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青有些懵逼。
她并不想见告白蛇：你的意中人，是我的初恋男友。
从江边那一场本非天然、纯属人为的滂湃年夜雨开始，她就知道：这故事就开始覆地翻天。
白蛇和男子坐在船厢，小青伫立船头。对付玩腻了大江大河的小青蛇来说，这点电闪雷鸣的暴雨落打在身上，并不算什么。连划桨的艄公，都是白蛇用一枚鳞片变出来的。
这统统都是幻象，为了玉成姐姐的人间一桩。小青背过身去，对自己说：
好罢，那就玉成这一桩。
小青不想见告白蛇：许仙是自己初恋男友。况且，姐姐待她并不薄，何必说了，更伤脸面？
蛇鳞艄公在船头开始歌唱，小青莫名地将嘴微张，和声上去。
奇怪，这雨滴在脸上，怎么有一点不愉快。
二
素贞将小青拉至暗处，幽幽道，小青，姐姐求你帮个忙。
小青一脸呆萌，连连点头，纵然不知道何事，她也从不会谢绝姐姐。
素贞叹道，我不要羽化了，我只要得到许仙，就算是羽化了。可我不晓得，我的意中人，是否也将我视作意中人。
小青心领神会，内心微愠：姐姐啊，当初你说要羽化，好，我陪你；现在你又要及时行乐，说不干就不干了，好，我又陪你。
小青褪去青衫，变作一个妖艳贱货。素贞隐退至幕后。
三
第二日，男子来还那一柄素贞用鳞片变成的七宝罗伞。
堂中无人，小青横卧，白色帷布四挂飘散。男子走进，格外生分，规行矩步只道还伞。
旧时初恋犹如牙疼发炎。小青想，雨季一过，天一放晴，他比我起先搁下了。
男子走后，素贞现身。她眼角含泪，对小青说，姐姐我领证吧。
小青道，许仙那个呆逼，他有什么好的。
素贞幽幽叹道，他是没什么好的，只是姐姐没有碰着更好的。
小青还想说，咱俩像往常那般，舍了诗人，开愉快心回山林去，难道不好么。
但这一句，她并没对姐姐说。她在素贞眼里，看到一口下沉的烟火。
四
婚后，她与小夫妻同住，三人相安无事。
小青实在有些寂寞。每当男子手执玉簪将姐姐插得真好看的时候，小青的心都痒痒的。
后来，当着姐姐的面，小青勾搭了一个纨绔子弟，人们都叫他：张公子。
姐姐与许仙游湖，小青也与张公子游湖，还跳入水中泼水；姐姐与许仙登山，小青也与张公子登山，还爬上山顶插旗；姐姐与许仙不雅观塔，小青也与张公子不雅观塔，还在朋友圈发自拍。
不久，张公子病危，面青唇紫。素贞急问小青，可与张公子云雨？小青低头不语。素贞道，当日孙悟空大闹天宫，捣毁太上老君妙药喷鼻香炉，将妙药作聘礼送给他的旧情儿白晶晶，晶晶与我又是旧识，她同我分食半粒，我幸而抑制毒性，可是你此般，怕是症结了张公子性命。姐妹二人同心，将张公子医治，造诣素贞妙手仁心之隽誉，也葬送了小青以假乱真的爱情。
五
又一日，深林金山寺庙大开，城中百姓喷鼻香火星期。
小青随姐姐、许仙入庙，见方丈方丈身边站立年轻和尚，眉清目秀，朱唇皓齿，不输许仙。
年轻和尚见了小青，慌得低下眉目，茎脉又红又硬。
入夜，寺外。和尚与小青私会。他道：你与那些假借献爱心、送喷鼻香火却与师兄弟们眉来眼去的女子不同。你很奇怪，彷佛很浪，又彷佛很纯，跟表面的那些妖艳贱货都不一样。
小青咯咯笑弯下了腰，呆和尚，可惜我心中已有我姐夫。
和尚燃起妒火，暗忖：是不是灭了他，你就心中没有他了？
临别，和尚痴痴望着小青背影。小青莞尔转身：喂，呆和尚，你叫个啥名儿？
沈阳，姑娘可以唤我小沈阳。和尚连声应答。
六
三日后，素贞在家中央急如焚，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小青问何故，素贞哀叹，小青啊，我疑惑你姐夫，他搞基啊。
