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最热闹,也最没劲,我对它总是冷淡的。
自从一记事儿起,家中就彷佛很穷。
炮竹总是听别人放,我们自己是静寂无哗。
记得最真的是家中一张《王羲之换鹅》图。
每逢除夕,母亲必把它从个神秘的地方找出来,挂在堂屋里。
姑母就给说那个故事;到如今还不十分明白这故事到底有什么意思,只以为“王羲之”三个字倒很响亮好听。
后来入学,读了《兰亭序》,我见告师长西席,王羲之是在我的家里。

终年夜了些,记得有一年的除夕,大概是光绪三十年前的一、二年,母亲在院中接神,雪已下了一尺多厚。
高喷鼻香烧起,雪片由漆黑的空中落下,落到火光的圈里,非常的白,紧接着飞到火苗的附近,舞出些金光,即行消灭;先下来的灭了,上面又紧随着下来许多,象一把“太平花”倒放。
我还记住这个。
我也的确觉得到,那年的神仙一定是真由天上回到世间。

赏美文  举头见喜 作者老舍 诵读王卉 第1张

中学的期间是最忧郁的,四、五个新年中只记得一个,最悲惨的一个。
那是头一次改用阳历,旧历的除夕必须回学校去,不准请假。
姑母刚去世两个多月,她和我们同住了三十年的样子。
她有时候很厉害,但大体上说,她很爱我。
哥哥当差,不能回来。
家中只剩母亲一人。
我在四点多钟回到家中,母亲并没有把“王羲之”找出来。
吃过晚饭,我不能不见告母亲了——我还得回校。
她楞了半天,没说什么。
我逐步的走出去,她随着走到街门。
摸着袋中的几个铜子,我不知道走了多少时候,才走到学校。
路上必是很热闹,可是我并没瞥见,我彷佛失落了觉得。
到了学校,学监师长西席正在学监室门口站着。
他先问我:“回来了?”我行了个礼。
他点了点头,笑着叫了我一声:“你还回去吧。
”这一笑,永久印在我心中。
如果我将来去世后能入天国,我必把这一笑带给上帝去看。

我彷佛没走就又到了家,母亲正对着一枝红烛坐着呢。
她的泪不轻易落,她又慈善又刚强。
见我回来了,她脸上有了笑颜,拿出一个细草纸包儿来:“给你买的杂拌儿,刚才一忙,也忘了给你。
”母子彷佛有千言万语,只是没精神说。
早早的就睡了。
母亲也没精神。

中学毕业往后,新年,除了为还债焦急,彷佛已和我不发生关系。
我在哪里,除夕便由我照管着哪里。
别人都回家去过年,我总是早早关上门,在床上听着炮竹响。
平日我也好吃个嘴儿,到了新年反倒想不起弄点什么吃,连酒不喝。
在炮竹稍静了些的时节,我老瞥见些过去的苦境。
可是我既不落泪,也不狂歌,我只悄悄的躺着。
躺着躺着,多喒烛光在壁上幻出一个“举头见喜”,那就快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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