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题款

唐、宋之画,间有画款,多有不画款者,但于石隙间用小名印而已。
自元往后,画款始行,或画上题时,诗后志跋,如赵松雪、黄子久、王叔明、倪云林、俞紫芝、吴仲圭、柯敬仲、邓善之等,无不志款留题,并记年月为某人所画,则题上款,于元始见。
迨沈石田、文衡山、唐子畏、徐青藤、陈白阳、董思白辈,行款诗歌,清奇洒落,更助画趣。
惟晚世卑劣匠习,固宜以没字碑为是;即少年画学未成,或画颇得意味,而书法不佳,亦当写一名号足矣,不必字多,翻成不美。
每有画虽佳而款失落宜者,俨然白玉之瑕,终非全璧。
在市井粗率之人,不敷与论;或文士所题,亦有多不合位置。
有画细幼而款字过大者,有画雄壮而款字太细者,有作意笔画而款字端楷者;有画向面处宜留空旷以见精神,而乃款字逼压者;或有抄录旧句,或自长吟,一于贪多书伤画局者,此皆未明题款之法耳,不知一幅画自有一幅应款之处,一定不移。
如空天书空,壁立题壁,人皆知之。
然书空之字,每行伸缩,应长应短,须看画顶之或高或低。
从高低画外,又离开一起空缺,为画灵光通气。
灵光之外,方为题款之处。
断不可平齐,四方刻板窒碍。
如写绝壁参天、古松特立,画偏一边,留空一边,则在一边空处。
直书长行,以助画势。
如平沙远荻、平水横山,则平款横题,如雁排天,又不可以参差矣。
至山石苍劲,宜款劲书;林木秀致,当题秀字。
意笔用草,工笔用楷,此又在画法精通、画法纯熟者,方能作此。
若非资质轶群,不能免强学得也。

历代画论连载81清梦幻居画学简明第二部分郑绩 撰 汽车知识

论图章

画成题款矣,盖用图章,岂不讲究哉!
图章中笔墨,要摹仿秦、汉篆法刀法,不可刻时俗派,固当讲究,然不在此论,此但论用之得宜耳。
每见画用图章不合所宜,即为全幅马脚。
或应大用小,应小用大;或当长印方,当高印低,皆为失落宜。
凡题款字如是大,即当用如是大之图章,俨然添多一字之意;图幼用细篆,画苍用古印。
故名家作画,必多作图章,小大圆长,自然石、急就章,无所不备,以便因画择配也。
题款时即先预留图章位置,图章当补题款之不敷,一气贯串,不得字了字、图章了图章。
图章之顾款,犹款之顾画,气脉相通。
如款字未足,则用图章赘脚以续之。
如款字已完,则用图章附旁以衬之。
如一方合式,只用一方,不以为寡;如一方未足,则宜再至三,亦不为多。
更有画大轴,泼墨淋漓,一笔盈尺,山石分合,不过几笔,遂成巨幅,气雄力厚,则款昔时夜字以配之。
然余纸无多,大字款不能容,不得不题字略小以避画位,当此之际,用小印则与画相离,用大印则与款相背,故用小。
如字大者,先盖一方,以接款字余韵,后用大方续连,以应画笔气势,所谓触景生情,因时权宜,不能执泥。
至印首当印在画角之首,断不是题款诗跋字之首也。
盖全幅以画为主,盍不思之。

●梦幻居画学简明卷二

人物总论

写山水点景人物,以山水为主,人物为配;写人物补景山水,则以人物为主,山水为配。
此论主在人物也,而画人物有工笔、意笔、逸笔之分。
工笔、意笔、逸笔之中,又有流云、折钗、旋韭、淡描、钉头、鼠尾,各家法不同。
如用某家笔法写人物,须用某家笔法写树石配之,不能夹杂。
世有写眉目须发用工笔,而冠履衣纹用意笔;又以工笔写人物,而用意笔写树石,一幅两家,殊不合法。
此近俗流弊,因谣传讹,每每习而不察,有志画学者,当分辨之。

述古

前人论人物,则曰:白析如瓠,其为张苍;眉自若画,其为马援;神姿高彻之如王衍,闲雅丽都之如相如,容仪俊爽之如裴楷,体貌闲丽之如宋玉。
至于论美女,则峨眉皓齿,如东邻之女;环姿体逸,如洛浦之神。
至有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蛀牙笑者,皆是形容,见于议论之际然也。
若夫殷仲堪之眼珠,裴楷之颊毛,精神有取于阿堵中,高逸可置之丘壑间者,又非议之所能及,此画者有以造不言之妙也。
故画人物最难堪工,虽得其形似,每每乏韵,故自吴晋以来,号为名手者才得三十三人,其卓然可传者,则吴之曹弗兴、晋之卫协、隋之郑法士,唐吴道玄、郑虔、周昉,五代赵才、王商,宋李公麟。
彼虽笔端无口,而尚论古之人,至于品流之高下,一见而可以得之者也。
宣和论画。

人物衣冠,时期不同,不可不详细分辨。
汉魏以前始戴幅巾,晋宋之世方用幕罗,后周以三尺皂绢向后幞发,名折上巾,通谓之幞头,武帝时裁成四脚。
隋朝惟贵臣服黄绫、纹袍、乌帽、九环、六合靴,次用桐木黑为巾子,裹于幞头之内,前系二脚,后垂二脚,贵贱服之,而乌帽渐废。
三代之际,皆衣襕衫。
秦始皇时,以紫、绯、绿袍为三等品服,庶人以白。
《国语》曰袍者朝也,古公卿上服也,至周武帝时下加襕。
唐高宗朝给五品以上随身鱼,一品以下文官带手巾算袋、刀子砺石,武官五品以上带佩刀、刀子磨石、契苾真岁厥针筒火石袋。
开元初复罢之。
三代以前,人皆跣足;三代往后,始服木屐。
伊尹以草为之,名曰履。
秦世参用丝革。
靴本胡服,赵武灵王好之,制有司衣袍者宜穿皂靴。
唐代宗朝,令宫人侍旁边者穿红锦靿靴。
凡在经营,所宜详辨。
至如阎立本图昭君妃虏,戴帷帽以据鞍;王知慎画梁武南郊,有衣冠而跨马,殊不知帷帽创自隋代,轩车废自唐朝,虽弗害为名迹,亦图画之病尔。
郭若虚论画。

论工笔

工笔如楷画,但求端正不难,难于笔活。
故松发丝毫不紊,衣裳锦绣俨然,固为风雅,尤其笔笔有力,笔笔盛行,庶脱匠派。
欲脱匠派,先辨家法笔法,为下手工夫。
故衣纹用笔有流云,有折钗,有旋韭,有淡描,有钉头鼠尾,各体不同,必须讲求,然后胸有成法。

流云法,如云在空中旋转盛行也。
用笔长韧,行笔宜圆,人身屈伸,衣纹飘曳,如浮云舒卷,故取法之。
其法与山石云头皴赞许,写炎暑秋凉,单纱薄罗,则衣纹随身紧贴;若冬雪寒冷,重裘厚袄,则衣纹离体阔折,宜活写之。

