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决定递交申请之前,我并不理解,乃至从未听说过Moorea 这个地方。搜索出来的中文信息也实在有限:Moorea位于法属玻里尼西亚境内,大溪地的姐妹岛。岛名在大部分情形下被生硬的翻成了“莫利亚岛”,比较而言我更喜好另一个译法“茉莉雅岛”。
上面提到的申请,是马克龙总统就任之后进行的法国教诲改革中的一个小项目:巴黎的一批精良院校合并称为巴黎文理学院(Paris Science Lettre, 简称PSL),自2017年开始,为了鼓励跨学科研究,由法国高档实践学院(EPHE)设立在Moorea 的研究中央举办珊瑚礁研究的夏季学校(Summer school)。夏校每年都会在PSL系统内选拔十名精良的博士生并为其供应机票和食宿,个中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男女比例各占50%。 而我幸运地在2018年六月收到这个Summer school的录取关照,成为第二届夏校的学员。
我对玻利尼西亚的神往,或者说对付西南太平洋诸岛的神往由来已久。打仗人类学以来,我的灵魂已跟随马林诺夫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畅游了美拉尼西亚的特罗布里恩群岛,梦里还参与过“库拉”航行,同原住民交流了一对贝克制成的首饰;读莫里斯·郭德烈(Maurice Godelier)的时候,又对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巴祜亚部落充满了憧憬,也亲耳听他讲过部落里神秘的成人礼;2017年自己第一次乘船从厦门去金门时,也颇有几分“大洋洲研究者”(法语océaniste)的愉快。
准备行装的时候,研究中央的老师发来邮件,打发我们记得带防晒用品,太阳镜,护目镜,潜水服和浮浅工具,以及驱防蚊虫的药品,我逐一照办。除此之外,作为一个十年资历的Parisienne(巴黎女性),我还是按照老例带了搪塞各种场合的衣服和鞋子。
出发前,我再次在舆图上看了一眼波利尼西亚岛的位置,感叹了一句:真是遗世而独立!
由于,无论从哪里去都很远。我的老师同学们从巴黎出发,经由LA转机,历时三十多个小时。而我选择了从上海出发,经由东京转机,历时二十小时旁边。我非常讨厌搭飞机,如果是五个小时以内的旅程,我一样平常都会选择高铁。一来实在厌倦飞机繁芜的安检程序,二来乘飞机旅行其实局限了窗外的风景。
这趟旅途中有趣的是,在上海跟我同航班的险些一律是从海内去往大溪地度蜜月的新婚夫妇或情侣,穿着路易威登夹克的俊秀女孩一贯反复的强调:“大溪地便是蜜月胜地中的爱马仕!
”显然机场的地勤职员没有细看我的签证种别,在成田机场转机时, 温文有礼的日本女生帮我换完登机牌之后居然自然地问了句:“and your partner ?”……我愣了一下。日本女生认识到了误会便连连道歉。我也在微信上跟朋友吐槽被撒了一起狗粮,还要接管地勤职员的“羞辱”:为什么客岁夜溪地的目的一定得是度蜜月而不可以是“科研”? 大部分年轻女性的远行就得随着一个男性,而不是只用带着自己的大脑?
在成田免税店逗留的时候,巧遇了我以前的同事Éric。几年前我曾在法国驻沪总领事馆文化处短暂的事情过,而那时他是总领事助理。虽然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Éric的法语却说得跟法国人一样隧道。后来我们先后离开了领事馆,我回了巴黎读人类学,他则去了跨国公司,他所在的公司近几年的业务紧张是在大溪地投资渔业。他见告我,他这次去谈的事儿是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规模最大的海洋互助项目。
我们不由得感叹:法语天下真是小!
