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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风等人找不到江离,自然也睡不着,四个人索性坐在宫门口的台阶上,望着天上的星星,兀自说着闲话。
晓霜冷着脸瞧着纫蕙斋的方向,很不服气地抱怨:“我不怪殿下喜好赵家姑娘,只是无论如何,他不该拿我们王府的小郡主做垫脚石。赵家的姑娘是心头好,咱们的小郡主就活该抱屈枉吗?”
“嘘,你的声音小点儿,这里是东宫。”
阿风难得没有怪罪晓霜,顺着玉露的话讽刺道:“东宫……全长安的姑娘想尽了办法都想进来,可咱们的小郡主却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进来……”
玉露不知道如何去答允,环顾四周,暗暗盯梢。
阿风连续说话,言语之间满是无限自责:“都怪我……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帮助小郡主逃婚。”
1
“我怎么没见过你……”
“太子妃朱紫多忘事,妾身曾随着赵淑仪去思懿宫给您请过安,只是……后来身子不适,得了殿下的恩准,便不大出去走动了。”
“哦哦,你这么一说,我有点印象。前后只见过两面,你却一句话都没说过,我……我这人记性不大好。”
“不打紧。”
话毕,崔美人从柜子里捧出一双精细的雾蓝底面绣红丝海棠的鞋子,小心地蹲下来放在江离面前,履薄如深地指了指,又道:“臣妾出嫁前,自己曾给自己缝制了鞋子和衣裙。也不知道合不得当,太子妃不妨试一试,夜深露重,光着脚随意马虎着凉。”
听崔美人这么一说,江离顿生惶恐,连连摆手,说道:“弗成弗成,这是你给自己绣制的出嫁物,不能让旁人辱了……我是说,我方才跑了一起,脚底都是泥,别弄脏了这么好看的鞋。”
崔美人站在一侧,不知该作何反应,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江离冻得发红的脚。
江离不自觉地把脚往裙子里藏,实在受不住异样的眼力,便摇摆着身子说道:“若是有别的鞋子,麻烦……崔美人姑且借给我穿一晚上,转头我命人洗干净了再送来,可好?”
崔美人总算咧着嘴笑了笑,像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封赏,赶紧嘱咐人拿了一双低调的、干净的鞋子过来,又让丫鬟跪在地上亲自给江离换上。
江离没有去过纫蕙斋,但是用脚丫子想,都能猜到是何等热闹。
思懿宫终日冷生僻清,像冰窖,像冷宫,来了夕洲院,江离觉着这里也一样,连空气都参杂着苦味。
江离呼唤崔美人和自己面对面坐下,客气地问:“方才听你说前些日子身子不适?哪里不适,可请了御医,如今好了没?”
江离的问题就像是逍遥峰上竹涛园中的竹笋,拔完了一颗,又看到另一颗,于是,总也拔不完,这会子,总也问不完。
崔美人苦笑着垂下头,两只手放在腿上胡乱拧手绢,低声说:“老毛病了,不大随意马虎好……”
“唔?很严重吗?我认识一名医,住在中山洲逍遥峰,我少时的顽疾便是他治好的,若你……”
“不必了。”
崔美人抬眼瞧了瞧江离,似是卸下了防备,坦言道:“我自小有喘疾,身子软弱。前几日,又……又喝了红花汤,骨头加倍不济……”
江离吓得站了起来,瞪圆了眼睛瞧着一脸沉着的崔美人,想说安慰的话,却又不知从何提及。
崔美人的父亲官四品,官阶不高,却是朝中极有威望的兵部管事之臣。纳云谨做太子之事自有皇后千般方案,朝堂之上,却也少不了崔元林等重臣的合营。
纳云谨入了东宫,崔元林舔着脸向皇后讨来了这门亲事。按照崔书旗的嫡女身份,随便一嫁,也该是长安城中富朱紫家的正妻,本不该做妾。
可,这是太子东宫中的妾,今后是要封妃的,比外头的正妻,又不知道尊贵多少。崔元林便是看重了这一点,等自己晚年告官回籍,到底是在宫中还有一门指望。
江离仰着脸问崔美人:“你可喜好他?”