折钗法,如金钗折断也。
用笔刚劲,力趋钩踢,一起一止,急行急收,如山石中乱柴、乱麻、荷叶诸皴,大同小异,像人身新衣胶浆,折生棱角也。

旋韭法,如韭菜之叶,旋转成团也。
韭菜叶长细而软,旋回转折,取以为法,与流云同类。
但流云用笔如鹤嘴画沙,圆转盛行而已。
旋韭用笔轻重跌宕,于大圆转中多少挛曲,如韭菜扁叶,悠扬辗转之状。
类山石皴法之云头兼解索也。
然解索之挛曲,笔笔层叠交搭;旋韭之挛曲,笔笔分开玲珑。
解索笔多憔悴,旋韭笔宜肥润,尤当细辨,李公麟、吴道子每画之。

淡描法,轻淡描摹也。
用笔宜轻,用墨宜淡,两头尖而中间大,中间重而两头轻,细软幼致,一片宁静,袅娜意态,故写仕女衣纹,此法为至当。

钉头鼠尾法,落笔处如铁钉之头,似有小钩;行笔收笔,如鼠子尾,一气拖长。
所谓头秃尾尖,头重尾轻是也。
工笔人物衣纹,以此法为通用,细幼中易见骨力,故古今名家,俱多用之,学者亦宜从此入手。

论意笔

意笔如草书,其流走雄壮,不难于有力,而难于静定。
定则不漂,静则不躁,躁则浮,漂则滑,滑浮之病,笔不入纸,似有力而实无力也。
用浮滑之笔写意作大人物,固无气势,即小幅亦少沉著。

作大人物衣纹,笔要雄,墨要厚,用笔正锋随势起跌,或浓或淡,顺笔挥成。
毋复点窜,庶雄厚中不失落文雅。
若侧笔横扫,虽似老苍,实为粗俗。
殊不敷尚,宜鉴戒之。

人物写意,其松发破笔写起,再用水墨渲染,趁湿少加浓焦墨几笔以醒之,虽三五笔势,望之有千丝万缕之状,意乃超脱。
不可逐笔逐条分丝排絮,意变为工。

写意衣纹笔宜简,气足神闲,一笔转处具有数笔之意。
即面孔伯仲,须同此大笔写成,毋写肉写衣用笔互异。
写一人分用两笔,则一幅挟杂两法矣,鉴赏家弗录。

论逸笔

所谓逸者,工、意两可也。
盖写意应简单,而此笔颇繁;写工应幼致,而此笔颇粗。
盖意不太意,工不太工,合成一法,妙在半工半意之间,故名为逸。

写大人物有用工笔者,其衣纹写流云、旋韭等法,甚为确当,必须笔力古劲,筋骨兼全,乃无稚气,此亦工中寓意,乃是逸笔。
若一味细幼,不见气概,即如市廛画神像者,徒得样子容貌,何足贵耶!

或问前论一幅不能用两笔,此论半工半意,岂非用笔夹杂,前后抵牾?曰否,前论工笔写人物、写松眉、写伯仲者,用细笔也。
意笔写树石、写衣纹者,用大笔也。
先用细笔,而后用大笔,是大小两笔混用,故为夹杂。
而逸笔所谓半工半意者,始末同执一笔,但取法在工意之间,由胸中、腕中浑法而成,非写一半用细笔,一半用大笔云。

论尺度

写人物之大小,因头面大小,从发际至地间,量取为尺,以定人身之是非高矮。
古有定论:立七、坐五、蹲三。
然有不尽然者,执泥此论,多有未合。
要随面貌肥瘦是非如何,应长则长,应短则短,定论之中,亦要变通,不可拘为一定不易。

山水中论界尺,与人物中论尺度,同是取法,但山水之界尺以天地万物而言,所有山石树木之前后,屋宇亭桥之高低,人马舟车之大小,几席器皿之周遭,俱包涵论及之。
此云人物尺度,只在人身而言,个中头面线人之阔窄,口鼻男子之高下,伯仲背胸之是非,与乎行立坐卧之屈伸,皆为分辨。
故界尺与尺度,法同而论异也。

人身固以人头为尺,而配山石树木、楼阁亭台,又要以人为尺。
推之器用鸟兽,凡物大小,皆当以人较劲,以为尺度,自是窍门。

论点睛

生人之有神无神在于目,画人之有神无神亦在于目。
所谓真切阿堵中也。
故点睛得法,则周身灵动。
不得其法,则通幅去世呆。
法当随其所写何如,因其行卧坐立、俯仰顾盼,或正不雅观、或邪视,精神所注何处,审定然后点之。

面向左则睛点左,面向右则睛点石,随向取神,人皆知之。
有时独行寻句,孤坐怀思,身在图中,神游象外,则向左者正要点右,向右者偏宜点左,方得神凝,更见灵巧。

论肖品

凡写故实,须细思其人其事始末如何,如身入其境、眼见耳闻一样平常。
写其人不徒写其貌,要有其品。
何谓肖品?绘出古人平素脾气品质也。
尝见磻,溪垂钓图,写一老渔翁,面孔伯仲,蓑笠钓竿,无一非渔者所为。
其衣折树石,颇有笔意,惜其但能写老渔,不能写肖子牙之为渔。
盖子牙抱负王佐之才,于时未遇,隐钓磻,溪,非泛泛渔翁可比。
即戴笠持竿,仍不失落为宰辅器宇也。
岂写肖渔翁,便肖子牙耶!
推之写买臣负薪、张良进履,写武侯如见韬略,写太白则显有风骚,陶彭泽傲骨清风,白乐天醉吟洒脱,皆寓此意。
倘不明此意,纵练成铁铸之笔力,描出生活之神色,究竟与斗牛匠无异耳。
肖品工夫,切须讲究。

古人画寿仙,每写男子尽白,似像老态。
殊不思白男子之老者,乃世间称寿耳,不是神仙中人也。
何以见之?考诸打老儿一事,可想而知矣。
晚世名手,亦有想不及此。
予少时曾亦错过,皆因前辈有时失落检,后学反以为准绳,错不自知,故刘道醇曰:效法舍短。

写美人不贵工致娇艳,贵在于淡雅清秀,望之有幽娴贞静之态。
其眉目鬓髻,佩环衣带,必须笔笔有力,方可为传,非徒悦得时人眼便佳也。
若一味细幼姱丽,以织锦装饰为工,亦不入赏。
众人有写《西施浣纱图》。
满头金钗玉珥,周身锦衣绣裳,而纱篮亦竹丝精细,其矜贵华美、绝世姣容,莫不赞羡难堪得之画。
不知西施之美,固不在于调脂抹粉,而浣纱时,更无锦绣华服也。

写仙佛不是绘出僧衣、描成道服已也,宜于面孔间想其心术,于举动处想其平生,不必标名,自是阿弥陀佛,虽在尘世,亦有道骨仙风。
装扮服装须有古气,不可有俗气;支配宁有怪物,不可有时物。