大溪地航空的空乘职员大部分都是男性,登机落座之后 ,他们会先给每一位搭客送上一朵带有清香的白色小花,便是保罗·高更笔下 “戴花的年轻人”中的大溪地栀子花-tiaré(提亚蕾),全体机舱都弥漫着热带海岛甜腻的喷鼻香气……
保罗·高更 《戴花的年轻人》
从东京连续翱翔十二个多小时,终于抵达大溪地的法阿(FAA’A)机场。航站楼入口处有用大溪地语/法语/英语三种措辞写着欢迎的字样。通往行李提取处的道路一侧搭建了舞台,身着传统衣饰的原住民组成的歌舞乐团,载歌载舞欢迎游客的到来。由于Éric卖力的事情是法属玻里尼西亚确当局项目,白人样子容貌确当局官员早早地便在侯在了机场的到达大厅,当地人拿着花环等待着他们的来宾,以便他们涌现时,就把花环挂在他们的脖子上。借了Éric的光,我的脖子上也被挂上了花环。白人官员说:玻利尼西亚地区欢迎人利用鲜花串成的花环,而送别利用贝类串成的项链。我问:“一贯都这样吗?”“从前就有这样的说法,近些年由于旅游家当发展而强化了。”机场外的停车场,有穿着白色制服,戴白手套的原住民司机等着,Éric哀求司机在送他去酒店前先送我到码头。司机也跟我们说法语,但带有明显的当地口音。
我用中文跟Éric说:“这统统都太有殖民地特色了。”
Éric:“是外洋领地,不是殖民地。”
“有什么差异啊。不过是换了种说法罢了。”
……
大约二十分钟旁边的车程到达帕佩提码头。之前研究中央的秘书已经交待过由于船票不限定韶光,以是可以直接买好来回的船票,每小时一班通往Moorea的船舶。买好船票之后把行李交给事情职员,人要从另一侧的电梯上到一栋塔楼,从塔楼的悬梯登船。我站在悬梯上往下看,地面上的人将行李一车一车的运到船底部的货舱。货舱的口打开,还有办理了托运的人将小型轿车直接开进去。周围还有许多的货船,起重机将各种颜色的巨型货柜装载或卸载, 远一点还有专门停载游艇的码头,这样的场景给我一种déjà vu (似曾相识的错觉)的觉得……
客舱内有普通的落座区,还有专门的餐厅。从法国来的白人妇女也都换上了当地特色的裙装,一侧的耳朵边别着巨大的花朵;男人们依旧穿着polo衫,翻阅当地的报纸,或手捧一本从法国带来的小说;几个金色头发的小孩在客舱内追逐,还有一个神色忧郁的小男孩趴在窗边看大海;船舱内又进来几个年轻的背包客,比他们自己还要赶过许多的背包,我以为彷佛分分钟要压断他们的脊椎;穿着色彩鲜艳的原住民女人,头顶上带着夸年夜的花环,端着饮料的托盘在舱内走动…我实在太累了,就在船舶的摇荡中睡了过去。
四十分钟之后,我们的船抵达了Moorea的码头,我下船领回自己的行李。按照实验室秘书的说法,每班船到岸后,都有相应韶光的巴士等在码头,分别驶向两个不同的方向。由于Moorea 岛中间是大型火山,以是所有居民都是依海岸而居,环岛一周须要一小时以是无论选哪个方向的巴士都可以到我们的实验室,只是韶光略有不同。我登上了离自己近的车子,见告司机研究中央的名字,然后在他身后的座位坐下,方便他提醒我下车。沿路经由了一个希尔顿酒店,一家超市,许多的民居,路旁时时有摆满菠萝和芒果的水果摊……然而直到下车时我才意识到我根本没有钱付给司机,由于当地流利的货币是“太平洋法郎” (太平洋法郎在法国所属的三个太平洋领地流利,一欧元约即是120太平洋法郎),我在上海机场的换汇处并没有换到这种货币,而之前买船票可以用信用卡付。我递给司机两欧元的硬币。他哈哈大笑,说:“没紧要,你可以离开。”我坚持递给他,说:pour souvenir. (当作纪念了。)
