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Amber编辑 | 六姨太首发 | 《看电影·午夜场》2016年第6期
笔者幼年时,家乡电视台钟爱喷鼻香港鬼片。
常常一开电视机,画面中便是或披头散发或眼睛流血的各式女鬼,堪称童年阴影之一。
但及至成年,再想起这些鬼言鬼语,却加倍以为,哪里是在讲鬼?半夜显形找诗人,怨气不去屡作歹,附身物件寻机缘……鬼事不过是未尽的人事。
聊斋艳遇
落魄诗人得小姐后花园赠金,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流传已久的、涌现频率不亚于“灰姑娘”的男性抱负。什么文君司马、红玉梦梨、莺莺张生、宝钏平贵,基本上都不出这一“才子佳人”的套路。
佳人必花容月貌、身份显赫、家财万贯,诗人必才华横溢、家境贫寒,然后高中状元大小登科,如此便完成了阶级上的几连跳,青云直上。
因此,后花园赠金可以说是底层知识分子的“成功抱负”,与之相对的则有性抱负:荒野地遇女鬼。
这种故事母本提及来,基本便是一场春梦:一诗人赶路,夜宿在荒宅,半夜,一貌美女子前来敲窗/拍门,埋怨/调情,一夜缠绵。隔天诗人醒来,或者创造人去楼空,或者惊觉自己睡在坟地。
不变的都是几件破行李还在。
而由于科举制度和中国文化传统所导致的、底层知识分子少之又少的出路,这两种故事虽然处在中国传统文学鄙视链最底层,但却影响极大。
在多少很多多少读书人的极寒之夜里被发挥、润色,凄艳就从此而来——让饱尝世事之凄苦的人物,经历一场繁华幻梦——虽然都过得苦,但不妨碍想得美。
个中代表如《聊斋志异》,这部“孤愤之书”中有各色女鬼,并以鬼事讽世事,以鬼情脸色面。
虽胆怯怪异,却不乏温顺爱意,流传极广。因此,喷鼻香港电影进入七八十年代灵异电影盛行的全盛期间之后,这就成了题材的一大来源。
比如改编自《鬼妻》的[鬼新娘],改编自《画皮》的[鬼叫春],以及[销魂玉]中的第三个故事,桂治洪戏谑而讽刺的[鬼话连篇]第三节等等。
©️左上[鬼新娘],左下[鬼话连篇],右上[鬼叫春],右下[销魂玉]
但这些影片都太“艳”或者太“闹”,虽不乏酸楚艰巨的小人物,但并不是我们要说的“凄艳”,只有胡金铨的[山中传奇]等几部,或可聊表此意。
片中,贫寒诗人何云青去往山中的寺庙抄经,却意外与当地人王妈妈的女儿乐娘成亲,夜夜欢好,自此过起了神仙眷侣的日子。孰料这母女二人与周遭人物皆为亡魂,片尾只剩白骨一具,残尸半只,诗人醒来后创造自己仍在上山时安歇的凉亭中。
©️[山中传奇]
但胡金铨并没有勾留在这种聊斋艳遇上。
片中的亡魂生前皆为战时之人,饱经爱恨、别离、战乱之苦,因而不得超生。
诗人前世则似为将军,此世所抄的是超度亡魂的经书,而这一番鬼事便是为明晰却前世尘缘,这一番纠葛也使绮梦带上了佛教所言的死活循环之痛楚。
©️[山中传奇]
而影片取景则有壮阔寂寥的高山大河、空静辽远的寺庙、夜幕中灯火点点的房舍,使影片在禅意之外,更平添一股尘凡一梦的悲惨,令人无限唏嘘。
鬼事人事
李碧华如蒲松龄,写过浩瀚鬼怪故事,作品有“都邑聊斋”之称,但不同于“孤愤之书”。
《潘金莲之前世今生》、《胭脂扣》、《霸王别姬》、《青蛇》、《饺子》等,纵然满是奇情、惊情,仍旧掩不住一股通透断交的凄凉。
[胭脂扣]里,风尘女子如花碰着痴心巨室子十二少,想请托终生而从良,但时运不济,两人只能殉情。
©️[胭脂扣]
做了鬼的如花在地府始终等不到十二少,故上阳间来寻他。这一寻,如花因十二少的偷生失落望而去,我们由于如花害怕“他偷生,他抛下我一个”而体谅她下安眠药行刺,又由于永定说的“我们是普通人嘛……不至于要弄到为情自尽”而体谅十二少。
©️[胭脂扣]
情绪倾向陷入僵局,导致如此悲剧的不是如花亦不是十二少,而是人生,是爱情,是我们无能为力的命运和困顿无奈的本能。
李碧华在小说中为这种无力和无奈做了一段明确的表明:
这便是人生:即便使出浑身解数,结果也由天定。有些人还未下台,已经累垮了;有些人巴望闭幕,无端拥有过分的余地。这便是爱情:大概一千万人之中,才有一双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为蛾、蟑螂、蚊蚋、苍蝇、金龟子……便是化不成蝶。并无想象中之俏丽。李碧华因此影片的结尾切实其实令人泣血,如花将胭脂扣放到已经老得踉踉跄跄的十二少手中,说,“我不再等了。”——由于我知道,你只是害怕,怕得苟且存活了,留下我去世,因此我不恨你。