画鬼神前辈名手多作之,俗眼视为奇怪,反弃不取。
不思古人作画,并非以描摹悦世为能事,实借笔墨以写胸中怀抱耳。
若平凡画本,数见不鲜,非假鬼神名目,无以舒磅礴之气。
故吴道子画《天龙八部图》,李伯时画《西岳降灵图》,马麟作《钟馗夜猎图》,龚翠岩作《中山出游图》,贯休之十六尊者,陈老莲之十八罗汉,俱是自别熏陶,不肯维持原状,胸中楼阁,从笔墨敷演出来。
其狂怪有理,何可斥为谎诞!
然必工夫纯熟,精妙着迷,时有感触,不妨偶尔为之,以舒胸臆。
亦不可执为善于,矜奇创新。

●梦幻居画学简明卷三

花卉总论

草木之花甚繁,无一不可以入画图,而传于笔墨。
而个中分形别类,有树本、草本、藤本之不同,当穷究物理,而参用笔法、墨法,写工、写意,各臻其妙。
故写花草不徒写其娇艳,要写其气骨。
骨法用笔,笔气在墨。
然练墨用笔,每每流入粗豪,又失落花之情态,殊少文雅。
如专用颜色而不用墨,古人有没骨法,今人喜其奇丽,每多学之。
但没骨法虽得像生体态,而无笔无墨,究竟宜于女史描摹,不当出在士夫手段。
必要色墨并用,工意兼全,炼笔毋失落花情,写生善用墨气,如是乃写花卉上乘之法。

画花卉之法,有花、叶、枝、干俱用幼细双勾,为工笔者。
有花用色染,叶用墨点,写其形影似不似之间,为意笔者。
有花、叶用意笔,双勾为逸笔者;有花叶用色分浓淡,背面工致,描摹为没骨者。
古人立法,皆有至理,而高下利害之间,取舍存乎其人。
但工怕匠,意防野,逸笔则忌板实,没骨则愁稚弱,即山水所谓细幼求力,僻涩求才是也。
更宜于人物论中参之。

述古

画花卉全以得势为主,枝得势,虽萦纡高下,气脉仍是贯串;花得势,虽参差向背不同,各自条畅,不去常理;叶得势,虽疏密交错而不紊乱。
何则?以其理然也。
著色像其形采,渲染得其神气,气又在乎理势之中,至点缀蜂蝶草虫,寻艳采喷鼻香,缘枝坠叶,亦想其形势之可安,或宜隐蔽,或宜显露,各得其宜,不似赘瘤,则全势得矣。
至于叶分浓淡,要与花相掩映;花分向背,要与枝相连系;枝分偃仰,要与根相接应。
若全图章法,不用意构思,一味填塞,是老僧补衲手段,焉能得其神妙哉!
故贵在取势,合而不雅观之,则一气呵成,深加细玩,复神理凑合,乃为高手。
然取势之法又甚活泼,不可拘执,必须上求古法。
古法未尽,则求之花木真形,其真形宜于临风承露、带雨迎曦时不雅观之,更觉姿态横生,愈于常格也。
青在堂。

论树本

梅报早春,独占花魁,得阳气之先者,小阳春后,至尾月着花。
写法多墨梅,先从干起,枝交女字,曲如龙,劲如铁,长如箭,短如戟;花开五瓣,须圆,太圆则板,尖则类桃,长则如杏;贵含不贵放,宜稀不宜繁,聚散疏密,正侧阴阳,丁喷鼻香点蕊,须从蒂生,此是诀也。
有白萼、红萼、绿萼,或不用墨圈,全用粉胭脂水绿点瓣加须;或先用墨圈,后加色染,各有写法。
古人著论甚多,其要不外是耳。

蜡梅本非梅类,因其与梅同时,花喷鼻香又附近,其色黄似密蜡,故名蜡梅。
有三种,花小喷鼻香淡者名狗蝇梅,花疏开时含口者名磬口梅,花密而喷鼻香、浓色深黄如紫檀者,名檀喷鼻香梅。
写法亦与梅同。
但梅叶脱花开,蜡梅花住宿叶;梅花瓣圆,蜡梅瓣稍尖,宜以藤黄入粉点染。
而大小疏密、深淡含开,则随意之所到,欲写某种,以画之。

桃正月春花,有数种:一曰夭桃,花开五瓣,其色稍淡,花后结子。
一曰绯桃,花放数层,其色略深。
一曰夹竹桃,花色与绯桃同,而叶则长厚如竹,五月着花,与天绯异。
写桃枝似梅而软,花如梅而尖。
梅花不见叶,桃则花叶并发,此为分别。
写桃多用脂粉没骨,取其娇也,或双勾,或水墨浑成者有之,叶皆嫩薳,细刺红筋,蕊丁如椒,点藏薳桠。
夹竹桃则花叶并茂,绿中点红,正是桃花夹竹。

红棉又曰木棉,仲春花开,红焰如火,南方离明之象,故北地无之。
写红棉要得其气势参天,虽一枝一朵,亦无随奁附髻之态。
古干若梅,横纹若桐,花瓣长厚,点须墨浓,蕊含紫黑,蕊破吐红,此诀也。
用墨劲笔双勾,或全硃,写没骨亦可,用笔要壮,不可以细幼描绘。

玉兰、木笔、辛夷,皆同一类,冬蕊春花,九瓣,白色为玉兰,淡紫为辛夷,淡黄为木笔。
高者盈丈,一枝一蕊,尖长黄苞有毛,写法用意,花工笔亦可。
因树虽高,花仍娇薄似木棉,雄壮气势,非细致能摹也。

紫荆春花,花后生叶,花小紫粒,蕊瓣难分,成簇成团,发无定处,或枝、或干、或树头皆有之,俨如杨桃花。
其色娇紫,花多残酷可爱。
先写枝,后用紫入粉点花,再用深紫于花枝交卸处,隐约中少加蒂梗为妥。

石榴有数种,结子与不结子,大叶与细叶不同。
夏月着花,有单瓣,有千层,要之画石榴花宜朱萼千层,用硃,入洋红,点没骨法。
个中碎瓣乱英难以双勾,勾必板实。
叶绿加墨,攒聚成球。
焦墨刺筋,蕊长中折,若倒葫芦。

佛桑花有红、白、黄、紫四色,枝干皆直生,高数尺,枝叶如桑,故名佛桑。
长条直上,一叶一蕊,多若串珠,一树枝蕊百朵,朝开暮落,自五月始花,中秋乃歇。
画之必夹别花配衬,乃能成章,因枝直少情趣交搭故也。

紫微七月花,虽五瓣,多挛缩,不可双勾,宜以紫色入粉调匀。
颤笔点花,须会挛缩之意,然后从心刺须点英,以聚朵成球。
蕊多颗粒,圆小如椒,叶生对门,枝干古错。

木芙蓉玄月始花,一枝数蕊,逐日渐开,随时变色。
早净白,午桃红,晚深红,二日更红。
瓣中有筋如莲,故别号木莲。
而丛英堆萼,亦似牡丹,似芍药,干叶如桐,但叶有五尖,无四缺,枝高而柔,干老犹绿。