我在研究中央的门口的牌子上看到了学校的logo,瞬间以为安心了。牌子上写着 Centre de Recherches Insulaires et Observatoire de l’environnement(环境不雅观测与岛屿研究中央)。卖力管理的是一个叫作Elina的原住民女人,五十多岁的样子,黝黑,精瘦,她也在耳边别了一朵白色的栀子花,穿着白色的长裙和人字拖 。人字拖险些是这里人的标配,大概是为了方便随时下水吧。可能是基于同样的缘故原由,这里的女人也不怎么扮装,耳边的一朵花就已经风情万种。巴黎的女人可不是这样,她们总是有适宜各种场合的衣服鞋子和配饰,也有自己的搭配逻辑。前几年奥赛博物馆有一个展览,主题是印象派与时尚,我记得当时有这么一句slogan: 巴黎的女人从不追赶时尚,她们便是时尚。
Elina非常激情亲切的跟我行贴面礼,然后见告我:“你的同学们已经有一部分比你先到,随着中央的老师去了超市。”她直接跟我tutoyer(用“你”称呼)。我感到惊异的是这里所有的人在初次见面时都是如此,她跟我说:在大溪地,我们不会vouvoyer(用“您”称呼), 只有在辱骂(insulter)的情形下才会利用“您”(vous)。与之形成光鲜比拟的是,在法国本土,我们都会根据工具,交往的阶段以及详细的背景来选择vous或者tu。所有的法语表述也分为三个等级:soutenu(优雅的),standard(标准的),familial(日常的)。此外,在日常互换的邮件信末利用若何的敬语,还有另一套规则。比如,和陌生的人,或在交往初期,我们用cordialement(有礼地),相对熟习之后bien à vous(祝您好),朋友间amicalement/amitié(友好地),非常亲密的人之间je t’embrasse/bises(拥抱,亲吻)……我记得曾经有一个喷鼻香港同学,由于不理解这套规则,跟一个初识的教授通信时在信末写了bien à vous, 教授复书:ne soyez pas trop affective(请不要太激情亲切),令我的喷鼻香港同学受到了措辞和情绪上的双重打击。然而在熟习了法国本土的规则之后,让我用法语对一个陌生人采取第二人称单数tu来进行表述,还真是颇以为别扭。(实在紧张缘故原由是法语的第二人称复数vous所对应的动词变位更随意马虎——法语中的所有动词都会根据主语进行变位。)
这时一个本土面孔的白人跑到我跟前自我介绍:“我叫Frédéric,比利时人,我是研究鱼的互换办法的,未来几天也会给你上课。现在我要去超市采购,你要跟我一起吗?”我欣然答应了,于是我们马一直蹄的去了岛上唯二的超市之一。超市经营的货品紧张分为四类:第一类是当地的生鲜,第二类是法国本土运来的日用品和带有包装的食品和饮品,第三类是重新西兰和澳大利亚入口的食品,而第四类则因此中国为主的亚洲国家的喷鼻香料。
从超市回来后,Elina带我去看了宿舍,教室,还有一个公用的大厨房,然后指着果园对我说:这里有喷鼻香蕉树,你可以自己去采来吃,果园里的果子都可以随便吃,但是研究中央的动物都不能吃,尤其是那些鱼,是专门用来做试验的。我心想:你以为我会处理动物尸体?也真是太看得起我的厨艺了。 我顺手采了一朵花准备戴,先问Elina:“有说法未婚戴右边,已婚戴左边,对吗?”“我们没那个说法,游客才这么说。”正说着,Elina溘然冲着远处草坪上的赤着脚走路的男生喊起来:“当心啊孩子,地上会有蜈蚣的!
