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孔见(海南省作协原主席)

说到琼北平原云霓最多的地方,恐怕要数海口郊野的云龙了。

借一湖清水洗尘 休闲娱乐

驱车从市区出来,调转方向朝东南驶去,进入红土殷殷、草木葱茏的地界,举目望去,蒸腾的云气犹如条条巨龙当空起舞,那便是云龙镇的所在了。

一样平常说来,有龙的地方必定有水。
果不其然,云龙镇边上就有一个云龙湖,传说是龙下来取水的地方。
龙的嘴里含着晶莹剔透的珠子,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入得了口,因此,云龙湖的水必须纯净才行,实际情形也真的如此。
钓鱼的人站在岸上,可以清楚看到鱼儿中计的过程,无须浮标就能起钓,把鱼儿活生生拉上来。

湖中心,水的至深之处,拱起一座小小的湖心岛,周遭年夜约一里,长着极其茂密的树木,还缠绕着扯不清的藤萝,密密匝匝。
岛上人迹罕至,平日里,只有鹭鸶等鸟类在树梢飞飞停停,萦绕其间,像是白云的飘絮。
有时,飘絮溘然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吞下一条小鱼;有时,飘絮还会发出几声快意的叫喊,给寂静的小岛平添几分神秘。
人愣住脚步的地方,自然的活气得以恣肆伸展,在高强度的阳光下,小岛叠翠重重,显出了兴旺的生命力,仿佛只要随便一掐,就会流出浓浓的颜料来。
茂盛的草木和湿润的水汽,特殊适宜爬行动物生存。
在这样的地方,蟒蛇想必不会缺席,它们就属于龙的家族。
湖的底部,脚踩不到的地方,厚积着优柔的淤泥,那是鳗鱼最惬意的藏身之所。
在当地,淡水鳗也被称为蛟,通体透着一股铜黄的光蕴,腮帮上还长着两只小小的耳朵。
龙的家族相称弘大,它们在水为蛟,在地为蟒,在天为龙。
有了蛟与蟒的存在,云龙湖才算是名副实在,而湖的阁下,确实也有一个叫作云蛟的村落庄。

大约十年前,一次出行,让我有时创造了云龙湖的存在,而它之前悠悠的光阴,则完备与我无关。
流连在镜子一样平常的湖水边,呼吸蒸发上来的氤氲水汽,身子很快变得轻盈,仿佛重量一下减去了许多。
云在天空中从容地飞行,一片片地把衣裳撕开,随手交给了缭乱的阳光。
风一阵阵地掠过,让一壁明镜迷惘起来。
那个安谧的下午,光影在湖上游走,我有了受到洗礼的体验,乃至以为在淡水中做一条鱼,比在尘埃里做一个人,更快活和清洁一些。
鱼之于水,犹如龙之于云。
人生涯着,若不能如龙得云,凌空而起,如鱼得水就已经很美了。
想到这些,便买来一些野生的鱼鳖,在湖里投放。
看着它们获救的样后世昆裔争放一刻激灵起的水花,我百无聊赖的生活有了不同以往的意义,并喜好上这样的自己
我至今都清晰地记得,有一只脖子长长的乌龟,慌乱划出去好远后,又游了回来,向我点头存问,得到回应之后才清闲而去,消逝在湖水的微茫里。
此刻,湖水于我,就像是心中昼夜荡漾的恩典,有一种冲动不知给谁是好。

国人对湖泊的憧憬,古已有之。
先秦时期,庄子就为了能像一只乌龟那样,拖曳着尾巴在湖滩上得意地爬行,谢绝了楚王对其出任宰相的聘请。
同样是水的形态,河流给人的觉得是流落,湖水带来的则是无尽的归属感。
空想的家园,可以短缺许多事物,却不能短缺一汪明湖。
当然,还有湖边的一丛翠竹。
对付中国的文人士子而言,湖泊具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风平浪静的时候,伫立于高处,无言地看着一汪苍茫的湖水,苇草在微风中轻轻地扭捏,会有一种呼唤,从自由的尽头传来,收容你无寄的出生,并带给你无限的抚慰。

湖不唯是一摊水面而已,从高空俯瞰,它犹如大地睁开的瞳孔,阅尽天上人间的幻变。
它能收纳天光云影于波心,然后荡漾开来,传染周边的草木田园,变现出无穷的景致,应和着人间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衍生出一些诗情画意,浸润呆板的思绪。
它能让无形的风化为荡漾,在颠簸中变得清凉;它能让过路的云停下匆忙的脚步,顾盼明丽的倩影,梳理绰约的风采;它能淬去太阳的火辣与灼热,使之变得熙和与温存;也能让玉轮从云端下来,与人同步在堤边漫游,跬步不离,沉浸于暗香浮动的夜色里。

要看日出东方,必须早早登临绝顶;要赏明月西斜,最好在湖畔相约。
只要身边有了一洼湖水,明月便不邀自来,云霓也挥之不去。
即便相约的人迟迟不来,独自一人也可以起舞弄清影,把酒问上苍。
两千多年前,当庄子说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时候,他或许是站在某一处湖畔。
两千多年后,我来到云龙落户,搭起简陋的“木生火事情室”,并写下一副对联:水流过处生乔木,云行至此化苍龙。
在这里,我激活了许多童年影象:知道太阳和玉轮是怎么升起来的,如浆红土里长出的木薯是那样的喷喷鼻香。

美学的诸多意境中,令我越来越欢畅的是干净。
无论多美的食品,发霉了就只能摈弃。
人在尘世间生活久了,难免熏染尘埃,欠妥心就会落个灰头土脸,乃至骨头里都藏污纳垢。
这就须要洗濯,洗净日常生活里的恶俗之气,洗去机关算尽留下的罪孽感,让自己能够更好接管自己,得到自己的珍惜与尊重。
是质本洁来还洁去,与自己的天真本性不相违逆?还是与世浮沉,在浑水中摸鱼,在烂泥潭里取乐?是一个问题。
在我看来,生命的造诣在于自身品质的至臻,哪怕埋在土里被挖出来,每一根骨头都如昆仑白玉晶莹剔透;而做人最大的失落败,莫过把自己弄脏,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借一汪明湖净水洗尘,尚可以期待。
虽说灵魂的洗涤,须要一个人暗夜里的后悔和面对天良的幡然觉醒,但湖泊作为清洁与洗涤的意象,具有象征与暗示的意涵。
在湖光水色的浸润之中,人大概更能护持好自己的天性,并终有一天会找回泯没的天真之思。

一年前,人们在云龙湖边竖起一座牌坊,这个创意让身为小镇居民的我倍生欢畅。
在我的文化影象中,牌坊常日是为表彰功业、科第以及忠臣、烈女而建,现在用来旌表与歌颂一个湖泊的功德,礼遇堪称隆重,意义不同凡响。

《光明日报》(2024年08月26日 01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