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鸟(倪蓉棣剪纸)
倪蓉棣
乐清山歌《对鸟》,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列为亚太地区十大精良民歌之一,这大大秀了乐清一把。乐清念“yue(越)清”,是全国唯一以音乐命名的县,《对鸟》的走红,给它增长了一处有力的注释。《对鸟》的魅力,全然在于它的独特性:一是用乐清方言演唱,满腔是原生态的味道;二是天下对歌很多,对的多是人名、地名、花草名、药名、土特产名、生活用品名等,但《对鸟》对的是鸟名,这很稀奇;三是《对鸟》演绎的是一个求亲、结婚的故事,个中的隐喻,意味深长。
在乐清,《对鸟》有多个版本,可分为趣歌、喜歌和哀歌三类。芙蓉版《对鸟》是支喜歌。其歌词如下——
吤呣飞过青又青,
吤呣飞过打铜铃,
吤呣飞过红夹绿,
吤呣飞过口衔胭脂一点红。
青翠飞过青又青,
鹁鸽飞过打铜铃,
雉鸡飞过红夹绿,
长儿巴丁飞过口衔胭脂一点红。
“吤呣”是芙蓉方言,即“什么”。
歌中的鸟儿“青翠”“鹁鸽”“雉鸡”“长儿巴丁”均借代人物。“雉鸡”指新郎,“长儿巴丁”指新娘,“青翠”指牙婆,“鹁鸽”指轿夫。
歌词末了一句中的“一点红”,指新娘的处女红。
芙蓉版《对鸟》还有夹白——
长儿巴丁白嘴甲,娶个娈人白肚褡。
长儿巴丁红嘴甲,娶个娈人红肚褡。
长儿巴丁黄嘴甲,娶个娈人黄肚褡。
长儿巴丁绿嘴甲,娶个娈人绿肚褡。
“娈人”是芙蓉方言,指新娘。
芙蓉版《对鸟》的主角“长儿巴丁”,最早出于谢灵运笔下的“芙蓉山”。
一千六百年前,中国山水诗派的鼻祖、永嘉(温州)太守谢灵运曾坐船去过芙蓉,他游览了芙蓉山及斤竹涧。在芙蓉山,他创造了“异鸟”。他在《游名山志并序》中记载道:“芙蓉山有异鸟,爱形顾影不自藏,故为罗者所得,人谓宅鸟(两字组合) 宇鸟(两字组合)。”(《广韵》:宅鸟 宇鸟,鸟名,毛备五色。)
经专家考证,“异鸟”即红嘴蓝鹊,别名长尾巴练、长尾山鹊,是喜鹊的堂兄弟,芙蓉人称之为“长儿巴丁”。长儿巴丁长有长长的五色斑斓的尾巴,十分俏丽,又由于它便是神话传说中的“青鸟”——西王母的宠物,给汉武帝传书的信使——芙蓉人便视如凤凰,将它比拟新娘,编入山歌,刻入婚床,千余年来,一贯作为传统流传在民间。
在芙蓉,男女老少都会唱《对鸟》。少时,遇上清明节,我与小伙伴们在山陬野外采摘棉菜,瞥见长儿巴丁或鹁鸽吱溜溜地从空中滑过,总会情不自禁地吼起《对鸟》。记得海口村落有位疯女人,五十多岁,口才出奇的好,她常常站在溪塘上,编着顺口溜骂人,有时骂愉快了,也唱《对鸟》。她的声音像溪水一样平常清亮、悠长,听她唱《对鸟》,让人以为空中真的有许多鸟儿在飞来飞去。
《对鸟》从民间走向舞台,从乐清走向天下,有两位人物功不可没。一位是朱一正师长西席,一位是温玲菊女士。朱师长西席原是乐清中学的一位音乐西席,1959年,他第一个给《对鸟》记了谱。那年,他在芙蓉小学(时称虹桥区第二中央小学)采听《对鸟》,海口村落民、民歌手周定敬唱一句,朱师长西席问一句,再记一句,两人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朱师长西席是青田人,听不懂芙蓉方言,参与措辞翻译的还有上街村落妇女蔡玉娇和郑竺容。