”她的叫喊声让我再一次感到吃惊,巴黎的女人是不会这样冲着远处大喊的。她转过来对我笑着说:“这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虫子,你们从本土来的,不要被吓到。”
她的提醒急速就得到了验证,我在宿舍的墙壁上创造了三只壁虎,鉴于之前在台湾做野外调查时已经积累了丰富的与壁虎的相处履历,我非常沉着的度过了在Moorea的第一夜。
第二天早上醒来,手机里都是穿路易威登的女孩的信息:“你住的地方有壁虎吗?我在Conrad,八百美金一晚的房间里却到处都是壁虎。”她的朋友圈也揭橥了同样的内容。我放下手机去厨房吃早餐,并认识我的同学们。
我们保留了法国本土吃早餐的习气,用冷的牛奶泡麦片,也有人用滤壶准备了黑咖啡。吃着早餐时候彼此自我介绍,一个男生溘然叫我:“小姐,叨教须要加餐吗?”我转过分,看到了透明的玻璃碗倒扣住一只拳头大的蜘蛛。作为一个研究自然遗产,跟缅甸蟒长期打交道的人类学者来说,这只蜘蛛也太小儿科了,我沉着地说了句:“Merci(感激) ”,接过来放在餐桌上,拿了手机拍照,男同学有些失落望的耸耸肩坐下。
或许,我该当尖叫着跳起来,表现出仓皇失落措的样子,然后被他先嘲笑一番;继而,我该当委曲地憋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等他道歉,然后再安抚我;接着他就会见告我这只蜘蛛的名字,该当还会加上拉丁学名,继而讲到品种,习气,乃至一段进化史。然而,我并没有打算给他这样的机会,他无法在我面前去表现自己的年夜胆理性原谅和博学,这也大概是我们“女博士(生)”这个群体被视作第三类人的缘故原由吧。
Summer school,一场并不严明的科学研究
吃完早餐之后,研究中央的卖力人和事情职员跟我们开了会,对moorea和研究中央的的情形、我们的课程和生活安排进行了详细的先容。卖力人叫David, 原来从属巴黎高档实践学院地球科学部,被派来这里做卖力人好几年了,家也安在这里。虽然我们的项目因此鼓励跨学科研究为目的,但是师资紧张还是以自然科学为主,尤其是生态学。自从2017年特朗普宣告美国退出《巴黎景象协定》,法国加大了在这个领域的投入,近几年的天下大学排名中,法国在生态学这一学科中一贯独占鳌头。岛上有两个科研中央,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伯克利大学的研究站,但规模要小很多,日常也是没有人驻守的。
我们这一期的八个学员,有六个是法国本土的白人,只有我和Ken两个亚洲人,我们两个的存在大概是为了显示这个summer school的国际化吧。Ken是来自韩国的男生,在法国读化学的博士,叫Julie的法国姑娘是他的同学;两个生物系,Tristan是昨儿送我蜘蛛的那位,Capicine 比我们年级都大一些,是结了婚生完孩子接着出来读书的。别的的四个人类学系的均是我的校友,个中一个研究美国的鱼类的男生Simon跟我同属一个实验室,却是第一次见。研究阿根廷的水资源的女孩Katrine,还有一个男生研究库克岛的景象变暖,也叫David,而我自己研究台湾的自然遗产。我做完自我介绍后,中央的卖力人David补充了一句:全体南太平洋地区的原住民都是从中国大陆南部和台湾地区来的移民。
会议结束之后,所有人去研究中央外的带有各学校logo的牌子处合影。我知道,接下来我们的照片会被相继放在PSL的facebook和twitter主页上当作广告去鼓励跨学科研究,也会在研究中央给教诲部的报告中被引用吧,继而在明年连续争取更多的预算。从这个意义上讲,学术研究,也并没有比政治和商业更崇高。
David说要为我们举办一个欢迎仪式——带我们去一个神秘的地方。车子在公路上开了十多分钟就开始爬山,蜿蜿蜒蜒的爬了半小时到山顶。山顶和我们的驻地是完备不同的风景。远处的山层峦叠嶂,云朵遮住或避开的阳光,使山晕染出深深浅浅的绿色,海在几座山之间的山谷里缓缓地铺出去。近处有大部分都是绿色的阔叶植物,点缀了几株蒲桃和扶桑。微风袭来,花会落下几朵,蒲桃的花朵很像水母,又像是仙女棒绽放时的样子。 Julie拣了一朵扶桑别在耳边,立马就有了原住民女人的风情。
David说:“实验室欢迎新人的办法,便是带来这座山顶,然后你们穿越雨林,自己走回去。放心吧,孩子们,没有危险,而且你们是法兰西培养的最精良的人才,利用你们的聪慧找到回来的路。等你们回来吃午饭,大家好运!
