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掉了张爱玲笔下那种凄美之韵、苍凉之味，如琼瑶剧般跌宕起伏的悲也壮烈、喜也冶艳，这样的《半生缘》还能让你为命运无常、人间浮沉而哀惋吗？
我是切切不能的。
由蒋欣、刘嘉玲、郑元畅等主演的电视剧《情深缘起》日前已收官，这部由张爱玲原著小说《半生缘》改编而来的电视剧，从开播之日起便饱受非议，只管束作班底强大，口碑却直至剧终也未能逆袭，反而是一“雷”到底。如此结果，我并不感到意外。没错，即便忽略刘嘉玲已过了饰演顾曼璐的年纪，忽略蒋欣过于壮硕与小说中顾曼桢的形象不符，忽略港普、上海话、普通话与“湾湾音”的混乱原声配音，《情深缘起》也是对不住张爱玲原著的——除了沿用故事框架、角色名字，其形、其神都与《半生缘》已无多少关系，真真是摧残浪费蹂躏了一众好“食材”却烹饪出一道难以下咽的“阴郁收拾”。
输就输在，《情深缘起》明明讲了一个全新的故事，却偏要套上张爱玲原著的壳子，且为“迎合”当代人的思维办法将一个人们已熟知的经典故事“加工”至面孔全非，以至于整部剧就如同一曼妙美女一朝不慎整容变了毁容。
主人公性情的颠覆，已不见原著精髓。
张爱玲笔下，沈世钧是一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儒雅、敦厚、善良，也木讷、懦弱、多疑；顾曼桢是一乐不雅观倔强的新女性，她年夜胆、纯挚，也自傲、自爱、自强；顾曼璐是一年华已逝的舞女，自卑、敏感、孤独，也光滑油滑、泼辣、调皮；出自贫寒之家的许淑惠，诙谐、风趣、骄傲，也精细利己、长袖善舞；巨室千金石翠芝，孤僻、傲慢、冷漠，也天真、任性、柔嫩寡断。
《情深缘起》中，他们变了。
虽然剧中紧张人物各自保留了原著中的部分特质，但性情、形象已有了千差万别——
在爱情中唯唯诺诺、犹犹豫豫，终极服从于命运安排的沈世钧，摇身一变成了誓要解脱封建枷锁的痴情郎，从内敛改张扬，俨然一个上了发条的热血青年，不仅正面与父亲反抗包办婚姻，还试图与顾曼桢私奔并付之行动。就连屈服环境的妥协，与他人结婚，都变成了捐躯自己玉成她命。这所作所为，的确是年夜胆了些，也有了男人的担当，但便是全身高下的细胞再不是属于张爱玲的沈世钧。
那个阳光的、哑忍的、倔强的顾曼桢，竟在剧中固执得引人生厌，成了三句话不离说教，以“伶牙利嘴”之力指示他人江山的圣母。光环太强，以至于无论是谁，只要遇见了她，就会被她捉住机会开“人生哲理课”，自己的家人、男友的家人、男友的朋友、男友朋友的父亲、青梅竹马的豫瑾哥哥……凡出镜多者无一幸免。有傲骨，不是怼天怼地怼世间万物，偏偏蒋欣饰演的顾曼桢，总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洞穿统统的眼睛，将其他一干人等“反攻”得体无完肤，乃至干涉别人的家事、爱情乃至婚姻。而且，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把不寄托男性、女性独立自主时候挂在嘴边反复咀嚼、不断“输出”，却并没有动真格地做人、干事、养家，掌控自己的人生、命运，这样的顾曼桢又可爱在哪里呢？
被家庭压榨所有代价、捐躯自己生平幸福却不被众人乃至亲人理解的顾曼璐，也全然不再是落寞不甘、薄弱悲惨的样子容貌。脸部棱角分明的刘嘉玲饰演顾曼璐，妖娆之姿是有的，可惜眼神过于锐利，气场过于强大，短缺了顾曼璐的那份痴傻、那份猖獗、那份委曲。当可悲、可怜亦可恨的顾曼璐，像个“女王”目空一切，看着世间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心不在焉，谁还记得这是原著中那个命运悲苦未曾被幸运之神眷顾少焉的烟花女子？