崔美人一韶光没反应过来,狐疑着问:“谁?”
“太子。”
“唔……自古女子嫁夫随夫,应该是喜好的。”
“我虽不懂男女之事,却也看过一些话本子,男女情爱发乎于情,何来应不应当?喜好便是喜好,不喜好便是不喜好。”
崔美人没有应答,准确来说,她不知道该不该如实应答。
和太子妃见面前后加起来不过三个时辰,此人是设计套话,还是至心待人,实在难以捉摸。
况且,入宫前,崔元林曾反复叮嘱过她,严防摄政王府的小郡主,更要费尽心机与赵统领的妹妹交好,如此,才能进一步巩固崔家的势力。
至于个中深意,崔美人并不知道,父亲只想让自己做一枚听话的棋子,不该知道的事情,自然不会透露半分。
崔美人想了一阵子,便故意试探道:“你呢,太子妃该是与太子两情相悦吧……”
“我呸!
”
崔美人被突如其来的啐唾沫惊了神,两只眼睛少焉不离地落在江离身上,随着江离在屋子里兜兜转转,听着堂堂摄政王府的小郡主滚滚不停地吐槽。
“我跟他见都没见过,何来两情相悦?按他的话说,皇后不准他娶庶女出身的赵淑仪,只能勉强娶了我做个傀儡正室,如此才能光明正大地纳心上人入东宫。”
“什么?”
江离瞧了瞧崔美人惶恐的神色,心下猜得几分这是同道之人,叹了一口气,将面前的一块糕点掰成两半儿,一半儿递给崔美人,一半儿就要往自己嘴里放,谨慎地问道:“太子……和赵淑仪的往事,你……你不会也被蒙在鼓里吧?”
崔美人将递过来的半块糕点重新放在盘子里,心不在焉地苦笑,回答道:“知不知道都无关紧要,总归是要嫁进来的,提早知道了,不过是徒增烦恼。”
江离肉眼可见地见崔美人通亮的眼珠暗了下来,又试探性地问:“那,在没进东宫之前,美人可有心上人?”
江离本是随便一问,崔美人却是错愕非常,立下望着江离不说话,侧着脸默默垂下头。
“额,是我冒昧了,崔美人不要见怪。”江离很识趣地道歉,并故意岔开话题,推己及人地反思道:“哎,真是造化弄人,最惨的便是我了,莫名其妙被接回来王府,莫名其妙被送进了东宫。”
“莫名其妙?”
“你不知道,从前我一贯住在逍遥峰,师父和师兄们与我亲近,从没人拿我当摄政王府的小郡主看待。不过这才好呢,难得清闲。要我说,这天下最难得的,不是成为小郡主,也不是做太子妃,而是生平清闲。”
“从前听父亲提起摄政王府的小郡主,听闻在家里最为得宠,满长安的人都在猜,这位小郡主该是何等嚣张跋扈。”崔美人笑了起来,发出“咯咯”一串银铃似的笑声,接着摇头说:“我看他们都猜错了,这位小郡主可爱着呢。”
江离随着笑,得意道:“旁人都未曾见过我,又怎知我的脾性?人与人,总要相处一场,才能论是非,断好赖。”
这一夜,江离和崔美人相谈甚欢,两个人除了不聊诗词歌赋,别的的,都畅所欲言,言无不尽。
两个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一张床上。
江离把胳膊放在自己的头下面,看着屋梁,若有所思。
崔美人倒是坐起来,伸伸
原是昨夜聊得太着迷,直到五更天,两个人才终于意兴阑珊爬上床小憩一下子。
江离伸手就去挠崔美人的胳肢窝,笑着说:“不打紧,他有赵淑仪。”
“哎呀弗成,我得赶紧回去了,阿风她们找不到我,定会急坏了。”江离恍然大悟,从床上弹起,胡乱把衣服往身上套,踩着崔美人的鞋子就往外跑。
崔美人一边安慰她不要焦急,一边笑意盈盈地说:“太子妃不要急,当心脚下滑。”
“叫我阿离就好,从前在山上,我的师兄们都这么喊我。”
“崔书柒,家中姊妹称我柒柒。”
