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银白、柔软的荞麦花,在经秋的霜里摇晃着,压弯了伸长的穗头,在坠坠秋光里,愈开愈白,愈开愈盛。
囡囡,来。
每当外婆伸手欲揽我近前,我就猫了腰,蹿到她的后面。那你要吃晚茶吗?她佯装不在意地问我。我却故意拖长了声音说:我——不——要!那我可走了。这个老人露出狡黠的笑来,撑着藤椅起身,却又被我笑着扑倒在椅子里,她就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拈出朵荞麦花,放进我口袋。
荞麦花似是刚从地里摘的,还带着丝丝缕缕泥土的味道,不好闻,却意外地安心。
我就和外婆窝在那张小得可怜的藤椅里,我一不安分地乱动,那藤椅就嘎吱、嘎吱地呻吟,控诉我顽皮的罪状。堂屋里的阳光漏一点进来,正好落在我们身上,暖融融地照着,无比地惬意与舒适。
我的花!我惊唿。
当轰鸣声响彻后院时,我望见外婆倚着后门,怔怔地望着已经被翻了一小半的菜地。
我想叫她,却张着嘴,良久说不出话来。
花,还会有吗?
会,外婆再种。
外婆真的兑现了她的诺言,在姨妈的花池边,又种了几株荞麦花。我望着外婆长满皱纹的脸,又笑起来。
外婆环着我坐在藤椅里,抖抖索索地剥一个橘子。
菜地翻完了,会建一个花园。她用不甚大的声音说。
花园?
对的。
那是种满荞麦花的花园吗?
回应我的声音顿了一下。不是的,就是一个……
一个什么?
一个花园。
我突然也缄了口,一同沉在这无休止的寂静中。
囡囡。
外婆突然捉住我的手,用熟悉的目光看着我,我忍住眼泪:我明天再来看你喽!我怕外婆望见我流泪,她也忍不住悲伤。
外婆走的那天,我折断了院里的荞麦花,放进烧着纸的瓷盆里。我看见白色荞麦花在瓷盆的火焰中痛苦地扭动身子,发出啪的声响,化为漆黑的灰烬。
夏天梭一样过去,一声不响带来深秋。
信步走到院子的角落,我看见两朵皎洁银白的荞麦花,静伫在一隅。我弯下身子,拢拢它不甚强壮的叶子,欣喜涌上心头——荞麦花还在。
藤椅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后院外也建起崭新的花园。我望见深沉的秋光里,皎洁的荞麦花火一样盛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