桂与木樨同种别种,而桂亦有多种。
概其名则有三。
枝干皆直,皮纹皆皴。
一曰牡桂,叶长尺许,如楷杷叶,边有锯齿,表里生毛。
一名菌桂,叶似柿叶,中有纵纹三道,光净无毛,与牡桂异,牡菌皆白花黄蕊,四月开,五月结子,生交趾、桂林山谷中,树高数丈,采其皮,即药名肉桂,此二种不入画谱。
一曰岩桂,比牡菌树小嫩,叶长瘦有齿,老叶短肥,光厚无齿,如桅子叶,又如茶叶,因丛生岩岭间,谓之岩桂。
今园林中多移接种之,俗呼为木樨者是也。
其花白者名银桂,黄者名金桂,红者名丹桂。
有秋花者,春花者,四季花者,逐月花者。
画多岩桂,写法先写枝叶,随用粉点白花,微入藤黄,点黄入硃标,点红花于叶后,再加衬叶,如是乃无倾向,花在中间也。

山茶冬开,花深红如朱丹,正面如木棉,须英亦黑点,叶后有棱,两头尖,腰阔如茶,蕊绿而黄,形若梅子。
茶有数种,宝珠茶其花族如珠,石榴茶个中层叠碎花,踯躅茶其花如杜鹃花,宫粉茶其花皆粉赤色。
又有一捻红、千叶红、千叶白、千叶黄,更有外国来种曰洋茶,其名不可胜数,而入画者写五瓣山茶为端正。

论草本

牡丹,花之富贵者也,正、仲春着花,红、黄、紫、白、黑五色之中,又有深浅之别,而种类名目甚多。
其瓣萼千层,花样无所不有,鲜艳可爱,江南最盛。
丛生,老干高数尺,逢春新枝与叶已并发,叶茎上三歧五叶,画法双勾、没骨、工、意咸宜。
即全用水墨,一枝半朵,亦不失落富贵气候,乃为善画牡丹者,不徒多买胭脂而已。

芍药犹绰约,美好貌,花瓣与牡丹大同小异,亦有数色,种类不一。
天生多同牡丹者,但画宜分别之。
牡丹花瓣圆短而密,芍药尖长而疏;牡丹叶肥厚,芍药叶瘦薄;牡丹有老干,芍药宿根在土,逐年抽芽。
以此辨之,必明乎此,庶胸中有成,笔下无混。

酴醿,原是酒名,取其芬可渍酒,故名。
花有黄、红、白三色,茎叶皆刺,一颖三叶,如品字形,或五叶有之。
叶边有齿,面绿背翠,蕊尖长,蒂如葫。

玫瑰、月季、蔷微,皆同一类,生则有春夏四季,开不同时;瓣厚薄,喷鼻香不喷鼻香,色浅深,叶大小,枝是非,花稀密之别。
而画实同一法,不过略分大小,三叶五叶耳。
一名七姊妹者,一枝七朵,其花小于诸种,而七朵中又有浓淡红白不齐,此亦当辨。

葵有蜀葵、吴葵、鸭脚葵,各种不一,而入画者多写鸭脚葵,即秋葵也。
因其叶开五尖,形如鸭脚,故名。
五六月开,花大如碗,六瓣,淡黄赤心,朝夕倾阳,故写宜侧面。

萱花一名忘尤,别号宜男,人多画以道喜,取其名意也。
叶长四垂,苞生直茎,无附枝,繁蕊攒连,蕊长,开六瓣。
有春花、夏花、秋花、冬花者,色有黄、白、红、紫,但画以黄为正,不可混用杂色也。

玉簪有两种。
一叶肥如菜,一叶长如萱。
叶肥者花亦肥,茎大而短。
叶父老花亦长,茎小而高。
夏月中抽一茎直上,结蕊成球,蕊长如簪,色白如玉,故名玉簪。
肥叶花小,一茎数朵。
长叶花多,一茎数十朵。
肥瓣稍圆,长瓣略尖,皆开六出。
茎上有小叶,与水仙之叶有别也。

兰种甚多,不一其名,总而言之,赤茎者花黄紫筋,中央瓣细紫点;青茎者花红筋,中央瓣红点;白茎白花,心无杂色,故名本心。
即本心亦多种类,花矜贵,茎幼,叶软。
叶父老花亦长,朵亦多;叶短者花亦短,朵亦少,自然之理。
青茎叶劲,赤茎叶粗,更劲而直。
画兰多用浓墨写叶,淡墨写花。
写叶落笔先知钉头、鼠尾、螳肚之法,后明交凤眼、破象眼之诀。
叶交勿叠重,花多勿比联,此画兰之法已尽。
或双钩、没骨,随人嗜好用之。

菊种千百其名,而画其要者,蟹爪千瓣,野菊有心无心,数种而已。
瓣有尖圆是非,稀密肥瘦不同。
叶亦随花头而互异,用色随幅配置,不外红黄白紫,浓淡浅深。
如写成林,则相间分别,花瓣平开如镜者则有心,四面高堆攒起者则无心。
瓣由蒂出,蒂与枝连,叶分五歧四缺,必须反正卷折,庶免雷同印板之弊。
花下之叶色深润,根下之叶色焦苍,写菊须知有凌霜傲霜之意,故枝茎多劲直,与众卉殊。

水仙生宜於水,其花莹白可爱,有飘飘欲仙之意。
头根似蒜,外包赤皮,叶如萱草。
但萱草叶软薄四垂,水仙叶健直上。
本身叶交加,叶中抽一茎,苞含数蕊,花开六瓣,淡白卷皱,心黄如杯,故有金盏银盘之名。
写法多用双钩,但众人每写五瓣,误如梅花,难免不免习而不察。

论藤本

凌霄原在山谷野生,今处处园林皆种之,蔓藤而上,依棚作荫,一枝数叶,尖长有齿;深青色,自夏至秋着花,一枝十余朵;蕊长,而开五瓣,赭黄中有细点,写法即以意图之。

紫藤一枝数叶,对节而生,花开紫色,心黄,三瓣平,两瓣竖,形似太保紫金冠,一茎数十蕊,次第盛开成球,残酷可爱。
画用胭脂入靛加粉,先点成花团,后以黄粉点花心,又从花罅写茎点蒂,串连不断,方得乱球中朵朵分明也。

牵牛蔓绕篱墙间,其叶青,有三尖角。
七月生,花长似军中鼓角,近蒂色白微红,花头深紫碧翠。
画用石青加脂,乃得生气。

金银花蔓藤微紫,对节生叶,叶如薜萝,而青濇,有毛。
三四月着花,蕊长寸许,一蒂两花,一花二瓣,一大一小,如半边状。
须长似蝶,初开色白,二日变黄,三四日深黄。
新旧相参,黄白相映,故呼为金银花。
画用白粉再入藤黄,相间点缀颇有新奇。