像是在交流暗号,又像是在相互分享秘密,总之,都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崔美人从前总以为东宫无聊,打这往后,便多了很多乐趣,得了空就拎着吃的往思懿宫跑。
小到桂花糕、莲花糯米藕,大到红酥脆皮鸭、黄鱼焖竹笋,崔美人多了一项做菜的乐趣。她爱做,江离爱吃。
思懿宫也有夕洲院没有的罕见玩意,崔美人喜好音乐,江离得了好琴或琴谱,都差人往夕洲院送,每每送去都不忘叮嘱一句:“这本琴谱很好,换柒柒给我做一道落叶琵琶虾。”
2
纳云谨得知江离回了思懿宫,心里的担心纵然少了几分,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提过要去看望。
这段日子,纳云谨一贯宿在纫蕙斋,险些是寸步不离地照顾赵淑仪。
若不是皇后派人传话,暗示纳云谨把稳分寸,他大概也不会在用过晚膳后来思懿宫走一遭。
江离不见得就想见到他,匆匆行了礼,两个人便相互站着不再说话。
纳云谨瞧了瞧冷着脸的江离,朗声便质问:“我来,你不高兴?”
“殿下何以见得?入夜了大半,总不见得要爆仗轰鸣,旁边侍从夹道欢迎才能显得出高兴?”江离说话绝不示弱,话毕,抬着眼睛直接迎上纳云谨递过来的狠光。
纳云谨让思懿宫的人尽数退了出去,径直坐在椅子上旁边看看,很是新鲜,不经意瞧见了桌上摆着的乐谱,起身过去翻了翻,沉着道:“从不听闻摄政王府的小郡主精通音律,还以为你在逍遥峰只是养病。”
“殿下知识渊博,却也不见得什么都知道。就彷佛赵淑仪滑了胎,殿下不做调查,匆匆听几句谗言就都信了……”
“住口,你还敢提?”
“我本不通音律,殿下手中的乐谱原来是我要送人的。”说罢,江离走上前便将好不容易得来的《琵琶语》一谱夺了过来。
殿下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很自然地将两只手背在身后,听着江离连续说:“此事,若我不说,殿下大概又只当我滥竽充数,佯装高雅。可话说回来,我虽自小不在长安终年夜,不见得就粗俗不通道理,也绝非便是个不察不问就甘心蒙不白之冤的窝囊货。”
“你自然不会是窝囊货。你们摄政王府的子嗣不是朝廷文官,便是边陲将军,虽有两个女儿,却能一个才华满长安,一个贵胄随药圣。江华兖为了你们,可真是没有少费功夫。”
江离听得云里雾里,纳云谨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数落江离之事,眼里脸上满是不甘心的怒气。
江离听得真切,不慌不忙回答:“殿下谬赞,我阿爹是当朝摄政王,辅佐陛下管理朝政,肃清佞臣,江家的子嗣不论利害,自然也是要效忠朝廷的,将来……更是要为太子殿下巩固江山。阿爹的谋划不是在为摄政王府,是在为朝廷和天下安定。”
纳云谨冷冷地哼了一声,并不对这番话做过多应答,反而收起了方才的怒气,转怒为静,沉沉道:“摄政王本不是皇族,受先帝嘱托辅佐朝政,实在是功不可没。说的明白点,这天下分给他一半也不为过。”
江离虽然不在长安终年夜,不知朝廷深浅,却也能听出纳云谨的试探,又惶恐中生错,便坐下倒了一口茶,起身双手送到纳云谨面前,笑着说:“这天下,不会姓江。”说着,便躬身敬茶,一改前些日子的跋扈嚣张。
纳云谨彷佛松了一口气,接过茶杯,又将杯盏纹丝不动地放在桌上,暗示道:“赵淑仪滑胎不论是天意,还是人为,本王都不会再穷究,太子妃也不必再去母后面前说是非。”
“什么是非?”