温女士原在乐清中学读书,是朱师长西席的学生,她第一个在舞台上演唱了朱师长西席整理并记谱的《对鸟》。她的演唱录音后来还被编入高中实验教科书和大学教材。
《对鸟》登上舞台之后,历经五十多年花开不败,它屡获殊荣,被公认为民歌经典。2006年,它还被列入浙江省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让许多音乐人、民间音乐研究专家和影视事情者,扎踏实实分享了改编、演唱、研究、出版、拍摄它所带来的成果。
《对鸟》的笔墨记载,最早见于何时,无法考证。它传播很广,版本浩瀚。我认为,其原创地就在芙蓉。根据有六:
其一,芙蓉史称“花村落鸟山”,鸟山出《对鸟》,不足为奇,顺理成章。唐之前,雁荡山与芙蓉属同一版图,统称“芙蓉山”。历史上是先有芙蓉山,后有雁荡山,而当年称为“鸟山”的,便是指芙蓉。
其二,鸟,特殊是“长儿巴丁”这种“异鸟”,是芙蓉民俗文化的图腾。芙蓉人爱把“长儿巴丁”看作新娘。山底一些人家,过去结婚,家里再穷,婚床也总是少不了雕花刻鸟,个中的“凤凰”怎么看都像“长儿巴丁”。有的村落,在殿里给考上功名的先哲肩上塑上鸟。千多年来,芙蓉山最早出名的鸟便是“异鸟”,即长儿巴丁,这是《对鸟》的根。
其三,芙蓉是山区,山高谷深,反应绵长,隔山隔垅对唱山歌,彼此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而山上青翠、鹁鸽、雉鸡、长儿巴丁等鸟儿十分常见,这与《对鸟》的生态非常吻合。
其四,芙蓉是山歌之乡,老一辈人大多会唱山歌,至今已经记谱的山歌就有《芙蓉抛歌》《长工叹》《买钱歌》《地下无媒难成亲》《公媳对歌》等八首,而且,民间存有山歌师承关系,而这种关系至今还在延续,如前横村落民歌手李立明师长西席,他过去拜徐金柱师长西席为师,现在他自己也带了两个徒弟;而在乐清各地,民间会唱《对鸟》的,惟芙蓉最众,这是不争的事实。
其五,芙蓉不只盛行山歌《对鸟》,还存有《对鸟》的夹白,不只盛行唱《对鸟》,过去有的结婚人家还亦歌亦白,用来“旺亲”(陪衬闹亲场面),这种征象在乐清其他地区并不存在。
其六,《乐清县三大集成民歌卷》中收录的《对鸟》,其歌词出于芙蓉,这是迄今为此,乐清地方文献中有关《对鸟》的最具威信的记载,它是民间艺术专家集体挖掘、研究并确认的成果。
但据朱一正师长西席的采访录像记载,他最早采听并给《对鸟》记谱的地方是“虹桥的田间”,而接管采听的工具是“牧童”。据此,虹桥人认为,《对鸟》的原创地在虹桥。
我疑惑,朱师长西席可能记错了地名。1956年至1961年,芙蓉由虹桥区统领,当时两地是一家,正缘如此,当年芙蓉小学被命名为虹桥区第二中央小学。我疑惑朱师长西席所指的虹桥,可能便是指芙蓉,由于他千真万确在芙蓉小学采听过《对鸟》,而当年参与措辞翻译的郑竺容、蔡玉娇女士本日还健在。
为平衡意见,本日乐清学界采取折中的说法:《对鸟》的原创地在白龙山南北地区。白龙山是芙蓉、虹桥两地共享的一座高山,山北为芙蓉,山南为虹桥。
《对鸟》经朱一正师长西席改编后,唱红了环球,遂成了山歌经典。只是,它将歌词警句“口衔胭脂一点红” 改成了“抹把胭脂搽嘴唇”,虽说改得文雅而生动,但那个意味深长的“一点红”隐喻便消逝了。对此,芙蓉人不无抱憾。