吉祥草,茎青长数尺,叶如松针而软,花蕊皆朱红,长半寸,瓣略见破,不甚开放。
虽画此无甚作法,然写于牡丹、翠竹之间,金瓶、快意之侧,取安然富贵、快意吉祥,亦得隽誉也。

天冬草细藤青葱,幼叶针长,形如水茜,花白小粒。
虽枝叶不能自主,然画玲珑奇石,缠绕其间,甚有雅趣,亦画中不可少。

●梦幻居画学简明卷四

翎毛总论

写翎毛落笔先写嘴,从上腭两笔之间点鼻,鼻后即圈留眼眶。
次生下腭,描头托腮,由脑后托笔。
接写背肩,加翼安尾,由腮接胸肚腿。
个中细披蓑翎,则用破笔;应点羽翼,则用浓墨。
而翼之辗转阴阳,又分浓淡,逐一写完,然后添足。
凡鸟皆卵生,故其身不离椭圆形,加添头、尾、翅、足而已。
至于写正面侧身,与飞鸣宿食,转头倒攀各势,并分山禽、水禽,尾长、尾短,嘴尖、嘴扁,脚高、脚低,不一其类,须平日多看生鸟,胸有成见,执笔乃得真切也。

山禽尾长嘴短,水禽尾短嘴长。
盖山禽跳翔。
高举其尾,一动即飞升半空,故尾必长;而善鸣善歌,口轻舌利,故嘴必短。
水禽浮沉波浪,行立沙汀,故尾必短,乃无拖泥带水之患,而钻溪入海,搜虾捕鱼,故嘴必长,方有饱腹充肠之具也。
山禽飞则脚缩爪弯,水禽飞则脚伸爪直,嘴尖者爪亦尖,嘴扁者爪亦扁,造物成长自然之理。
学画胸罗造化,若不审明此理,背理岂能成法哉!

述古

墨客六义,多识鸟兽草本之名;月令四季,亦记语默兴废之候。
但是花卉与翎毛既同见于诗礼,自宜兼善图画矣。
前编先言花卉,斯卷再录翎毛,至若翎毛为类不同,薛鹤郭鹞,已见称于古人,后此岂无专以一体善于者哉!
如薛稷之后,冯绍政、蒯廉、程凝、陶成,俱善画鹤;郭乾晖、干祜之后,姜蛟、钟隐、李猷、李德茂,俱善画鹰鹞。
边鸾善孔雀,王凝善鹦鹉,李端、牛戩善鸠,陈珩善鹊,艾宣、傅文用、冯君道善鹌鹑,范正夫、赵孝颖善鹡鸰,夏奕善鳷鋋,黄筌善锦鸡、鸳鸯,黄居采善鹁鸽、鹧鸪,吴元瑜善紫燕、黄鹂,僧惠崇善鸥鹭,阙生善寒鸦,于踢、史琼善雉,崔悫、陈直躬、张泾、胡奇、晁悦之、赵士雷、僧法常善雁,梅行思善斗鸡,李察、张昱、毋咸之、杨祁善鸡,史道硕、崔白、滕昌祐、曹访善鹅,遐龄善眠鸭浮雁,鲁宗贵善鸡雏、鸭黄,唐垓善野禽,张颖、陈自然、周滉善水禽,王晓善鸣禽,此俱历代名家。
或花卉中安置,专善一长;或众鸟中描写,尤称最妙。
至若山禽、水鸟,诸方产畜不同,锦羽、翠翎,四季毛色各别,以及飞鸣宿食之态,嘴翅爪尾之形,论中所未悉载者,又当以意求之耳。
青在堂。

论山禽

凤凰世所罕见,难以摹写,而市廛匠习所绘龙凤图,以讹传讹,不可执为成法。
文人作画甚少写之,然有时官吏海中图写祥瑞,不得不随题著意,于无稽中亦须考出证据,然后落笔,庶免方家笑也。
《韩诗外传》云:凤之象,鸿前麟后,燕领鸡喙,蛇颈鱼尾,鹳颡鸳腮,龙文龟背,羽备五采,高四五尺,翱翔四海,天下有道则现,其翼若竽,其声若箫,不啄生虫,不折生草,不群居,不潜行,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即此可想其像,而意生于腕下矣。

孔雀高三四尺,头嘴如鸡,顶戴三毛,长寸许。
雌者尾短,无金翠。
雄者尾长,头背至尾皆金翠相绕,圆纹如钱。
画法用墨先写毛片,后加翠丝金刺。

鹰有白色,有玄色,有麻色。
嘴若钩,爪若铁,毛起斑纹。
大纹若锦,小斑似缬。
头短,颈短,脚短。
鹦鹉、鹦哥同为一类,但鹦哥有绿有红,以此分别耳。

鸲鹆即粤俗名了哥,脑上有毛髻,蜡嘴,眼爪俱青黄,毛全玄色,惟翼底夹生白羽。
写翼宜疏两笔,留白以间之。
头翼用墨宜浓,胸腹用墨宜淡,庶无板实之患。

雉为野鸡,有数种:鸜,雉、鷩雉,即山鸡、锦鸡,皆同一类,形如鸡而毛备五彩,尾长三四尺,赭黄之中,墨点寸许一间,节节至尾,红腹,红嘴,绿项,首有采毛曰山鸡,腹有采毛曰锦鸡。
同类中亦稍有别也,而五采写法必要相生,自然五色混融,不可夹杂。
至如何融混之处,又可以融会,难以言传矣。

麻雀颔嘴皆黑,毛裼有斑,耳有白圈黑印,全身写法,俱宜赭入墨。
今人写麻雀,头背用赭不用墨,而写翼几笔。
又用墨不用赭,一雀两色,殊失落麻雀之意。
或辩之曰:是乃黄雀。
不知黄雀毛色黄中带绿,又宜于赭色,所谓习而不察也。
故写麻雀法,必先用墨笔写成斑点,浓淡自然,俟墨干,然后加赭墨染之,趁湿复加墨点斑纹为是。
岂有全身皆赭,独翼翅用墨耶!
宜于生雀细审察之。

燕为玄鸟,故墨色。
身轻翼薄,双尾拖长如翦,翅膊尖起,其翼毛长过于背,嘴短,头扁,身亦扁。
若拘滞形不离卵,写身肥圆,则失落轻燕之意矣。
飞则带雨迎风,游波穿柳。
凡画燕,宜写柳随水以配之。

喜鹊嘴尖尾长,爪青尾黑,而绿胸,黑腹白肩,膊亦白,翮黑尾黑,夹有背腹之白,其色驳杂,故别号驳灵。
写法全用黑,而应白之处,留空加粉;欲鸣则尾下垂,欲飞则尾上竖;雄者深墨,雌者淡墨,亦当分辨。

鸡乃家禽,处处人家畜养之,其形像何如,随时可见,不必赘论。
惟是鸡类甚多,五方所产,大小形色不同,即当因随处所见而画之。
雄鸡多赤色,高冠长尾;牝鸡多杂色,头小尾短。
个中或黄或黑,或麻或白,无不可写。
毋咸之画鸡,其毛色明润,瞻视清爽,大有买卖。
梅行思画斗鸡,爪起项引,回环相击,宛有竞赛之势。
鸡为平凡数见之物,若施于笔墨,则必有一种精奇脱俗之处,令人抚玩无厌,方可画鸡也。