“太子妃何必装聋作哑,若不是你去母后面前告状,她在深宫怎么会对东宫的事情管窥蠡测,便是我新婚之夜宿在纫蕙斋的事情,如今也成了母后数落本王的罪过。”
江离碍着纳云谨的身份,已然看得出太子对阿爹有了狐疑,本打算谨言慎行全面处事,却没料到纳云谨为了赵淑仪又是横生枝节。
“我没有!
”
江离掷地有声地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话,恐言多必失落,让纳云谨将怒气转移到了摄政王府。
纳云谨哪里肯善罢甘休,指着江离喋喋不休地质问:“太子妃是王府嫡女,身份尊贵,这不假。本王自然也没有亏待你的身份,给了你想要的太子妃之位,岂料你小肚鸡肠至此,竟这样容不得人。”
“纳云谨,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去告状!
”
“不是你还有谁?”
“不管是谁,反正不是我!
”
江离顺手将方才给纳云谨倒的茶一饮而尽,也再无意委曲求全,张口便大着嗓门,道:“你以为这‘太子妃’三个字是荣宠?你不爱我,却娶了我,这是罪孽!
你跟赵月月圆房也好,生孩子也好,我不在乎,也无意打扰,同你不爱我一样,我也从未对你生出过爱意,去母后面前告状更是多此一举。”
纳云谨被振振有词的回答堵住了嘴,身子不自觉往退却撤退了几步,饶有心虚道:“不是……不是你自然最好……”
说完,瞧了瞧紧闭着的门表面有一个黑影,纳云谨有所狐疑地大声试探道:“本王今日也乏了,哪儿也不想去,今夜就在这里住下了。”
说着便转身往闺阁的床上去,江离身子一倾,伸出右手就去拽住纳云谨的衣领,用力往门口一丢,惹得纳云谨一个踉跄,脚下没站稳趴在了门上。
纳云谨没想到江离这般粗野,回过神来便皱眉骂道:“你做什么?”
“这话该问殿下才是,殿下跑错地方了,里屋不是你睡的地方,出门往西,纫蕙斋才是殿下的住处。”
“你!
”
纳云谨正了正衣襟,上前来,用手抵着江离的下巴便道:“全体东宫都是本王的,纫蕙斋是,思懿宫也是,本王住在哪里,由不得你说三道四。”
江离不知哪来的脾气,顺势捉住纳云谨的手便往下用力一拉,这下好了,纳云谨彻底趴在了地上,很没面子来个狗啃泥,又立马站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打江离。
岂料江离也不躲,将两只手环抱在胸前,沉着又挑衅地看着纳云谨举在半空中的手。
“要不是母后下了命令,你真当本王乐意在你这里住?今儿本王赏脸,你倒是不愿意了。恰好,嫡母后问起来,还请太子妃不要把错再推到赵淑仪身上。”
江离原以为那一巴掌会落在自己脸上,没想到纳云谨在警告一番之后,倏地,又利落收回了手,轰然开门,扬长而去。
诏书联姻,她是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婚后却催太子去妾室房内
江离已经习气了,和太子见面没几次,就没哪一次不吵架的。
只是,这一次不大一样,江离无心再去计较赵淑仪,而是觉察到了纳云谨对摄政王府的莫大敌意。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他是未来的天子,对臣子有了疑惑,便有了心病。
持续三个月,夕洲院和思懿宫来往火热,纫蕙斋却是过得不大高兴。