更不要说，最为理智的许淑惠“怂”到将满腹愁肠写在脸上、刻在眉头，为爱不能得整日凄凄婉婉，对朋侪也不再坦开阔荡。也不要说，封建家庭终年夜的石翠芝，原来同时兼具新时期与旧社会的女性特色，有冲破世俗之心，但无改变命运之力，只能盲从于父母之命的巨室女，在《情深缘起》里自高自大、刁蛮任性、自傲心爆棚。
叙事风格的“琼瑶”化，“张”味全无。
张爱玲的小说《半生缘》中，爱是蕴藉的，恨也是蕴藉的。以是，沈世钧与顾曼桢之间的爱情，从各种噜苏小事的温情终极一点一滴堆积到情浓，不需太多山盟海誓，即便之后相爱了、错过了、分开了，多年后回顾相见，虽然爱意彭湃，但悲痛是表面云淡风也轻，却蚀骨在内心的。
《情深缘起》却改变了原著小说中的浓淡合适，取而代之的，是主人公们就像被琼瑶剧的男女主角附身一样平常，要么是男主角一天一小吼、三天一大吼，日以继夜地禁绝时咆哮，要么是女主角终日泪眼汪汪，一直地叨念着各种从张爱玲不同作品里穿越而来的心灵鸡汤。当歇斯底里已是人生常态，爱恨皆是地动山摇，“琼瑶”风的爱恨情仇，淡化了市井小民于浊世的颠沛流离，也淡化了张爱玲痴爱怨情的宇宙里那一丝凄楚、灰暗与苍凉。
剧情的扩充、结局的改写，改变了原著的凄凉底色。
原著中并无多少戏份的石镜轩，在《情深缘起》里担当起“大boss”的事情，成了所有人爱情路上的绊脚石，也险些是所有抵牾冲突的源头。他是顾曼璐的恩客，也是石翠芝的父亲，因此，这个上海滩的风云人物，与剧中的恋人们为敌，就像“法海”拆了一对又一对，还硬将女儿塞给沈世钧。他因此去世于女儿枪下，于是，石翠芝疯了，许淑惠带她离开了是非之地。
而曾为救顾曼桢与石翠芝结婚的沈世钧，不断追寻曼桢的着落，终于在顾曼桢逃出祝鸿才的魔窟，一把火反杀掉那个恶魔后，与之相逢。
刻意制造狗血抵牾，刻意改写成“大团圆”结局，强行的正能量，令人对那只有半生缘分的惨淡人生的哀叹都难以言说了。
半生痴缠，繁花旧梦。
原著《半生缘》不但是诉说相爱不能相守的遗憾，以及“两个人闹哄一场，一个人地老天荒”的惘然，还有那时的张爱玲对女性悲剧命运的洞察和对人生的体味，也是在华美与苍凉的变幻间，以女性在旧社会的生存困境，挖掘人性、控诉时期……一味追逐适应时期的变革，迎合当代人的审美，却改编不得法，才会是如今光景：当绝望的痛感被希冀的妖冶所代替——彼已非彼。
《半生缘》被改编成影视剧，众所周知的版本是1997年电影版《半生缘》与2003年的电视剧版《半生缘》。曾在年少时看过由许鞍华执导的电影《半生缘》，还不大懂爱情与命运的当年，也已然会为那痴男怨女的悲剧人生而感伤，于是至今仍记得由黎明饰演的沈世钧儒雅、谦和、有点怯懦，由吴倩莲饰演的顾曼桢有一分清冷、一分谦卑、一分傲骨、一分坚韧，记得由梅艳芳饰演的顾曼璐那无尽幽怨的眼神，也仍记得沈世钧与顾曼桢多年后再相遇那一句“世钧，我们都回不去了”，看似平淡，却彻民气骨。
曾许诺生平，却禁不住韶光的沧海桑田，禁不住造化弄人。到底是张爱玲的原著，更知20世纪30年代大上海的人情冷暖，与世间男女的悲喜、人性的光明与阴郁。《情深缘起》，一场胡闹，罢了。（钟 玲）
来源： 中国妇女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