论水禽

鹤为仙禽,能运气,多寿,性高洁,不与凡鸟群。
行依洲渚,少集林木,虽曰栖松,原为水鸟。
身长三尺,高三四尺,喙长数寸,颈长二尺许,朱顶赤目,红颊青脚,尾凋膝粗,白羽黑翎。
其黑翎原生翼下,世有画翎当尾,殊失落本意。
白为鹤本色,或灰或苍,是其小者。
另产一种似鹤之形,皆非仙鹤,其颈伸缩,中如两折,与孔雀、鹅、鸭等,颈屈曲圆转不同,画此不可不知。

鹅有黑白二色,脑有肉髻,其黑者绿眼,毛、翅、头、髻、喙、脚皆深黑,颈、腹灰黑。
其白者眼黄喙黄,红掌红髻。
凡鹅多肥臀矮脚,行则俯首,立则昂头,作画者当会此意,勿写鹅类鸭,方为妙手。

雁与鹅同为一类,雁飞腾空,鹅飞循地。
雁大于鹅,而雁之小者为雁,大者为鸿。
鸿雁亦有黑白二种,形同色异,与写鹅法写之。
但鹅身肥短,雁稍瘦长,以此别耳。

鸭与鹅同一写法,但鹅黑者全黑,白者全白。
而鸭则有黑有白,有黑白相间,有五色花斑,不纯一色,两翼俱夹翠羽。
鹅睡缩脚伏地;鸭睡一脚缩胸,一脚亭立。
今人写睡鸭,两足伏地者谬也,以是画须格物。

鸥形色如白鸡,又如小鹤,长喙高脚,群飞耀日,常浮水面,随波升沉,虽有风波若险,而晏然不惊,故曰闲鸥。

鹭洁白如雪,颈苗条,脚青高,尾短喙长,顶有长毛十数茎,毵毵然若丝者,写法与鸥同。
而鸥顶无毛,鹭顶有毛,稍为辨别。

翠鸟又曰鱼狗,常依水滨捕鱼,故名之。
其毛羽青色,似翠可爱,头大身小,喙长而尖,足短而软,嘴爪皆红,眼带黄赤。
画羽宜用石青,嘴爪咸宜硃砂,头面青翠,中有细黑点,用笔时亦想像图之。

●梦幻居画学简明卷五

兽畜总论

兽畜四足,为毛之总称。
野产者谓之兽,豢养者谓之畜,其性善走,亦名走兽。
凡走则四蹄双起,前蹄跳,后蹄踢,飞奔作势,如车之转轮,如舟之拨棹。
行则前右足,退步在后,后左足亦在后;前左足进步向前,后右足亦向前。
谚云:左上右落,提高退却撤退。
今生整天然之理也。
众人画兽畜,每见画前左足在后,而后左足并在后;后右足向前,而前右足迹向前,其错处画者固自不知,看者亦常不觉。
故画学与格物之工,均不可少。
古人写兽畜,或有擅专,或随笔游戏,俱不能离法苟且,如赵光辅、韩干、陈用志、王士元、李龙眠、赵松雪、高益、李用、张钤,皆善画马;赵邈卓、辛成善画虎;戴嵩、斐文眺、刘景明、江贯道善画牛;何尊师、王振鹏善画猫;冯清善画橐驼,易元吉善画獐猿,冯进善画犬兔,各擅所长,可为后世法。
凡画兽故须形色负责,不至画虎类犬,又不徒绘其形似,必求其精神筋力,盖精神完则意在,筋力劲则势在,能于形似中得筋力,于筋力中传精神,具有生气,乃非去世物。
但兽畜其类甚多,不能尽写,兹集可入画图、易于笔墨者,举数种而论之耳。

论兽畜

狮为百兽长,故谓之狮。
毛色有黄有青,头大尾长,钩爪锯牙,弭耳昂鼻,目光闪电,巨口耏髯,蓬头冒面,尾上茸毛,斗大如球,周身毛长,松猱如狗。
虞世南言其拉虎吞貔,裂犀分象,其猛悍如此,故画狮徒写其笑颜,而不作其威势,非善画狮者也。

虎为山兽之君,妆如猫而大如牛,毛黄质而黑章,锯牙钩爪,四指不露甲,须健而尖,舌大如掌,满生倒刺,项短鼻齆,眼绿如灯,夜视则一目放光,一目看物,声吼如雷,风从而生,百兽震恐。
白虎曰甝,黑虎曰彪,伏则尾垂,昂立尾竖。
先写其形影,次用黑点斑,而后渲染赭黄,俟干,加须点睛,以取威势。

象灰白二色,身长丈余,高六七尺,目才若豕,行则以臂着地。
其头不可俯,其头不能回,其耳下弹。
其鼻大如臂,下垂至地,鼻端甚深,可以开合,中有小肉爪,能拾针芥,食品饮水,皆以鼻卷入口,一身之力,皆在于鼻。
口内有食齿,两吻出两牙夹鼻。
雄者长六七尺,雌者才尺余。
番人畜之,出入乘骑负重。
盖象为天地间一大笨之物,形体臃肿,面孔丑陋,四足如柱,无指而有爪甲,行则先移左足,于画无甚作法。
但有时兴到,欲写西域进贡及匈奴游猎图,则象亦不可少,姑录之以备参考。

牛有数种,有黄牛、水牛、乌牛,南方多水牛,北方多黄牛、乌牛。
黄、乌二种卑小,角短颈扁,下颔无肉,软皮下垂如旗。
水牛色青苍,大腹锐头,角长波折若担子,力能与虎斗。
牛之牡曰牯,牝曰〈牜孛〉,南曰〈牜吴〉,北曰〈牜秦〉,纯色白牺,黑曰〈牜俞〉,白曰〈牜隺〉,赤曰〈牜辛〉,驳曰犁,无角曰犊。
《造化权舆》云:乾阳为马,坤阴为牛,故马蹄圆,牛蹄坼。
马病则卧,阴腾也;牛病则立,阳腾也。
马起初前足,卧先后足,从阳也;牛起初后足,卧先前足,从阴也。
画牛必须明此,然后五色相间,行立起卧,大小侧正,不失落其性,便得其法矣。
故写百牛图,形状变异,百不重出,岂粗知浅学者所能著笔哉!
黑牛纯用浓墨泼成,黄牛先用笔勾,后以色染;水牛用粗笔勾起,再用破笔擦毛,然后加染青苍水墨。