自打失落去了孩子,赵淑仪的脾气随着一夜骤变,纳云谨在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到贤良淑德的影子。听纫蕙斋的丫鬟们私下议论,太子殿下已经一月有余不踏入纫蕙斋了。
阿风把这个见告江离的时候,江离正和崔美人在海棠春坞边的清风亭品尝新菜式。
江离把筷子放进嘴里,连连点头,惊呼:“柒柒,你真是越来越了不起了,这芙蓉凤尾虾比那琵琶虾更入味,弹弹糯糯,你也快尝尝。”
说着,江离就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一小块虾肉送进了崔美人的嘴里,崔美人很高兴,昂着头饶有兴致:“为了学这道菜,可是枉去世了好多虾呢。不过很值得,阿离你喜好就好。”
阿风站在一旁又重新嘀咕:“太子妃自上次与殿下吵了一架,到如今都不愿来思懿宫。如今,殿下和赵淑仪生了隔阂,太子妃何不趁着这个机会与殿下重修于好啊……”
“重修于好?我跟他何曾好过,他的赵淑仪不理他,他就去睡书房,睡客房,这很有骨气。若因此求着他来我思懿宫,他来了又如何?阿风,你快别瞎操心了,由着他和赵淑仪相爱相杀去吧。”
江离打断了阿风的话,江离从心里不愿意再参与纳云谨和赵淑仪的事情,纳云谨的无端攀咬实在是叫民气有余悸。
“这男人的爱啊,是求不来的,他若爱你,踏平山海也会来见你,他若心里没你,纵然阿离拉下脸去求,在殿下眼里不过是自轻自贱。”
崔美人帮着江离说话,站在一旁的阿风虽以为有理,却始终心思重重,倒也不再说话,由着她们姐妹二人赏花吃酒。
3
冬至刚过,雪花一夜之间覆盖了长安,红砖黑瓦肃然冷冽,好在思懿宫中的炭火充足得很,足以消解人迹罕至的孤愁。
夕洲院本当场位偏僻,逢了这雪窖冰天,那一开院子缩在东宫的一角,更是显得悲惨。
好在崔美人是个有生活情趣的人,早些时候在院子里种了十几株腊梅花。这会子,红梅在白雪映衬下,看似寂寞,实际冷艳孤傲。
纳云谨既不去思懿宫,更顾不上这偏远的夕洲院,很多时候,崔美人都是和院子里的花草果蔬相处,久了,倒也乐在个中。
崔美人虽然是家中的嫡女,却是个不受宠的女儿,母亲早亡,妾室掌权。若不是皇后极为重视出身,被送进东宫享福的就该是崔元林三房生的小女儿了。
崔美人偶尔想到这一茬,心里便是咯噔一下发酸发苦。真恨啊,纵然嫡出,哪里见得就比庶出的妹妹赶过几分。早知是这个命理,活该是庶出才是顶有福泽的。
夕洲院的梅花开得好,用江离的话说,夕洲院才真算是东宫里的福祉,一年四季,什么时令有什么花,不仅如此,一日三餐,菜式糕点都不重样。
起初,崔美人总是命人带着食盒往思懿宫跑,近些日子,身子不大豁达,便变成了江离带着阿风和晓霜往夕洲院跑。
江离火赤色的衣氅镶着白纷纭的狐狸毛,在雪地里小跑就好似一只活泼的火狐狸。
快到夕洲院的时候,江离便开始喊:“柒柒,柒柒,我闻到小乳猪的喷鼻香味了。”
崔美人也是一样,一听到远处有声音,就知道来了人,来了人,就知道一定是江离。于是,便嘱咐人赶紧把热在锅里的菜端出来,再温一壶青梅酒。
崔美人站在门口去迎,看着江离一起小跑过来,忙嗔怪:“你跑什么呀,小乳猪烤都烤了,还能跑了不成。雪这么大,假如滑倒了可怎么是好?”
“哎呀不会不会,从前在逍遥峰,下了大雪我还跑出去捉山鸡呢,雪很厚,跌倒了也不疼。”说完嘿嘿一笑,由着崔美人搀扶着进了院子。
用饭的功夫,江离便紧张地问:“昨儿御医来了,怎么说?”
