能用,找一个短的也不能用,或者还要去想办法把这个长的往短去去,或者把短的往长里加点儿东西,给人家把这个弄好。
总之,要修得能骑了,担保修的车子能用了,这才叫人家取走,我自己心里也踏实。

我修车,有时候遇见难题,有时候碰不见难题。
人家经由我这儿,师傅,车在桥底下撞了,你看还能修不?我一看,撞是撞了,看着丢脸,但是没有硬伤。
我说,你假如哀求标准过高,跟新的一样不可能。
你说能骑就行,咱就给你弄得能骑了。
他说行,能骑就行。
他把车放下了,我费老大劲儿给他修睦了。
还让他省钱,零件能不换就不换。
全换新的就贵了,造价就高了。
后来他来取车,一听我收很少一点钱,还以为听错了。
我说,就这么多钱,十来块。
他非要多给,我说不能多要,我便是收个手工钱。
他说太感谢了,下回修车还找你。
我说,你骑起来小心在意,人安全,车也安全。
永久别撞坏,永久别来修!
他笑得喘不上气。

李老师,我长年如此,绝不多要人家的钱。
不能干缺德事,明明是好的,硬说坏了,跟人家多要钱,这绝对不能。
我能给人家省只管即便省,三块钱能办的事,不让人家掏五块。
有的摩托车前胎或后胎有缺点的,推来问我,师傅,我这个胎换不换?我说你自己节制,乐意换就换,不愿意换我就给你补,一样地骑。
换胎费钱多,买一条胎三十块,补一下只要五块钱。
你乐意补就补,乐意换就换。
我给你换胎比补胎挣钱多。
我换一个后胎挣十块钱,补个后胎才挣你五块钱!
听我这样一说,来人就说,师傅你真实诚,连底价都说了。
我看你每天坐这儿不随意马虎,刮风下雨的,我就换个胎吧,让你多挣点儿!
我说感激你啦!
也有的人说,那我就姑息吧,补补得了。
我说,好,我一定为你补好,你放心骑!

总之一条,我的原则是不症结人,不要有不好的心。
买卖是买卖,生活是生活。
生活再须要钱,也不能在买卖上害人。
永和就这么大,大部分人都认识,哪天不见两回面?你捣两次鬼,人家还相信你吗?人活一辈子,便是自己心里要过得去。

现在市场上零件多了,过去难办的,现在买个新的换上就行。
以前就弗成。
比如,车带断了,断成两段了,怎么办?只能往一块儿接,剪上一块旧的车带,两面接在一起,接结实了,担保能行。
现在不须要了,立时买个新的换上。
以前买不到,有钱也买不到。
那怎么办?就要给人家想办法修睦,可以接。
接起来很费劲儿。
再一个难度大的,是圈。
修一个烂圈,要半天韶光。
还有,车子的飞轮坏了,不能蹬了。
我把它打开,把里头那个钢丝顶起来就能走,顶不起来就不能,挂不上了。
这是比较难一点的活儿,我都想办法战胜了。
再就没什么能难住我的了。
干过了就不难,没干过就以为难。
干得多了就知道了,车子是什么构造,里面有什么东西都熟了,所有的零件都摊到一块儿,能选出来哪个是哪块儿的,那就不难了。
从前今后转也可以,从后往前转还可以,不返工就行了。
有的不知道,装反了再卸下来就误事了,必须闇练,熟能生巧,你不熟就生不了巧,要专门研究这个。

李老师,现在买卖不好做了。
摩托车多了,电动车多了。
对这两种车,我只能补胎。
要修,难度太大,构造繁芜。
我也研究过。
但是,便是研究透了,也没有零件。
除了补胎,我基本就不揽别的活儿。
以是,买卖就少了。
再一个,永和的路都修睦了,平坦了,自行车上了路,不随意马虎坏了。
以前路不好,颠颠簸簸车就坏了。
以前这条街上有二十多个修车的,现在只有五个了,低落得很多。
要修车的人少了,修车的人也就少了。
有的干不下去了,还有的去世了。
现在全城修车的算上我,一共就有五个人。
还会不会减少?有可能。
由于活儿一天比一天少。