马多形色,纯白为正,青、黄、赤、黑,与乎花骢、绿骥、紫鹿、苍龙,种色不一,以意图之。
凡马高六尺,其七尺以上为騋,八尺以上为龙,至三羸五驽,不可不辨。
大头小颈,一羸也;弱脊大腹,二羸也;小头大蹄,三羸也;大头缓耳,一驽也;长颈不折,二驽也;短上长下,三驽也;大骼短胁,四驽也;浅髋薄髀,五驽也。
额毛如缨,鬃毛可鬓,鸡目筒耳;立则尾垂,行则尾摆,走则尾直。
画牛宜肥,画马宜瘦。
明乎此,而参不雅观前论起卧,则画马之形,不外是矣。
用笔宜勾勒,后用色染出凹凸,浓墨点睛,加刺鬃尾。

鹿为斑龙,马身羊尾,头侧而长,脚高爪小,有角两歧,或三歧者,夏至则解。
大者如小马,黄质白斑,故俗称马鹿。
牝无角而小,毛色黄白,驳杂而无斑。
凡鹿食则相呼,行则同旅,居则环角外向,以防侵害;卧则口朝尾闾,以通督脉。
孕六月而生子,六十年怀〈巬,言代夫〉于角下,斑痕紫色。
一百岁为白鹿,五百岁为玄鹿,千岁为苍鹿。
鹿以白色为正,神仙骑白鹿,古今人多图之,然意之所至,或苍或玄黄,亦无不可。

羊有褐色、青色、玄色、白色,亦有毛短、毛长、毛卷、毛直之分,有头小身大、头大身小之别。
毛可为毡,亦可为裘。
南北异地,故所产不同耳。
羊不论牝牡俱有须,其耳长尾短,角短蹄轻,行则成群相继,子则跪乳报恩。
凡写北景,羊毛宜厚,南景羊毛宜薄。
至牧养人物,山林风之冷暖配衬,又在心灵笔活以成之。
先用勾勒,后以破笔擦毛,披卷圆圈,宜意不宜工。

狐似黄狗,鼻尖尾大,性多疑。
百岁之狐为美女,千岁之狐为淫妇。
亦有白狐、黄狐、玄狐各种,其毛顺滑,写法勾出形模,以色墨染之。

驴似马而小,长耳广额,性善驮负,有褐、黑、白三色。
画多用墨,秋山行旅、雪岭探梅,不能少此。
法当先写骑人铺鞍,次画驴头,鬃毛接背,随配前足后足,俱以浓墨,大意一笔写成,后加稍淡墨,续写颈腹尾缰。
若用工笔,先钩后染,不如写意为妙。

橐驼似水牛,其头似羊,头长耳垂,脚有三节,背起两肉峰如鞍形,有苍、褐、黄、紫数色。
力能负重千斤,日行三百里,又能知起源水脉风候,凡伏流人所不知,驼以足踏处,凿下得泉。
至流沙夏多热风,行旅触之即去世,若风将至,驼必聚鸣,自埋口鼻于沙中,人以此为验也。
卧则腹不著地,屈足露明者,名曰明驼,最能行远。
塞北河西,人多畜之,出入乘骑,可代车舆。
画当以写牛之法写之。

狗为家畜,其形色固多,更有一种番狗,高三尺,如小马,或黑,或白,或苍。
又一种小番狗,毛长如狮,入画更趣。
凡狗头如葫芦,耳如蚬壳,其腹则上大下小,其尾则常竖摆摇,种类虽多,不外实毛、松毛两种耳。
画宜以写狮、写马之法参之。

猫,捕鼠兽,斑文,头尾面孔形同小虎,有黄、黑、白数色,及三色驳杂如玳瑁斑者。
猫属阴类,潜行静卧,而阴中有火,故触动之即发怒威。
其睛可以定时,子午卯酉如一线,寅申已亥如满月,辰戌丑末如枣核。
牝亦有须,足现四指,一指在脚底,毛藏不露,与虎无异。
画宜写全黑、全白,与三色驳杂者为善。
其虎斑纹者,画成小虎无别趣也。
法先写眼,次鼻、口、耳,将头面写成,看其头势,正侧俯仰,应行应卧,然后配身、安足、加尾,以助其其势。

附论鳞虫

龙者,鳞虫之长也,王符言其形有九似:头似驼,角似鹿,眼似鬼,耳似牛,项似驼,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是也。
其背有八十一鳞,具九九阳数;其声如戛铜盘,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头上有博山,别号尺木。
若龙无尺木,不能仙游。
呵气成云,既能变水,又能变火。
龙之为物,人所罕见,画家每宗是说而作焉。
尝见吴怀画龙水图,与世所见龙异,猪首驴形,肉鳞畏垒,垂髧下者,其长数尺,角势波折,有歧其上,拿空据虚,抟云而起,头有物如博山形,是名尺木。
此画之形似,又与前论异,各有所见,何论得其真耶。
虽然,不雅观物者必先穷理,理有在者,可以尽察,不必求于形似之间。
如天地生人,各貌不同,况龙神物也,变革不可测,度其形体,岂有一定不易哉!
画者不可偏执。
宜于情理中写其威灵震撼,蟠屈蜿蜒之势,则真龙亦不外是矣。

蛟似蛇而身长丈余,头小颈细,颈有白癭,胸前赭色,背上青斑,胁边若锦,尾有肉环,束物则以首贯之。
《拾遗录》云:汉昭帝钓于渭水得白蛇,若蛇无鳞甲,头有软角,牙出唇外,连眉交生,故谓之蛟。
独角曰虬,无角曰螭,有鳞曰蜃,皆是一类。
画者当分别而活图之,写神仙渡海图,乘蛟亦不可少;周处斩蛟图,更宜留神也。

鲤鱼为诸鱼之长,形既可爱,又能神变革龙,以是琴高乘之而升仙。
头小腹大,其胁鳞一道,从头至尾,无论大小,皆三十六鳞。
每鳞中有小黑点,十字文理,故名鲤。
其鳞色有赤有黄,有青有白,画鲤用工笔则勾鳞,若意笔则不用勾,以墨点浑成鳞影,然必须具此神灵变革,跳跃龙门气候,方得其妙。
若一味板写鳞甲,毫无生活,则俗所云木鲤,竟成笑话矣。

鲂鱼小头缩项,阔腹扁身,其鳞细,其尾窄,其色青白。
写鲂鱼,先以笔墨勾出形势,后用蓝墨染出浓淡,不必写鳞也。

鲈鱼巨口,细鳞,四鳃,色白而有黑点,处处有之,吴中淞江尤盛。
杨诚斋诗云:鲈出鲈乡芦叶前,垂虹亭下不论钱,买来玉尺如何短,铸出银梭直是圆;白质黑章三四点,细鳞巨口一双鲜,东风已有真风味,想得秋风更迥然。
此句已写尽鲈状,画鲈当于此诗想像之,而法在个中矣。

金鱼其色赤,赤现金光,故名金鱼。
有金鲤、金鲫、金鳅数种,而画谱则以人家池中养玩者图之。
身似鲤而小,尾似虾而散大,或有脊,或无脊,或平眼,或凸眼,凸眼多有脊,平眼多无脊。
初生色黑,久乃变红,或变白,白者名银鱼,又有红白黑斑相间。
画金鱼须写其拍浮闲乐之意,与别鱼比之,矜贵一格。
宜衬以绿茜,池中花下,寓富贵台阁气候,乃得生趣。
别的海鱼,种类甚多,不可列举。
欲知其详,时向鱼市上把稳分辨,即因所见而以意图之,此亦博学之法,以造化为师也。