崔美人起身去给江离倒酒,脸上波澜不惊,却说着撕心裂肺地言辞:“老毛病罢了,暂且要不了命……”说完,紧随着咳嗽不止。
江离上前去把崔美人手中的酒壶拿下来,忙说:“你还在吃药,这青梅酒等过些日子再喝。天凉,你若还有什么须要的,只管差人来见告我,我一定想法子给你弄来。”
崔美人笑着摇头:“我自小有从娘胎带来的喘疾,每到冬天更加严重,熬过一个冬天算一个冬天吧……这些年,药吃了不少,病不见好,身体反倒活活让这些苦兮兮的药拖累了。”
江离看着面前的炭烤小乳猪,顿觉无味,张口就去问崔美人身边的丫鬟:“美人病重这些日子,殿下可曾来看过?”
丫鬟心有顾虑地看了看崔美人,默默摇头。
“他可真会躲清闲,不去我思懿宫也就罢了,知道你病了也不来看你。弗成,我得去纫蕙斋找他一趟。”
“别去!
”
崔美人拉了拉江离的裙带,摇头示意她坐下,轻声细语道:“阿离,这事儿不怪太子,原便是我不想见他。”
说完,崔美人嘱咐周围的下人逐一退了出去,关上了门,终于情不自禁哭出了声音。
“阿离,从前你问我,在入东宫前可有心上人……”
江离头一次见崔美人哭,慌乱之中就用自己的衣袖去给她擦眼泪,小声抚慰道:“柒柒,你别哭,我在呢。”
“大约是大限已到,我这几日总梦见他,听他怪我梦想荣华富贵,不愿意跟他远走高飞……阿离,我真后悔没听他的话,去世在爱人的怀里,总比去世在冰冷的东宫要好……”
“什么去世不去世的,快别说这些丧气话,再过些日子就要过年了,我想办法带你出去见他便是。柒柒,你别哭,我在呢。”
“那红花汤,是赵淑仪命人送来的,可我并不怪她……”
江离从崔美人的口中认识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赵淑仪,不是纳云谨眼中楚楚可怜的俏佳人,也不是自己倾慕玉成的有情女。
太子妃缠绵病榻,不久将撒手人寰;崔美人外家无靠,喝下红花汤再无子嗣傍身,自然也成不了景象。如此一来,这太子妃之位早晚收入囊中。
这番权略策划,不知纳云谨知道几分。
“太子并不慕我,有没有这红花汤,我都是父亲的废棋。阿离,你不一样,你一定要小心。”崔美人的话说适合心,江离却是听得心寒。
江离牢牢攥住崔美人伸过来的手,将她冰冷彻骨的手迅速放在自己的怀里,心疼道:“我是受了家里人引诱,万般无奈才进了这高墙之中,柒柒,你既已有心上人,何不见告你爹爹,一旦指了亲事,纵有天算夜的旨意,陛下也不会强人所难。”
崔美人紧随着摇头落泪,恐自己的寒气过给江离,逐步将手从江离的怀里拿出来,朝动手心哈了一口气,悠悠说道:“阿离……或许你往后能懂我的苦楚,这天下之事,能由得闺中女儿做主的,怕是百里挑一。”
江离见崔美人不愿说出个中黑幕,自是不敢再刨根问底。
江离换了一个话匣子,将矛头引到纳云谨身上,把前几日两个人吵架的事情跟崔美人狠狠吐槽了一遍,话毕,重重地加了一句:“柒柒,你要记住初心,咱们绝不能眼瞎喜好上那种人。赵淑仪既爱他爱得不能自拔,索性咱们就让给她。”
“我倒是不打紧,倒是你,你可是太子妃,总不能一贯无子,陛下和皇后可还等着呢。”
“我也不打紧啊,太子现在有赵淑仪,今后说不定还有王宝林、李秀士……可以给他生一筐孩子。”
“阿离,那不一样……”
崔美人的话还没说完,倒是被江离伸过来的筷子堵住了嘴。
江离一边吃着山珍海味,一遍再三叮嘱:“柒柒,你不要怕,今后不管是药材,还是衣裳吃食,有什么须要的只管跟我说,咱们既然已经入了东宫,就不能白白摧残浪费蹂躏资源……”
江离往门外瞧了瞧,扭过分探过身子小声地说:“柒柒,你放心,我一定会用纳云谨的钱,把你一身的毛病都养好。咱们一起长命百岁!
