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健上海Blue Note专场的第二晚,黄牛被“抓光”,等着买黄牛票入场的中年歌迷失落望了。崔健上一次在上海开专场是2012年的“蓝色骨头”巡演,上海体育馆的大场子。下一次若还是相隔那么久,错过的中年歌迷怕要变成老头了。
海内的小众演出市场有个奇怪的征象,不管台上的音乐人什么年纪,到Live House和音乐节捧场的总是年轻人。崔健是少有的例外。有朋友去之前就说,“比起想看崔健,更想看来看崔健的爷叔们”。
爷叔当年青春烦闷时,曾在崔健无以伦比的力量和同样的孤独苦闷中找到抚慰。现在变成拖着小屁孩来看崔健,爸爸愉快地跟唱,小孩打个大哈欠礼貌地向镜头前的妈妈致问候。回到家妈妈问小孩:“老崔小号吹得好吗?”“还行吧。他老了,快退休了。”
假如崔健听见这位小朋友的评价,说不定会挺愉快。他搞的摇滚,原来便是为了把前浪拍去世在沙滩上而生。后来做爵士,譬如小孩搭积木不断解构和重组的游戏。崔健很早就把传统说唱带到摇滚里一起玩,开释出措辞强大的力量。小孩子天生会这一招,他们怪模怪样地讲话时偶能触动邪术开关,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崔健现场 本文图片 倪政栋 摄
看崔健的采访以及采访崔健,会认为他是一个非常严明的人,正气凛然,一贯在思考。他在很远很大的舞台上也是这样的形象,一看便是肩负义务感的人,对艺术的力量有超于凡人的崇奉。比如崔健相信,“有了爵士,生活就会非常充足”。他总是为各种音乐类型授予决定性的意义。他对音乐的崇奉非常淳厚,就像墨客相信,如果大家都有一把吉他,哪怕只用来弹弹大略的和弦配诗朗诵,也会使人非常幸福。这种在本日独角兽般的崇奉使令崔健不断尝新,个中一些近乎行为艺术。
有一年在赤水河谷音乐节看崔健,他演自己做的大型声音影像作品《穿越“春之祭”》,内容怪诞,用《春之祭》的原曲(杜达梅尔指挥版本)拼贴贵州等地民乐采样和电子,胆怯婴儿在140平米的舞台巨幕上去世去世盯住不雅观众。崔健上来就问了不雅观众“一个深刻的问题”。当他再次开口“我还有14个问题”的时候,不雅观众如潮水退去。“能留到末了的,都是成功穿越了的……”不雅观众里有很多当地百姓,背着背篓的妇女鱼贯离场时,荒诞油然而生。气氛的错位反而让它成为印象深刻的音乐节体验。
Blue Note的空间很小,小到你能瞥见乐手的手指和崔健的表情。小空间装不下太伟大的叙事,部分消解了崔健的严明。场馆新添了百万级的音响、灯光和两块竖LED屏,把他的歌词打在上面。
第一场的崔健慢热,或者说须要一点韶光进入爵士体例的崔健。第一首上来便是《新鲜摇滚Rock 'n' Roll》,借爱情咏志,歌词切实其实让人不好意思:“趁着还年轻能够干的就得赶紧干/这不是爱情 这是激情/这是身体给予腐烂灵魂的一次震荡”。“Rock 'n' Roll”从崔健的喉咙深处滚出来时,2021年迅速往九零年代的方向退去。
太多人剖析过为何当年的崔健如此震荡,他若何成为时期新声和集体意识的缩影。1984年圣诞节,崔健和刘元应邀参加驻京使馆事情职员、马达加斯加/法国吉他手艾迪在友情宾馆的一场派对,听到爵士、布鲁斯和雷鬼。根正苗红的北京青年探求点滴线索,自学成才,像那个时期中国各个领域的贤士,进入对新事物饥渴求知的状态。
贫瘠的资讯和超凡的想象力结合,这统统又被厚重的历史捉住脚后跟,生出血统繁芜的怪物。崔健和他的乐队做出对国人来说全新的音乐,可大家竟然都能听得懂。崔健音乐思想的那颗核,但凡青春经历过八十年代,读过几首诗、看过几本书的人都能心领神会。他用天真的文学性和简洁强力的音乐设置了一个陷阱,让人在物质的泡泡吹大前瞥见末了的时期影像。
崔健歌里的主人公全是一个形象——无能、懦弱、迷茫、梗脖子的废柴,言必称爱情,永久在一个年代打转。想潇洒脱洒唱几句小黄歌,步入新世代,无奈旧情太重迷住了双眼,只能像个飞狗在黑洞里乱撞。
崔健一贯在持续创作,但他知道大多数人只记得头两张专辑。两张专辑之后,压在胸口的石头被经济发达发展的年夜水冲走。人们有更主要的事情去奔波,更新鲜的刺激在灯红酒绿和新居汽车中招手。
现在可以隔着韶光去看崔健和他的音乐,离开破壳的时期后是否生命力犹在。Blue Note两晚专场,崔健险些把每张作品的歌都唱了。老崔乐队的成员都是爵士音乐家,“他们看不起我这种玩摇滚的”。他唱什么歌词成员都以为无所谓。他们和歌迷截然相反,轻装上阵,就音乐论音乐。
崔健自己也一贯在从发自本能,即兴无拘束的律动里汲取能量,反抗严明思想易导致的呆板乏味。他沉浸在音乐里的时候肯定是享受的。崔健的音乐,越到后来旋律越寡,律动取而代之。他的律动来自措辞本身,以是说崔健搞的的确是说唱,一种脱胎于中国民间说唱的东西,单靠措辞的魔力迷住不雅观众,放出被禁锢的妖怪。这种东西和爵士、雷鬼、hip-hop之间本来就没有明确的分野,全是兴之所至,脱口而出。
《鱼鸟之恋》没有了女声,崔健自一人分饰两角。他唱的女声部分抖擞奇特魅力,比央吉玛的版本更加诡谲。《宽容》的魔术时候发生在末了一句:“可是我的嗓子却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他从嗓子里挤出身不由己的痛楚声音,一种濒临毁灭,即将得到新生的怪异声音。这句话几次再三重复,音乐弓着背环抱起舞。
乐手用爵士的措辞和技法对付崔健的本土措辞,捉住它,陪衬它,有时也打压它,用幽美的铜管乐句为它添光彩,放大它奇妙的言下之意。崔健缺少的旋律由管乐补充,在律动编织的网络中闪闪发光,难怪刘元最受欢迎,不仅由于他的元老身份。
小朋友终年夜往后,如果负责生活过,该能听出崔健的滋味。第一晚崔健唱了两首我很喜好的《无能的力量》里的歌,比其它歌更无时期局限。
《缓冲》里的人和普希金、塞林格、菲茨杰拉德们笔下的主人公没有什么差异,厌烦、躁动、犹疑、空虚稠浊成甩不掉的湿泥巴黏在手上。音乐的速率越来越快,加速一觉醒来“猖獗不见了/恐怖涌现了”的到来。无论你过着若何的生活,这个时候总会来的。
《九十年代》的萨克斯和鼓极其精确,循环的乐句好听极了,崔健开口却是“措辞已经不足准确/说不清这个天下”。摇滚乐不能办理的问题、无法说清的天下,无论爵士、说唱也都不可以。默认的规则是:凡人参不破的秘密,音乐里也没有答案。但音乐可以让人活着时更像活着。用崔健的话说:“这不是爱情 这是激情/这是身体给予腐烂灵魂的一次震荡”。
任务编辑:陈诗怀
校正: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