蝴蝶飞不过沧海,我只是失落望。
©️[胭脂扣]
如此热烈旖旎,又如此凄凉无力,[胭脂扣]之凄艳,再无同类影片能出其旁边。
1989年的[潘金莲之前世今生]同样是凄艳的。
影片以在男性视角中被冠以“荡妇”之名的潘金莲为主角,她在阴间不肯喝完孟婆汤,喊着“我要报仇”投胎而去,成为单玉莲,又一次为生存勉强下嫁。
情根深种却爱而不得时,才明白所谓的“复仇”,不过是“请爱我”。
©️[潘金莲之前世今生]
片尾《金瓶梅》的书页分散,她抱着去世去的爱人痛哭,然后撞车爆炸,在冲天的火光里喷鼻香消玉殒。
虽然在叙事和传染力上比[胭脂扣]稍逊一筹,但因扮演潘金莲的是王祖贤,这张忧伤得难以名状的面孔只要望着镜头,似喜非喜、似蹙非蹙的冷艳便能将角色带入凄然之感中。
©️[潘金莲之前世今生]
表现最明显的如[倩女幽魂],她的个人气质让这部笑剧华夏来不那么难过的投胎,成了勾人眼泪的去世别。
©️[倩女幽魂]
而有王祖贤的鬼片,基本上也都不差,[画皮之阴阳法王]、[魔画情]、[千年女妖]、[飞越阴阳界]、[画中仙]等,不管正剧笑剧闹剧,只要有王祖贤,我们就要准备好接管一段悲惨故事了。
霓虹灯下
现在,聊斋艳遇早已不能吸引不雅观众。
原来风行的那些无厘头的闹腾鬼片也一落千丈,而由于社会生存的竞争激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淡漠等等,胆怯片间或还有些老式鬼片的人情世情,但更多地则走向了灰蓝色调的都邑疏离感。
[异度空间]可算是个中的代表之一。
主角章昕与阿占都是被边缘化的人,前者幼年时父母离婚,先后各组家庭并移民,将她抛在喷鼻香港,后者因女友的自尽而人格分裂。
虽然身处这个像阿占所说“那么多人,鬼住哪儿啊”的喷鼻香港,二人却都被憧憧鬼影纠缠,在胆怯之外,更有一种文化汇杂的大都邑的孤独之感。
©️[异度空间]
而比较奥妙的是,影片将鬼与生理疾病交织在一起,两人所看到的东西无法找出自己之外的眼见者,而不管对与错,这种“我所说的没有人相信”的觉得,都是极为凄惶而无助的。
张国荣在影片上映的后一年,由于烦闷症而自尽,更为这种凄惶添上了番外的一笔。
©️[异度空间]
改编自李碧华小说的[奇幻夜]和[迷离夜],虽都是短篇故事,但因人情与世情并置,别有一番凄然。
前者的“枕妖”一段,像极聊斋,虽然缺少传染力,但陈法拉的几段大尺度镜头仍有一层稀薄的凄。
©️[李碧华鬼魅系列:奇幻夜]
至于“惊蛰”、“黑伞”几段,虽短,却充满了喷鼻香港艳丽霓虹之下的困难辛劳,极有港味。
“黑伞”发生在中国的农历七月十四昼夜,俗称“中元节”,泰迪罗宾的角色想做人,却被人给害得又做回了鬼,沿街低矮房屋前烧衣、被黑帮打的赌徒、要做鸡不要做人的“北姑”,都是在喷鼻香港的“国际化”之下粉饰着病笃着的乡土气息。
©️[李碧华鬼魅系列:奇幻夜]
“惊蛰”中,邵音音扮演的神婆摆摊打小人的地方,叫鹅颈桥,是喷鼻香港著名的民俗景点之一,平时就有老妇设摊打小人,在惊蛰这一节气前后最多。
片中对来打小人的人物设置极故意思。
一位贵妇,讲流利英文,却满心满嘴都是家长作风,把儿媳妇当抢走儿子的仇敌;一位金链大哥,上位受阻,羞羞答答委委曲屈地来打小人;
末了一位则是女鬼,要报复将她奸杀的三男一女,而个中一男,正是神婆的儿子。
虽然神婆对女鬼的见去世不救、对儿子作歹的纵容都令人朝气,但末了担心儿子的那份发急、压在车底时还想一命换一命的乞求,无法不令人动容。
©️[李碧华鬼魅系列:迷离夜]
这两段故事在惊吓程度上并不高,但是个中所表现的生之艰辛,却令人唏嘘。
七八十年代的鬼片中虽然也有此种设置,比如[销魂玉]中的拉车小哥,但是以本日的视角而言,繁华壮盛之下包含的心伤,才是凄艳。
2013年的[僵尸]是近年来为数不多的鬼片佳作。
影片整体色调灰暗,间或涌现的精鬼则妖异而诡谲,片头钱小豪举头仰望遮天蔽日的大楼,险些便是喷鼻香港底层人居住环境的缩影,而大厦中的存亡活去世在这种风格化的镜头下更加令人哀伤阴郁。
©️[僵尸]
人有八苦,为人最苦。
钱小豪这一过气港星的身份,令人想到港片的衰落,这又为片中执念不去的角色增长了现实意义。
而张家辉的[孟兰神功]和[陀地驱魔人],前者糟在故事,后者毁在结尾,虽然某些段落也看得出其在向老港式鬼片的凄艳靠近,但凄而不煽、艳而不俗却是一个极难把握的度。
如今的喷鼻香港电影能够维系者,实在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