”
崔美人被逗得捧腹大笑,江离随着笑,又补充了一句:“我负责的!
反正东宫不差钱!
”
后来的三个月,崔美人总算是知道这一句“我是负责的”是为何意。
崔美人看着满屋子的山参药材、布匹首饰等陷入两难,不知道的还以为夕洲院是东宫的库房呢。
不过,大约也是这样的关心足够到位,崔美人的喘疾倒真是缓和了不少。
江离不大去夕洲院走动了,按照阿风的话说,接下来两个月,太子妃都要装模作样地劳碌起来,如此,才不必让皇后斥责。
“怎么,她一个淑仪过生辰,还让我一个太子妃张罗?”
江离自从知道是赵淑仪命人送红花汤给崔美人,导致自己的好姐妹终生不孕,已然是对她恨之入骨。纳云谨喜好这等心机女,江离管不着,但绝不能纵容她踩到自己身上。
阿风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红绸子,皱眉安慰道:“话是这么说,可前段日子,赵淑仪刚落了胎,听闻这些日子郁郁寡欢,太子很是心疼,想着趁赵淑仪生辰热闹一番,也好……”
阿风溘然不今后说了,倒是江离,很不避讳地当着十几名下人的面儿,张口就骂道:“也好趁着这个机会博赵淑仪一笑,最好当天晚上一温春宵梦,隔天再重新怀一个娃娃!
”
阿风上来就要捂住江离的嘴巴,江离索性爬到桌子上站着,指着纫蕙斋的方向更加肆无忌惮道:“自己的女人,让他自己去宠!
搭什么戏台子,请什么戏子,把任务统统送去那边!
”
底下人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动,江离这么骂了几句,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看着大家都闷着脑袋,又追加了一句:“愣着做什么!
立时去见告太子,太子妃病了,不宜操劳,烦请赵淑仪自己策划,也好按照自己的喜好,落得事事顺心。”
这事儿,阿风根本拦不住,江离像是发了疯似的,从心里不愿承担这贤惠懂事的隽誉。
回来的人传话,太子妃的话刚传到赵淑仪的屋里,赵淑仪就哭闹了一阵。
“怎么,那小妖精怪我了?”
阿风忙上来岔开话题,紧随着给江离打圆场:“啊,太子妃说的是赵淑仪美得不像凡人。”
江离一拍桌子,举头朝着阿风便是一个旋风白眼,恶狠狠地重复道:“不,我说得便是小妖精!
她说什么了?”
阿风不说话了,由着底下人禀报:“倒是没骂太子妃,不过是……抱着殿下,哭诉自己是不是哪里惹太子妃不高兴了,去世活要到思懿宫来赔罪……”
“妖精!
