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个总穿玄色棉袄的普通男人,一个自称乡下人的文学大家,花了三年写下一本在文坛享誉盛名的作品,叫做《一句顶一万句》。

人活在世上,终其生平都想找个说话的人,可是去哪里找呢?怎么样又算是找着了呢?于是为此,有两个平凡不起眼的人走上追寻的道路,一个走出延津,一个走入延津,用“一句”和“一万句话”画出一个苦涩的人生的圆。

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半部延津史究竟写出若干国人孤独 休闲娱乐

刘震云这部风味极其纯洁的乡土小说,承续了中国历来写口语小说的传统,又兼具人之自然的风格,细周详密讲人,小院,乡土与城市,讲出半部延津史,终极汇聚成一部中国版的“百年孤独”。

1

刘震云这部《一句顶一万句》刚出来的时候,有人说,这本“土里土气”的书终于使刘震云露出了农人的本来面孔,再也难登大雅之堂了。

当这个问题被提到刘震云面前时,他却笑了,说“这是一部我乐意拿来送人的作品。

喜好刘震云小说的人,大抵都是被《我不是潘金莲》那种诙谐的话语和深刻的寓言式讽刺所吸引的。
然而作品走到《一句顶一万句》,他便开始分开原来那种常规的小说笔法,抛弃了追求诡谲奇不雅观的故事体系,悄然而然转入平淡的日常写意之中。

比较于京派的骄矜与海派的富丽,他两者都不取,只是在平铺直叙的笔墨中描摹生活的声色,欣赏朴质的风格,既无润色也无雅声,因此备受追捧也备受批驳。

他写人的笔犹如锋刃,是冷硬的。
比较于沈从文温顺似水锦上添花的乡土情怀,他笔下的乡土是荒凉寂寥的,而人的泼辣与沉默相并存,只在记录片一样平常的纪实中暗藏冷然的批驳。

没有青山绿水与炊烟人家,只有野调与原始的存在,逼仄街巷中卖豆腐与磨刀的互争口角,保留着最真实色调的人性图景。

但大俗亦是大雅,刘震云最好的故事,全都来自于乡土文化的润养。

故事就从他的老家河南延津开始,像传统宋词或话本一样劈成上半阙与下半阙,泛黄的过去与灰色的现在,一人出与一人入,一人的前半生与一人的后半生。

故事的前半部就如同一只镜头定在这人的身上,这人叫杨百顺,又叫过杨摩西;他随老婆叫过吴摩西,末了出走延津找丢失的养女,在火车站听火车一声长鸣——一激灵想起从前的“童年偶像”罗长礼,于是恍然觉醒,调换门庭叫了罗长礼。

人活在世有许多副面孔,我们很难探知一个人的真正样子容貌。

杨百顺的面孔早就被生活的年夜水变动的面孔全非,但我们还是须要用吴摩西来称呼他,只由于他改叫吴摩西的时候,他为相识脱人生孤独的出走,碌碌迷茫的半生才真正地开始走上一条追问“我是谁,我要到哪里去”的路途。

吴摩西的人生用来奔波,他看起来经历丰富却只是半生蹉跎,延津是他的生地,却不是他的归途。

而孙辈牛爱国跟他反过来,牛爱国为了弄清母亲曹月娥的过去,一门心思扎回延津。
怀揣着这份沉甸甸的苦处,他碰着了许多人,这份执念却化成了更深的孤独。

同样的孤独,同样的无法走出自己的生存困境,乃至这两人在感情上都一模一样——吴喷鼻香喷鼻香和出轨工具老高私奔离开吴摩西,庞丽娜也出轨了老尚,抛弃牛爱国而去。

这对毫无血缘关系的爷孙延续了一个世纪的过去与现在犹如画卷一样平常垂垂展开,他们不同的人生路径,却充分展现出在命运循环间,中国代际文化所展现出的惊人的重复。

于是前半部吴摩西的出走,后半部牛爱国的回归,共同构成了半部延津史,这是延津的历史,也是他们个人历史的记载。

这一进与这一出,就出走了一个百年。

2

如果说过去的都过去,人要活在现在,那他们究竟为何在人生的路途间如此奔波?

