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卡洛
《老婆呀,不要哭》是一首诗,真的,是1970年代木刻家、画家以及后来的作家黄永玉在在农场三年劳动改造中,半夜里弓着腰,躲在被窝里照着电筒写给妻子的。在那个让人绝望的时期,就连他一向乐不雅观、激情亲切如南方夏天的爱人,也变得心情懊丧,对生活失落去了信心,日子真是太长了!
“展望出息如雾里不雅观河,空得澎湃”。身在劳动改造中的黄永玉,失落去了自由和创作的条件,也明知道自己积习深重难以“重新做人”。但为了抚平爱人的忧伤,不得已启用尘封的爱情回顾来鼓舞和抚慰,既是鼓励爱人,更是鼓励自己,就这样靠着丰富的内心天下踉踉跄跄地走过了那段弯曲的日子。这样的诗是即兴创作,是热爱自由和美的人纵然在严厉的环境之下也要发明乐趣的生动例子。黄永玉在后来的岁月中,不论画画,写散文、小说,都是这样的一起发明和创造着艺术与生活中的乐趣,如本文的题图,歪打正着、亦庄亦谐,跌宕自喜,看似东拉西扯,却又收放自若。
黄永玉《圣三一桥即景》,这是画家1980年代在意大利佛罗伦萨(旧译翡冷翠)的画作,他站在在翡冷翠的圣三一桥上,想起了但丁在桥头偶遇贝特丽丝的故事,于是亨利·豪里达的画作《但丁与贝特丽丝重逢》演化为这幅糟老头呆立桥头打量丰腴美女的图画。亦庄亦谐,跌宕自喜,看似东拉西扯,却又收放自若,是为即兴创作一例。
亨利·豪里达 (Henry Holiday )《但丁与贝特丽丝重逢》(Dante meets Beatrice at Ponte Santa Trinità, 1883)
爵士乐中的即兴演奏(improvisation),也是表示自由创作精神的有趣征象。二十世纪初期,在美国南部的新奥尔良、圣路易斯等地——在这些名字中都泛着忧闷的地方——欧洲古典音乐和非洲黑人的音乐风格开始结合,形成了爵士乐和蓝调。蓝调多演唱,演唱者会把当下生活中的感想,现场配上歌词和旋律。而爵士乐更因此即兴演奏为灵魂,乐手常常借用当时的盛行曲、音乐剧的旋律为主题开始一段乐曲,接着每位乐腕表演其即兴独奏的段落(常伴有令人眼花缭乱的技巧,便是现在大家说的 solo),也常常涌现两三位乐手相互对答,末了回到主旋律作为结束。这些即兴演奏看似自由旷达,实在并非完备任意,乐手须要长期的学习,熟习爵士乐的和声和音阶,再根据乐曲的和声构造,决定即兴的旋律和节奏,演奏出变革多真个音乐。如今即兴演奏已经变成爵士乐中最精华的部分,solo、乐手之间的即时对答,每每是听众最激赏的地方。
即兴演奏,须要经由长期的演习和学习,就像黄永玉即兴创作的诗,也是结结实实地几十年磨砺得来的,“生活充足了爱情,爱情磨练了生活的刚毅”。但是长期的学习和磨砺本身不是目的,目的是学习和磨砺所引发出的创作性活动,目的是新的乐趣,虽然很多时候这样的乐趣是带着眼泪、汗水乃至血的,但眼泪和汗水并不减少反而增加其代价。这道理看似浅近,可是许多人并不明白。
在科学研究事情中,实在也有类似的事情。研究事情须要长期踏实地演习,须要身心忘我地投入,这些都自不待言。但是演习和投入本身只是手段,不是目的。目的是创造新征象,阐明我们不明白的迷题,拓宽知识的疆界;目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从业职员给自己发明乐趣,找到值得寄托的人生贞信,体会到无论环境如何严厉,无论生活乃至是生存的压力如何铺天盖地的过来,总有些超越个体悲欢,超越时期的条条框框的有趣的事情,招引着、鞭策着和安慰着我们,让我们从中收成创造的养分。一如墨客在《老婆呀,不要哭》里说的,
曾经有这样一个秋日,
这是一个隆重的秋日,
一个为十八岁少年特殊开放的、
飞舞着残酷红叶的秋日,
你,这个褐色皮肤、
大眼睛的女孩,
向我的窗户走来。
我们在孩提时期的梦中早就相识,
我们是洪荒时期
在太空中相互探求的星星,
我们相爱已经十万年。
……
我们划着船,
在生活的江流中航行,
我们是江流的主人,
我们欣赏着重叠的、起伏着的波涛,
我们从船底浏览抱负的风云,
也曾从峡谷绝壁两岸
闻到幽兰的芬芳。
……
生命实在很短暂,能够真正有效事情的韶光更短,而我们每每还得把大把的韶光花费在搪塞时期、行业、机构、单位的条条框框和人为制造的虚幻诱惑之上。经由的事情多了,就逐步开始明白,这样的条条框框是永久都搪塞不完的,虚幻的诱惑有着指数般增长的繁芜度,它们用“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用“如果你乐意花些韶光理解我们的操持,你会创造自己只是摧残浪费蹂躏了一些韶光”这样人为制造的无聊规则,系统地摧残浪费蹂躏着我们的生命;逐步开始明白,为了找到即兴演奏中的乐趣,为了只管即便遍历广阔的知识、人生相空间, 我们得学会战胜指数繁芜度的主要性抽样。虽然我们不是黄永玉,不是沈从文,不是 Louis Armstrong 和 Duke Ellington,更不是 Mark Kac, Philip Anderson 和 Duncan Haldane,虽然我们也只能在自己的行业中,专一进行长期的学习和演习,熟习科学研究的和声和音阶,但是心里总不要忘了,这些只是手段,目的是为了即兴创作出幽美的诗,即兴演奏出变革多真个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