”
“后来……后来被殿下拦住了,说太子妃不操心,那就由殿下自己亲力亲为……”
“一对妖精,真是般配。”
阿风的手赶不上江离的嘴,江离不怕宫中的小人去太子身边传话,用江离的话说,太子每次来思懿宫都是来找人吵架,也不差那一次两次。
江离说到做到,倒是真没有操持赵淑仪的生辰了。
不过,那日生日宴,赵淑仪按照规矩,仍旧遣了身边人恭恭敬敬来请了太子妃。
江离不愿意去惺惺作态,阿风却说就算是装装样子,也要装上一个时辰,否则外扬了出去,善妒的名声很不好听。
如此,江离叫上崔美人一起前去了。
听说,生日宴的支配是赵淑仪授意,又太子恩准的,每一落座上都有一道显眼的鸳鸯羊肉酥。
这假如放在以前,江离保准坐下来就开吃,哪里想得着个中八个心眼子。
可如今,她看着面前的每一道菜、每一份支配,都立下耳聪目明,深知赵淑仪是费了心思的。
江离故意命人将自己面前的鸳鸯羊肉酥撤了下去,不等赵淑仪开口,就佯装歉意道:“劳烦赵淑仪费心,只是我自小不爱吃羊肉,不论是厨艺何等高超,总能察觉到个中膻味,叫人恶心得很。”
赵淑仪神色逐渐通红,碍于太子在场,并不好产生发火,只是微微欠身告慰:“是妾身考虑不周,光顾着鸳鸯的和合之意,以求殿下和太子妃百年好合,殊不知太子妃是不喜好的……”
纳云谨一听,匆忙起身呼唤赵淑仪坐到自己身边来,瞥了江离一眼,又热着脸对赵淑仪说道:“月月,今日是你的生辰礼,你高兴最要紧。”
崔美人附在江离身边,一半是在给江离夹菜,一半是在听江离小声抱怨唠叨。
纳云谨请来的戏班子是长安有名的乐春班,唱的是《长相思》,紧随着快要散场的时候,乐妓弹唱《凤囚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太子妃平日多么棒打鸳鸯,竟惹得赵淑仪和太子相思成疾。
江离向来不喜好听这些陈词谰言,全体晚上都耐着性子在看纳云谨和赵淑仪眉来眼去。看的久了,面前的菜食、果子都枯燥乏味。
回到思懿宫的第一件事,江离便是将阿风来源盖脸骂了一顿:“我就说不去不去,你非让我去做什么?看那一对妖精演出吗?”
阿风很委曲,喃喃小声:“可您是太子妃,不去总归不太合礼制……”
不管怎么说,这档子事总归是告一段落了,听纫蕙斋的下人说,这几日赵淑仪很是高兴,赏了底下人很多瑰宝,逐日得了空便是给太子物色美食。
从前,江离赏识赵淑仪,便以为赵淑仪走路都摇荡生姿,如今看得久了,才终于真切明了,便以为下人们光是在思懿宫中说“赵淑仪”三个字,都莫名让人生气厌恶。
红花汤也好,落胎栽赃也罢,都说不上深仇大恨。
江离真正厌恶的是,赵淑仪以为太子很好,便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会同她争抢。如此,便将所有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设计陷害,乃至冤枉,费尽心机,不择手段。
持续好些日子,纳云谨都未曾踏足思懿宫,江离以为这才是常态。
赵淑仪不主动招惹,江离倒也没空搭理,整日携着崔美人在东宫之赏花品酒。用江离的话说,这很好,希望太子和赵淑仪厮混到老。
沉着的日子总归是不长久的,皇后一边催着太子和太子妃繁衍子嗣,一边又开始张罗给太子物色一个姓顾的女子。
江离看不懂皇后的行动,哭着脸问崔美人:“柒柒,咱们的好日子到头了……皇后三天两头派人来送补药,追着喊着要我生娃娃。”
“皇后是有谋划的人,只有太子后继有人,才能始终担保皇位永不落入其他皇室宗亲。不过,如今太子尚未登基,这番谋划是不是太早了些?”崔美人两只手托着下巴,很负责地给江离当智囊做剖析。
“可不是!
自古天子三宫六院,未曾听闻太子佳丽三千,皇后难免不免太焦急!
”江离很灰心地趴在桌子上,将盘子的坚果拿出来、丢出去,百无聊赖。
忽然,江离灵机一动,握住崔美人的手喊道:“我有一个妙计!
”
“什么?”
“我要赶紧想个办法,让赵淑仪有身!
这样,皇后就会把心思都放在给赵淑仪安胎上,自然就会放过我了!
”说着,顾不上崔美人回答,自己倒是愉快地一蹦三尺高。
“那你……预备怎么办?这有身可是急不来的。”
“自然是……”
江离将目光落在牡丹塌上的一堆药材中,邪魅一笑,淡淡道:“自然是物尽其用了!
太子殿下,你就辛劳一阵子吧,帮帮忙~”
江离这下子真的忙活开了,整日蹦跶在思懿宫和纫蕙斋两地,宛若一个药材搬运工。(原标题:《风华一代:倾盖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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