原来，许仙比来时常独自进寺，与年轻和尚如胶似漆，仿效梁祝。小青明白了几分，心知是和尚沈阳搞鬼。第七日，许仙依旧未归，素贞对小青幽幽道：
故事进展到了这儿，总该水漫金山了吧。
小青急道，姐姐莫慌，只怕铸成大祸，况且水漫金山损耗元气，只怕要现出原形。
素贞凄然一笑，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许仙的心思么。
原来她早已知道。白蛇早已嗅出小青对许仙的暧昧端倪。本是同类，又何须言语。
咱俩再比试一番，若你赢了，我就舍了诗人，与你归山林同修；若我赢了，你且放任姐姐我独自去抢回相公。白蛇对小青下了战书，她溘然变成一个字字铿锵的烈妇。
七
顷刻，两道青白剑影交错。
没有人知道青白姐妹这场对弈的结果，只知道，这年冬天，西湖离奇地大雪纷飞，又长久冻结不化。居住在湖边的百姓们都说，冰封西湖百年不遇，定是不祥的征兆。只知道，小青没有能阻挡得了白蛇水漫金山，正如寺中的和尚沈阳没有阻挡而让许仙看到施法的素贞想要水漫金山而现出了原形一样。
白蛇在金山寺前奋力扭动，蛇尾掀起滔天巨浪。后来有说书人说：变成白蛇的素贞好美啊，像月光一样白，像冬天的雪，像早春小雨里梨花的花蕊。
嚄，有白蛇！
许仙惊呼，晕去世过去。
于是，只要灭了许仙，小青就心中没有他了。从前有人见告我，要毁灭一个人，最上乘的办法，便是毁灭了他最爱的东西。只要我毁灭了白蛇，也就毁灭了许仙。和尚沈阳暗暗想。
八
水漫金山一战，两败俱伤。
素贞被急忙赶来的方丈方丈降伏，他向托塔李天王借来宝塔，将白蛇擒住，弹压人间。
许仙醒过来，萌生退念，扮作农夫躲避深山，临别前与小青见面，他说，小青啊，不是我不记得你，只是这世间有太多事，我都想要忘却。
小青将那一柄七宝罗伞赠予许仙留恋，她道：你又可知，后来我与张公子、小和尚嬉闹，何尝不是由于，他们的眉眼有几分似你。
和尚沈阳挑起此劫难的事端，被方丈方丈训斥：小沈阳啊小沈阳，只怪你贪嗔痴恋。今后，你且心中去忧，沈化作法；阳气戾气化作水，归于大海；海大若法，法中生海，从此，你叫法海。
说罢，方丈方丈将法海罚至塔前扫地终老，很多年后，人称扫地僧。
九
世间仿佛只剩小青。
有人说，小青独自回了山林去，潜心修炼，独自升仙而去。
有人说，小青是义妖，立志救出姐姐。偶尔她惦记姐姐了，就去繁华街市走一遭，看看人间戏台上生生不息上演的白蛇传戏剧选段；偶尔她惦记许仙了，就在最新款手机下载各种app，约见一些与张公子、小和尚眉眼相似的男子，声色犬马偶一为之，只有她知道，后来她爱上的人，都像姐夫而已。
还有人说，几千年后宝塔倒塌，有人见到废墟中走出一个老妪，身旁似有另一老妇搀扶，而那老妇，彷佛身着青色布衣。
很多年后，历朝历代流传这个故事的不同脚本，都叫白蛇传。或者歌颂白素贞的贤良淑德，或者美化许仙的浪子转头，没有人说得清小青后来的脉络。
她只是这桩玉成里，一个面孔模糊的，陪衬的女二号。
从江边那一场本非天然、纯属人为的滂湃年夜雨开始，这故事就开始覆地翻天。
十
许仙那个呆逼，他是没什么好的，只是姐姐没有碰着更好的。
你彷佛很浪，又彷佛很纯，跟表面的那些妖艳贱货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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