蟹有大、小,有毛、无毛,其类不一。
而画家则以螃蟹为正,横行有甲,外刚内柔,骨眼蜩腹鲎足,八足二螯,有钳甚锐,六足爪尖,后二足爪圆,游波拨水,如舟之桡。
彀脆而坚,脐父老雄,脐团者雌,生色黑绿,蒸曝则变珠红。
画多用墨笔,以意写之,设色者少。
画蟹之法,全在爪螯伸缩有情,笔劲而活,毋作板刻;螯则高低俯仰,或开或合,勿两相呆对。
至于正面侧面,与乎游水行泥,斗钳缩宿,各尽情状,则又在乎临池想像间矣。
宜点缀沙陂,配衬芦荻。

虾有青色、白色,大头、细头,身长、身短,类虽不同,形实则一。
皆长须钺鼻,多足善跳,两手能钳,常拱如相揖状,类似蟹;背甲断节,能屈能伸,尾作个字,硬鳞三瓣,肠在脑中,子怀腹外,好跃乐群,随潮拥苇。
陆放翁《吟虾》诗云:若然得藉青苗势,水长潮高欲上天。
画鱼虾小品,当会此意,乃有逸趣。
盖鱼虾村落野俗物,如照虾画,则俗气逼人,又焉能入大雅赏鉴哉!

蝶乃蛾类,小者为蛾,大者为蝶,一名蛱蝶,别号蝴蝶,均是菜花、树叶所化。
六足四翅有粉,文采可爱,其种甚繁,青、黄、赤、白、黑五色俱有,亦有一种而五采兼备者。
好嗅花喷鼻香,以须代鼻,双须灵动,到处探喷鼻香,文采在翅,画立翅向上,夜宿翅垂下。
飞则半身露,立乃见全身,嘴长如线,常卷缩成圈,探喷鼻香则伸。
画蝶先画翅,随后写身点眼,描须画足。
画蝶之法,有用淡墨勾出四翅,著色分染,俟干透后,用油烟乾笔擦描,斑文松浮如粉,身腹皆然,再用焦浓墨勾翅骨,此为工笔写法也。
有用色笔随意写成形势,趁湿加粉,或加别色,再用墨点缀成文,与原以浑化。
又有纯用水墨,分浓淡写出斑点翅文者,此为写意,各有活气,均可为法。
如欲写其翩翻反侧之态,不外由正面而臆度之耳。

蜂与蜜大同小异,蜂身长腰小,腹瘦尾尖;蜜则身短腰粗,腹肥尾秃。
皆与蝶同性,好嗅花喷鼻香,以须代鼻,采花则以股抱之。
结房育子,蜜房可以成蜡成糖,故有蜜蜡、蜜糖之称。
而蜂则无糖蜡,只可疗疮而已。
蜜色黄者多,而蜂则有黄有黑,有黑黄相间者,画当辨之。

蜻蜒有青、黄、红、绿数种,皆头大眼露,颈短尾弹,四翼六足,翼薄如纱,有逼裂纹。
青、绿者尾圆细,俱有黑点,身亦有黑斑,与青、绿相间;其红、黄两种,尾扁稍大,无黑点。
先明乎此,则落笔自有成见矣。

螳螂色纯绿,眼大头小,颈细身长,两臂如斧,挺然作威,狂奔如飞。
见物则身摇足摆,奋勇不知量力,故有抟轮之诮。
而琴心向之,有杀伐之音,画以草绿写形势,加粉以取浮凸,用没骨法,不宜用墨也。

蝉即蜩也,色纯黑,头秃,身扁,翼薄,鸣则鼓翼,声在翼间,好藏柳底,故画多作柳蝉图意。
写蝉先用墨写头眼,以乾笔轻淡拖纱作翼,然后加爪足以完之,或用赭墨亦可。

●总跋

上古之画,悠远无凭,难以稽考,大抵所画,皆作人物、鬼神、乌兽之类而已。
至顾、陆、张、吴辈,初创山水一格。
顾长康、陆探微、张僧繇、吴道玄。
继其后者,二李、二阎、二郑、二王、荆、关,董、巨。
李思训、李昭道、阎立德、阎立本、郑法士、郑虔、王维、王宰、荆浩、阎仝、董北苑、巨然。
顾恺之论画曰: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
台榭一定器耳,难成而易好。
斯言以人物为平凡所见,不能苟简,肖像似难,故以山水次之。
然山水诸法,唐、宋尚且未备,因有迹不逮意、声过实在之论。
至元赵、王、吴、黄,倪、曹、钱、盛赵子昂、王叔明、吴仲圭、黄子久、倪云林、曹云西、钱舜举、盛子昭。
之法乃全,可为画学之纲领。
画家应以山水为主也,画山水必须将天地浑涵胸中,直是化工在其节制,而天地间飞潜动植,莫不兼绘,即人物、花鸟、兽畜,尽在图中,以为点景,必如是方可谓之有成。
此画论山水编列首卷,而且于诸家笔墨皴法,翻覆详言,不厌繁赘,诚以山水为重,不敢轻易视之也。
众人辄谓山水易为藏拙,有错笔可用点掩之,或脱空,可用树补之,随意堆叠,不费经营;复有糊涂乱抹,妄书摹仿某古人笔法,以为护短计,不雅观者亦少能衡鉴正伪,或阿所好,或重簪缨,随声附和,遂相沿习,同作懵懵。
噫,绘法日沦,可腾掉哉!
夫山水虽无定形,而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
凡画至此四者,乃可与言画,岂从绘树描山、写石画水,竟自大称能耶!
第可行可望,不如可游可居之为妙。
试看真山水,历千百里外,而择可游可居之处,十无二三,而必取可游可居之境,君子以是渴慕林泉者,正谓此也。
故画者当以此意造之,而鉴者亦当以此意穹之,庶不失落其本意,奚可以为易事乎!
人物之中,虽有王侯将相、儒佛鬼神、渔樵耕织,人品之不同;行立坐卧、笑语悲欢、琴棋诗酒,人事之各别,究不外人之一身变生态度云尔,较诸山水,其大小难易为何如也。
花卉只是一株之能。
禽兽虫鱼,更属小物。
其间复有蝇萤蚊蚁,小之又小者,不堪入画。
即有时娱笔戏墨,亦有时髦致为之则可,今有专志作此,以逞善于,难免不免取法下乘,又何足与言斯道哉!
兹后三卷,所谓花鸟兽虫,每种数语,洁其大要而总括之,以为画学成式,至其用笔用墨诸法,已备在山水论中,毋庸多增臆说矣。
孰轻孰重,造化固有权衡,宜略宜详,著书岂无准则。
读者勿以此书如龙头鼠尾,讥笔墨之不逮也。
同治丙寅岁花朝,纪常郑绩谨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