”我们欢呼着他的离开,也为这个分外的欢迎仪式而感到愉快。
雨林里自然比山顶要湿润许多,却没有野兽毒蛇,这些南方移民真是明智啊,迁徙的时候没有把它们带过来。想想这个表扬真是没故意义,换了是谁也不能带它们一起来啊。如果带了猛兽来,路途中大约要不断上演 《少年派奇幻漂流》吧?虽然没有猛兽,却到处都有稀奇古怪的小虫子,我光彩早上出门时为了防晒而刻意穿了长衣长裤,还带了遮阳帽。我天然地对软体动物感到不适,对节肢动物倒是以为可爱亲切。Tristan激动地跟大家讲解,听到了吗,这个鸟叫声是莫岛苇莺,这是濒危物种哦,居然被我们碰着了;快看,那个是灰绿果鸠,它的羽毛便是一种保护色,没有经由演习的人是很丢脸到的……途中见到了石头垒起的一层一层的方阵,Simon溘然大声的发布:“这是一座神台!
你们不知道吧,几百年前,他们还在这里敬拜和祷告,他们把佃猎的成果摆在这里献祭……”
我想,财富,权力和知识 ,本身都是吸引人的成本,但要这么赤裸裸的摆出来,却都瞬间变了味道,好比不经意的风情万种总是赛过搔首弄姿的性感,以是我们追求财富,权力和知识,却鄙夷炫富的贩子,玩弄权力的政客,以及掉书袋的学者……
我们比想象中更快走出雨林。山脚下有一大片的菠萝田,听说附近还有一个果汁加工厂。至少,已经有了清晰可见的路可以走了。虽然一起上出了不少汗,却到现在才敢拿出水来喝。这是长期野外的履历,如果不能担保找到洗手间,就只管即便减少喝水,不要给自己制造麻烦。
研究中央供应的午餐是中餐外卖,确切的说是改良了的中餐:几种不同的鱼类冷盘配了米饭。对我而言这更像这天料,却少了日料的精细。照例还有人准备了黑咖啡。法国人甚少有昼寝的习气,午餐之后就着一口浓缩咖啡,能聊上一个小时。除了时势,他们也热衷于各种八卦。起初我还乐意参与谈论,后来以为实在是以为太聒噪和摧残浪费蹂躏韶光,总是找借口逃开。他们因此加重了对中国人的刻板印象:腼腆,不善言辞。
我们的summer school为期两周,主题是珊瑚礁研究,分为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两部分,第一周是自然科学周,课程分为化学课——剖析珊瑚和藻类的生存竞争;水文学课——丈量土壤的含水度(作为一个文科生也是第一次修这门课)。课程设置一样平常为半天理论,半天野外。
真正开始上课的时候,我们八个人被分成了四组,每组一个女生搭配一个男生,一个自然科学搭配一个社会科学。化学老师给讲了一节藻类的身分,太多的学科术语我只能听懂一半,我的差错又给我阐明一遍,我听得更糊涂了。第二节课就开始动手,他分给我们四组四种不同的晾干的海藻,我们的任务是把这些海藻碾成粉末。实验室里平时用来研磨的工具坏了,我们把厨房的咖啡机洗干净了搬来代替。碾成了粉末的海藻加入了乙醇和我分不清楚的化学物质,再倒入试管,放入冷柜冻起来。这统统都要在佩戴护目镜的情形下完成,然而我们并没有专业的护目镜,于是拿了潜水镜代替。
第二天一早被生物老师带去了海滩。之前说过,岛上的地理环境决定了岛上的房屋都沿海岸线建筑起来,每一个户人家门口的海滩都属于私人领地。只有一处公共海滩,供游客享用。当然,研究中央有自己的专属海滩。下水之前,老师说了,珊瑚和藻类存在生存竞争的问题,以是我们本日的任务是下海采集一些活珊瑚带回去做实验,验证藻类是不是会给它们的生存造成威胁。这趟下海,美其名曰是“科研任务”,事实上不过是集体浮潜,顺便剪几根珊瑚带回去罢了。当然,还是或多或少扩充了一点关于自然的知识:珊瑚被触摸之后会紧张,进而逐渐白化,终极去世掉,以是我们常日要在水下看准了又长又直的珊瑚才可脱手。我不知道珊瑚紧张是若何的体验,但是知道了它会紧张之后我就变得很紧张,恐怕一欠妥心害了性命。
