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生命,最近,我曾经瞩目你那暗夜的眼眸,我看到,有金色的光芒在你的眸中闪烁——我很愉快,我的心也因此变得沉着无澜。
“沉沉的夜色中,一只起伏着、暗示着、不断吞着水的金色小船在海面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辉!
“你笑着瞥了我一眼,你那一眼,有疑惑,却带着温存。我知道,你瞥了我一眼,你瞥了我舞痴一样平常的双足一眼。
“你只是轻轻地鼓了两下掌,我的双脚就开始动作,由于冲动,一个舞痴癫狂的冲动!
“莫非不是每一个舞蹈的人都把脚趾当作耳朵来聆听吗?我的脚趾就在聆听,聆听你,看呢,那翘起的后脚跟,它是我的。真的,我真的很想明白你!
“我旋舞着向你靠近,你却躲开了,只有你那飘扬的青丝还向着我的方向。
“于是,我跳开了,我从你身边阔别,我躲过了你那条长长的蛇。我站在那里,充满希冀地看着你,而我的身体,已经向后转了一半。
“是你,让我懂得了道路的波折,是的,你用你那畸形而扭曲的目光教会了我波折,并且,由于行走于波折,我的双足懂得了算计,无数的阴谋,无数的算计!
“我害怕你朝我走来,我喜好你从我身边阔别。你的阔别对我诱惑十足,你的追求反而令我容身。为了你,我承受着苦难,为了你,我能够承受统统苦难。
“是的,为了你!
你的漠然总能令人奋发;你的痛恨让人忍不住迷失落;你的疏远让人感到拘束,而最令人冲动的则正是你的讥讽与嘲谑。
“你这个伟大的人,你这个束缚者、你这个追求者、你这个纠缠者,所有的人都曾经痛恨过你,但是,你这个犯人啊,你天真、你冲动、你若狂风一样平常迅疾,你的眼眸如婴孩一样平常纯净,所有的人也都曾经挚爱过你啊!
“你这家伙,你太调皮了,现在,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你这家伙,你太调皮了,现在,你在疏远我吗,我知道,你从来都不会感激,不会对任何民气怀感激。
“我跟在你身后,我小心地追随着你的足印,我为你舞蹈。你呢,你在什么地方?向我递出你的双手吧,对,向我递出你的双手吧,即便没有,哪怕一根手指也好。
“站住!
你给我站住!
你怎能对飞过分顶的蝙蝠与猫头鹰视而不见?这是丛林!
这是岩穴!
我们会迷失落在个中!
“呵,猫头鹰!
呵,蝙蝠!
你们想做什么?是要愚弄我吗?我们身在何处?你竟然学会了嘶吼,你竟然学会了癫狂的吠叫,像狗一样!
“你对我笑,亲热地咧嘴笑,我看到了你的牙齿,周详的、洁白的牙齿!
你的睫毛卷曲着,我能感想熏染到那睫毛下的双眼所散发的恶意,瞧,它朝我喷过来了!
“这是我的舞蹈,一个猎人的舞蹈,一种超过重重险阻的舞步。现在,你想变成我的羚羊吗?你愿不愿意做一只和我一起捕猎的犬?
“你这蹦跶得最凶的人啊,现在,立时,到我身边来,过来,上来,然后起跳,跳过去!
哎哟,不好,我居然跌倒了,在跳跃的时候跌了跟头!
“啊,你这个狂妄的家伙,你就站在阁下看着我,看我祈求恩赐,看我狼狈地躺在那里。真的,是真的,我想和你一起走上另一条充满了爱的小路!
我们一起从炫美的丛林之中穿过,我们一起在湖边闲步,我们一起笑看那欢畅的金鱼,看着它们跳跃,看着它们游动!
“现在,你累了吗?那里有残酷的晚霞,那里有安静的羊群,难道伴着牧笛的声音入睡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吗?
“你真的累了吗?很累很累?那么,垂下你的双臂吧,我把你背过去。其余,你渴了吗?我倒是有一些东西能够解渴,只是,你却不愿意张口饮用!
“啊,你这女巫,你藏起来了吗?你那被谩骂的、伶俐的长蛇呢?你身在何处?我知道有赤色的斑点在我脸上滋长,我也能觉得到你留在我脸上的那两个指模!
“你这个女巫啊,我真的厌倦了,我不想再做那个一贯都在为你勤恳歌唱的牧人,相反,你要为我歌唱,你要为我嘶喊!
“你要为我舞蹈、为我歌唱、为我嘶喊,应和着我鞭子的节奏!
是的,我带着鞭子呢,一贯都带着!
”
二
听了我的话,一贯都将自己玲珑的双耳捂住的生命如是说:
“查拉图斯特拉,别让你的鞭子发出如此胆怯的响声,你肯定清楚,所有的思想都会在喧华中被扼杀,而我,方才得到了一种思想,一种最柔和、最温婉的思想!
“你和我是很要好的朋友,只有我们,既不为善,也不为恶,我们携手并肩,我们一起找到了善恶彼岸的绿草地与幸福之岛。是的,是我们,只有你和我。
“可就算我们对彼此的爱未曾刻骨铭心,但是,莫非不能完备地爱,就一定要彻底地恨吗?
“你很清楚,我一贯对你都很友善,而且,我对你好得有些过了。为什么?你不知道吗?你这个朽迈的、屈曲的家伙!
我在妒忌你!
妒忌你的聪慧!
“我对你的爱与你的聪慧相伴而生,当你的聪慧把你抛弃,我的爱也会离开你,疾速地离开你。”
说到这里,生命稍稍停顿了一下,它看了看四周,又转头看了看身后,若有所思。
之后,它再次开口,声音很轻:
“查拉图斯特拉,你已经不爱我了,你早就背叛了我,你对我的爱并不像你自己所描述的那样炽烈,相反,你很早之前就已经想着从我身边逃开。
“深奥深厚的暗夜中,一只古老的、无比沉重的钟发出了洪亮的嗡鸣,这悠长的嗡鸣在你的洞穴中都能够清晰地听闻。
“如果你已经听到了古钟那洪亮的嗡鸣,那么,你肯定会想到这件事,在第一声和第十二声之间。
“查拉图斯特拉啊,我知道你想到了,你想到了这件事,你要从我身边逃开,远远地逃开,疾速地逃开!
”
“没错,你说得没错,可你也清楚——”闻言,我绝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我对她低语,透过她那淡黄的、蓬乱的、痴傻的发丝,在她的耳边低语。
查拉图斯特拉,你明白了吗?你明白这些吗?谁又真的明白?!
在微凉的夜色中,在那碧草如茵的绿地上,你瞩目着我,我也瞩目着你,我们抱头痛哭。那个时候,对我来说,生命比聪慧更可爱,也更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