五十多年来 ,《对鸟》被不断改编,新作品迭出,乃至涌现了与《对鸟》风格相去甚远的摇滚作品。这大大提升了《对鸟》的有名度和影响力。但是不少改编作品,芙蓉人却持批评见地。譬如,有人将歌词“雉鸡”改为“天主鸟”,而电视剧《温州一家人》将《对鸟》改编成片尾曲,改编者索性将“长儿巴丁”改为“长儿巴”,这确实让人难以接管。由于“天主鸟”是象牙喙啄木鸟,是一种濒危物种,仅分布于美国和古巴的极少数区域,在芙蓉并不存在,而将“长儿巴丁”说成“长儿巴”,这名称很不靠谱,就彷佛把“白人”“黑人”“黄种人”说成“白”“黑”“黄种”一样,令人莫名其妙。至于将“雉鸡”改为“尖嘴鸟”“天国鸟”,将“长儿巴丁”改为“长儿巴汀”,等等,那更是胡闹,不值得一撸。又譬如:歌手霍尊花了一个多月的韶光,将《对鸟》改编为电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主题曲,并用天籁一样平常的嗓音亲自演唱,听来非常空灵、悠远,禅意十足。这或许被视为“霍曲”之经典,但芙蓉人认为,“此曲只应电影有,芙蓉难得一回闻”。便是说,此曲不符合《对鸟》的生态,过于高大上,不接地气,在民间难以传唱。
芙蓉人坚持认为,《对鸟》是山歌,又是对歌,它至少有这么几个特点:一是歌词要野;二是唱的时候,声音要高,要远,要让对方听到,听明白;三是唱者心中有鸟,要努力借助语气词和欢叫声,把鸟唱活,唱飞。如果借此来评点眼下流行的各种版本的《对鸟》,你会创造,不少作品在第一条和第二条上绊了脚,而后者的范例表现,便是改编者在歌中利用了过多的叠词和叠音,其艺术表现力虽然得到强化,但它也不太符合《对鸟》的生态——试想,你歌中用了那么多的叠词和叠音,隔山隔垅唱出去,对方能听明白吗?
芙蓉人怀有深长的《对鸟》情结。
山歌手李立明(左)在斤竹涧练歌
李立明师长西席今年71岁,是芙蓉山歌的传承人,他搜集了许多芙蓉山歌,他整理并记谱的《芙蓉抛歌》经人改编后,参加江浙民歌大赛得到双金奖。他在省、温州、乐清三级民歌舞台上,用纯朴而厚重的山歌,为家乡芙蓉赢得了许多掌声和鲜花。如何编出、唱出真正属于芙蓉自己的《对鸟》,是他的人生夙愿。他是芙蓉现存唯一的赤脚年夜夫,医务较忙,但他总是抽空或早起,跑进山林,纵情放歌,感想熏染《对鸟》的生态,探求《对鸟》的原始韵味。他反复试唱《对鸟》,反复录音,反复搜聚见地,反复修正,到了几近猖獗的地步。我们不敢说,他今后编唱的《对鸟》一定很有名堂,但至少我们有情由相信,他的《对鸟》是最靠近原生态的,是真正从芙蓉山沟里吼出来的,原汁原味的。
吴全伦、陈华生、谢圣谦等音乐人,都是土生土长的芙蓉人,他们都知道《对鸟》的根在哪里,也都知道《对鸟》的艺术代价和生命力,他们都乐于与李立明师长西席互助,与外地的音乐同仁联手。我们对他们加盟《对鸟》创作阵营、打造芙蓉版《对鸟》经典充满了期待。
1999年2月“芙蓉山第二届春晚”,青年墨客、山歌手余存理领衔演出了音乐剧《对鸟》,第一次将歌曲与夹白一起搬上舞台,不雅观众一片喝采。
余存理、贺真真在演唱芙蓉版山歌《对鸟》
2023年,青年作家、剧作家包新旺与浙江歌舞团联手,创纪年夜型音乐剧《对鸟》,只可惜,此事后来因故流产了。
在芙蓉民气中,《对鸟》便是原生态的,隧道芙蓉腔调的,且充满野性的。他们多么希望野性张扬、歌曲与夹白揉合在一起的大型音乐剧《对鸟》问世。由于这样的《对鸟》,才真正属于芙蓉。但这样的《对鸟》在哪里呢?
2023年12月18日三稿于马车河二马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