采集到了足够的珊瑚之后我们被许可自行游乐。我问老师:“这片海疆有鲨鱼吗?”老师说:“偶尔会有,但是你不知道,全天下只有留尼汪岛海疆的鲨鱼会攻击人,其他地方的鲨鱼不会,但是要小心不要受伤流血,血腥味会引起鲨鱼的攻击。”“以是,电影里鲨鱼咬人吃人的画面都是假的咯?”“科学家怎们能以电影里的知识做参考?”我心想“科学家总是喜好自我标榜”,但是没有说出来,就把眼镜拉下来潜到了水里去了。
下午我们去冷库把昨天冻好的海藻取出来,像是透明的果冻一样,切成一小段一小段,中间挖出一个珊瑚粗细的洞,再套在早上采回来的珊瑚上,用塑料的绳子固定以防止“果冻”脱落,末了放进水里——等第二天一早再去不雅观察珊瑚的变革——被果冻覆盖的那部分珊瑚身体很明显的白化了。以是,我们这一周最主要的科学试验就完成了。
水文课的老师是个年轻的帅哥Pierre,刚从巴黎高档矿业学院毕业的博士,放了一早上的PPT讲了怎么丈量土壤含水量以及水流速率。水文学的词汇比化学要大略很多,当时我以为都听懂了,但是现在写的时候基本都忘却了。当天下午他迫不及待地开车带我们去了野外,他的后备箱有一大堆的专业设备,然而有一半是坏的。我们煞有介事地做起了丈量,虽然根本不知道我们得到的数据准确率有多少,这些数据是否会被实验室采取,供应给什么机构。希望不会吧,这实在是太儿戏了。
晚饭须要我们自己办理,我们八个人分成了四组轮流卖力当天的晚饭。法国人对付生海鲜有执念,每天都有男同学扛回来一条大鱼,声称是自己打的,我从来没相信过。
轮到我值日的时候,他们哀求我做炒饭,说来有趣,在海内我们说炒饭或者扬州炒饭,法语里的炒饭却是广东炒饭。事实上,由于这道炒饭创作于广东的淮扬菜馆,而最早到法国的一批人大都是来自粤地的移民,以是在法语里这道菜便叫做Riz cantonnais. 我跟差错的小伙伴开车去了超市买回大米、鸡蛋、喷鼻香肠和酱油。一向厨艺不精的我,溘然要代表“中国队”准备八个人的晚饭,倒是颇有义务感。
照着youtube做的炒饭,竟然没有让他们失落望,收成了一片赞誉。实验室的有个西班牙博士后,吃了我的炒饭后请我无论如何要再跟他差错煮一次中国菜。这个西班牙人,我一贯到离开的时候才总算记得他的名字叫作Gonzalo,之前我都一贯背地里叫他garçon espagnole(西班牙男孩)。实验室有一则这样的传闻,Gonzalo的研究工具是深海珊瑚,然而Moorea属于法国外洋领地,根据法律规定,造孽国公民在法国外洋领地潜水最多只能到30米,以是Gonzalo来了之后就一贯没办法展开他的研究,但是Moorea 风景独好,他倒也不焦急自己的事情了。
晚饭后他们还是喜好聚在厨房谈天,Simon在跟大家讲为什么西方人讨厌榴莲的味道:“有一篇文章叫作《地狱的味道》 (une odeur d’enfer)…… ” 我不知道是否出于“文人相轻”的缘故,我真的不喜好文科生的虚假,于是先回了寝室去沐浴。事实上,我也确实须要早点回去,由于岛上的电压跟我的吹风机电压不符,我带来的吹风机根本无法利用,如果洗得晚了,大概到睡前头发都不会干吧。实在不仅是吹风机,我带来的一箱衣服鞋子和扮装品也都根本派不上用场,倒也有幸体会了一段返朴归真的生活。
院子中间的草坪上有一把塑料的躺椅,我每晚都会躺在那里晾头发、看星星。Moorea有我看过的最美的星空,每晚的天空颜色都不一样,大部分时候是藏青色,有时候下午有晚霞了,晚上便是绛紫色,有时候有云朵形成的银河逐步地移动;星星的布局也不一样,但相同地是每隔几分钟总能看到流星划过。年纪小一点的时候,我们会在景象预报提醒的那些特殊的夜里起来,痴痴地等着看一场罕见的流星雨。城市中的奢侈和浪漫,在这里却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了。