修车的,来修的,两面都在减少。
这不只是我们修车的处境,街上的门市部现在也少了。
快递太多了,大家都在网上买了。
大东西,鄙吝械,全是网上买。
哪个快递上门不堆一堆货?以前那么多门市部,一天比一天买的人少,对门市冲击很大,清仓处理,转让,关张。
挣不了钱,不如把屋子租赁出去,一家门面一年三万多四万,总算有收入吧。
贴着本开店能挣多少钱?还多一个人在那儿干。
比较之下,我的活儿少归少了,可到底还有的干。
没有网上修车的。
车坏了,只能人工修。
我挣多挣少的,总还能挣。
辛劳点儿不算什么!

当然,来修车的人也不都一样。
绝大多数是好的。
车修睦了,多少钱?放下钱走人。
有的还多给一两块,我喊也不回。
但也有这样的,车修睦了,就两三块钱的事,他说身上没带钱,来日诰日给。
我能说什么?行,来日诰日给就来日诰日给,没紧要的。
结果一去不回,我又找不到他。
有时候是孩子,说没带钱,来日诰日给,我说没紧要的。
结果人家孩子来日诰日就真的来给了。
这样的事有过好几次,凡是孩子解释天来给的,都来给了,没有一个不转头。

有时候,我正给一位修着车,又来一位,说我焦急开会,能先给我修一下吗?我就放下手里的活儿,跟前边儿来的这位商量,说他那车是小毛病,我先给他修了行吗?他有事焦急。
前边儿这位就说行,先给他修吧。
我说感激了。
也就两三分钟,我就给修睦了。
这样的情形常常发生。
大都是碰上年夜大好人,礼让助人。
但也有这样的,不让!
说我是先来的,凭什么不给我先修?我也有急事,等不了!
得,他不让,我也没办法,只能给他接着修。
但后来的等不及了,走了。
可是,等我给这位的车修睦后,他又不急了,说车先放你这儿,我转一圈儿再来拿。
我一听,两眼直冒火。
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本来不急,偏不让。
结果,我不但没解了后来人的急,还丢了一份买卖。

有谁知道,每一份买卖,每一块钱,对我来说都是多么主要啊!

大概,我早来晚走,坐等一天,就这么一份买卖!

前面我说过了,帮助我的女儿过难关,须要钱。
老伴儿高血压,头昏眼花,什么活儿也不能干,也指望我挣钱过日子。
为了挣钱养家,不管下雨下雪,我都要出来修车。
挣钱的同时,还要想办法省钱。
我家门前有点地,我自己种点儿菜,吃着方便不说,更紧张的少买菜就少费钱。
种上大葱,就可以不上街买,拔一棵就行。
种点儿黄瓜,自己摘了就能吃,还没农药。
我清晨修车来得晚,太早了街上没人。
一样平常都是九点往后才来。
走前,把家里的零星事干完。
该种的、该浇水的,都干完。
出来修车了,一干一等便是一天。
中午在街上买个烧饼,喝上一杯自己带来的水,生活就办理了。
街上的一碗面,要十块钱。
好吃是好吃,吃一下,几辆车就白修了。
不能吃,吃不起。
一个烧饼才一块五,一个馒头也一样,开水一泡,吃饱了就行,一天就交代了。
能省一块是一块,挺好的。

又是一天的傍晚,我照常去小广场闲步,照常去看修车的老李。
他看我来了,放下手里的活儿跟我打呼唤。
我创造,他理了发,刮了胡子,干净得像换了一个人,像是要出门去做客。

看我眼里有问,他笑了,李老师,我把自己整顿了一下。
下星期日,我们当年一起当兵的老战友要聚会!
虽说还有好几天,可我心里急啊,想早点儿见到他们。
先把自己整顿利索了,到那天抬腿就走!
唉,五十多个老战友,已经走了五个!
个个的样子,我都记得。
比起他们来,我还活着,还能修车,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样说着,他眼圈儿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