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查干
洪烛原名王军，生于南京。他写过大量诗歌、散文、歌词，著书甚丰，可惜英年早逝。
我与洪烛相识多年，但从未深谈过一次。多次与他同行，参加诗歌活动，他总叫我老大哥，很亲切，实在，我是前辈。他人很沉稳，平时话不多，但谈到文学，谈到诗歌，话就多了起来，而且极有见地。于是，我喜好起这个年轻人来。虽然表面上从未夸赞他，然看到他的诗歌，每每必读。我担忧过他的康健，有种觉得，他在匆匆赶路，透支也过度。果真，他过早地拜别，令人惋惜。
前些日子听到，他生前的好友祁人、周占林等人，方案给他出版了个人文集，这很令人欣慰，人走茶未凉，会成为一段佳话。我相信，他的遗作会被读者喜好，好作品总是会被人记住和珍藏——比如他的短章《桃花扇》：
这把祖传的扇子/注定是属于秦淮河的。秦淮河边的桃花/开得比别处要鲜艳一些/你咳在扇面上的血迹/是额外的一朵/风是没有骨头的，而你摇动的扇子/使风也有了骨头/这条河流的传说/注定与一个女人有关。扇子的正面与背面/分别是夜与昼、生与去世、爱与恨/是此岸与彼岸。你的手却不得不/承担起这统统，于是夜色般低垂的长发/成了秦淮河的支流/水是没有骨头的，而你留下的影子/使水也有了骨头/你的扇子是风的骨头/你的影子是水的骨头，至于你的名字/是那一段历史的骨头/别人的花朵轻飘飘/你的花朵沉甸甸
《桃花扇》是清代文学家孔尚任创作的历史剧，写的是明代末年发生在南京的故事，才子侯方域在江南重逢秦淮歌伎李喷鼻香君，两人坠入爱河。魏忠贤的亲信阮大铖陷害侯方域，并强将李喷鼻香君许配他人。李喷鼻香君不从而撞头欲自尽，溅血诗扇，侯方域的朋友杨龙友用血点在扇中画出一树桃花。南朝灭亡后李喷鼻香君入山出家，扬州失守后侯方域也出家学道。这是一出悲剧。
能看出，洪烛对这个故事动了真情，并把它凝缩于一首小诗里，以虚笔将故事里的情节连接起来，并注入新鲜的血液，这须要高超的措辞表达能力，并利用中国传统诗艺。传统诗艺是中国诗歌的宝贝，并非西方当代派写法所能替代。
“风是没有骨头的，而你摇动的扇子/使风也有了骨头”，这是惊人的一笔。很少有人会把风与骨头联系在一起，如此，风有了人格、品质，这都是李喷鼻香君有骨头的扇子扇给它的。这是借笔抒怀，李喷鼻香君的坚毅被描绘了出来。“扇子的正面与背面/分别是夜与昼、生与去世、爱与恨/是此岸与彼岸”，墨客用扇子的正面与背面，写尽了她与他的日昼夜夜，死活别离，爱与恨，以及被迫相隔之后的两地相思。这是一种高度凝缩的艺术手腕。“你的手却不得不/承担起这统统，于是夜色般低垂的长发/成了秦淮河的支流”，又是一个超过性很强的跳跃，长发与夜色相连接，人们就想到她身处的阴郁环境。而长发垂成了秦淮河的支流，极美又很哀怨，于是乎，水有了仙气。“水是没有骨头的，而你留下的影子/使水也有了骨头/你的扇子是风的骨头/你的影子是水的骨头，至于你的名字/是那一段历史的骨头”，她投入水波的影子，变成了水的骨头。这里，墨客所欣赏与赞颂的，是李喷鼻香君的骨气。
有人评论：“洪烛的《桃花扇》刚柔相济，有怜惜，有赞颂，有哀叹，背景错综繁芜的故事，到了洪烛笔下，仅用寥寥二十行，便厚重深邃地承载了一段刻入历史的刚毅爱情。而李喷鼻香君的名字，也成为一段历史的骨头。”我认同这一评价。从此，柔弱俏丽又有风骨的李喷鼻香君，站在了人生高地，向我们招手。于是，秦淮河与李喷鼻香君，成了人们不朽的影象。
秦淮河，大部分在南京市境内，它孕育了南京的古老文明，是南京的母亲河，也被誉为中国第一历史文化名河。那一年，我和洪烛与来自全国各地的百余名墨客出席太湖国际诗会，其间，受邀夜游秦淮河景区。那天晚上，灯火残酷，游人如织，但在我看来，这里犹如幽境。历史在沉思，桃花在灼灼低语，那一把有血有骨头的扇子，仍在摇动。墨客洪烛，是南京的小儿百姓，他与秦淮河，与那一把桃花扇，永驻于故地，为历史，也为人间增长了动人的色彩。
《光明日报》（2023年09月08日15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