另一个David,是我的同学,他有几次来找我谈天:“你研究什么啊?”想到微博上曾经看到的博士生之间的搭讪:“So, how is your research ? ”我有点想笑,但忍住了。“我研究自然遗产。”“我研究景象变革。你野外在哪里?”“台湾。”“我野外在库克群岛。”“哦。” “第一次到库克岛时,我就意识到我来得太晚了,我们这一代的人类学家都是迟到的一代,环球化已经无孔不入了, 岛上的人都跟我讲英语,他们穿着跟我们一样的衣服,到处都是天主教的教堂……对了,台湾岛怎么样?”“台湾很有趣,我的野外并不在台湾本岛,而是介于台湾和大陆之间的一个离岛,它由于内战而长期封锁,刚开放不久。”“开放就意味着毁坏,很快就看不到那些完全的仪式,讲方言的人也会越来越少,传统的建筑也会被拆掉,这都太可惜了。”“这些固然可惜,可厚古薄今就一定对吗?比如我的野外是一个传统文化保存的很好的地方,有很多几百年前因儒家兴盛而建的宗祠家庙,可同时那里的女性地位也很低。”…… 他沉默了一下,接着问我:“你平时喜好运动吗?” “跑步和拍浮。”“我喜好攀岩,攀岩是一种磋商身体和空间的办法。”我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个句式我听过,我不记得我认识的哪位博士说过:“写作,是一种与天下沟通的办法。”按照这个模式造句:滑雪,是一种磋商身体和地景之间关系的办法/打猎,是一种磋商人与自然的关系的办法。后来David就不再来找我谈天了,院子里的夜晚就格外的宁静,我会用手机放点音乐,有时候他们的笑声会从大厨房传过来,我以为这样的间隔就刚刚好。
有一天晚上, Frédéric 跑来问我:“我要去抓鱼,你有兴趣跟我一起去吗?”我点点头,跑回房间换了鞋子,跳上他的车子。抓鱼的地方在岛的另一侧,走完主干道之后,有一处被铁链锁起来的入口。他下车去用钥匙打开铁链,见告我,这是研究中央锁起来的一块珊瑚潟湖(在海的边缘地区,由于海水受不完备隔绝或周期性隔绝,从而引起水介质的咸化或淡化,即可形身分歧水体性子的潟湖),他常常须要来这里抓鱼回去作实验。“你不是说要给我们上课吗?”“后来大家商量还是决定取消了,你不知道,这里面实在很繁芜。”“那你给我讲讲吧。”“算了,我不想打击你的学术空想,实验室的政治斗争,不仅布鲁塞尔有,巴黎有,即便是这么远的Moorea,也不能免俗。不过我在这里做博士后也是过渡,我并不喜好这里,我还是想回到西欧。”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叹了一口气以示共鸣。
在泥土小路上颠簸几分钟就到了潟湖边。他从后备箱拿出渔网和水箱,递给我一个头戴式探照灯,自己也拿起一个戴上。我以为他看起来像个矿工。我跟在他身后往水边走,远处的天和海连成一片,玉轮挂在海的尽头,模糊约约看得到大溪地主岛的灯火。潟湖边很安静,能听见风掠过水面的声音和鱼在水里撒欢的声音。
夜里退了潮,许多珊瑚礁露出来,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深深浅浅的洼地 。Frédéric蹲在水潭边,指着一群硬币大小的乳白色的鱼对我说:“这里的人叫它manini,法语叫poisson chirurgien(刺尾鱼,也叫外科年夜夫鱼),我们本日便是要抓它回去,要抓四十只。这种鱼很有趣,它紧张的时候身体会变色,你看,我们走近了,它们的身体会逐渐地浮现一些玄色的图案,有些是斑点,有些是条纹。” 他拿出渔网捞起来一只,递到我面前,接着说:“还有一些特殊紧张的,会全身变成透明,不过不常见到。” 接着把鱼扔进了水箱,说:“我们分头去抓吧,每人的任务是二十只。”
抓鱼抓累的时候,我抬开始,又看到了流星划过,我以为这里可比西欧要好啊。当然,以“游客”的身份,到哪里都会以为好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