刘震云在书中说出了第一句话:“话,一旦成了人与人唯一沟通的东西,探求和孤独便伴随生平。

为了找回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养女,吴摩西出走了半生。

为了找到母亲的那些话,牛爱国也随之追寻。

话究竟于人的生平是什么观点?是一门弘大的学问,是数百种不同措辞的表意,是人与人沟通的桥梁。

话,活着的时候是人的口头简史,去世后变成他人的深刻回顾。

一个人生平的故事,憋在心里没人知道,想要让人知道就只能藏在话里。

而那话说出来,随便一挤便是满腔的酸甜苦辣。
话本身也并不博识,却难在絮絮中见理。
一句道理提及来随意马虎,却常日用一万句话也说不清道不明。

说到这里话的含义好似变得十分绕嘴,但这也正是话的意义。
说话是人生的哲学,于是话的哲学也变成了人生的哲学。

刘震云借着书中人的嘴说出他在这本书中寄托的哲学:“啥事都是个绕。

这个“绕”字也是《一句顶一万句》的精彩之处。
小说绕的就犹如猫扯毛线团,弯弯绕绕,一层层揪开,看着一团乱麻却始终善始善终,绕着绕着生活就化成圈回到了原点。
比如小说这样先容巧玲:

“牛爱国他妈本不姓曹,该当姓姜;本也不该姓姜,该当姓吴;本也不该姓吴,该当姓杨。

有人以为这难免不免啰嗦又无聊,却看不出作者已经在短短一句话之中写出三个姓的纠葛,埋下了关于她人生的引子,只待一个苗头启示。

其余,小说中还涌现了经典的“不是……或是……而是……”的句式来讲人物的心里话。
比如老段发牢骚时说的话:

“我不是说这事儿,是说这理。
不拿你当朋友的,你赶着巴结了一辈子;拿你当朋友的,你到不往心里去。
当时集上的人都烦你敲鼓,就我一个人喜好听。
为听这鼓,多买过你多少碗凉粉。
有时想跟你多说一句话,你倒对我带搭不理。

中国人从来讲究迂回婉转的说话艺术,如果不这样“绕”起来,这些个乡野之地的凡世粗人,又如何能够不摇摆地说话呢?这种 “绕”的写法反而恰到好处了。

毕竟生活的原形可从来不是精彩的九十分钟电影,而是漫长的充满家长里短的电视剧,长篇小说的功效也在于此。

反而小说如果每一点都要牢牢讲着道理,难免不免太过说教和刻意。
有时候,生出无数眇小的旁枝也是一种乐趣,你看小说中的人,也就更像个鲜鲜活活的人了。

除了绕之外,众声喧哗的群像成为了这本书的紧张构成。
吴摩西找那个“永远知心人”,牛爱国找那个“说得上话”的人,连同那出轨的吴喷鼻香喷鼻香、庞丽娜也是为了找到自己能说得上话的“真爱”,每个人都在张合着嘴巴说,说得清说不清的,要一贯说,沉默的人不是不爱说,只是没碰到那个说得上话的人。
书中写:

“一个女人与人通奸,通奸之前,总有一句话打动她。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吴摩西一辈子没有想出来。

吴摩西不知道吴喷鼻香喷鼻香为何私奔,是由于他从未体会到跟妻子说得上话的觉得,牛爱国却懂。
他碰着章楚红后嘴巴就没停过,什么话都愿跟对方说,说的完的都说完,便说说不完的;说不完的也说尽了,便重头又提及来。

找到了能说话的人,便是找到了自我。
找到了自我,这人才能活生生地成为一个人。

但人生哪里能就这样让你轻易寻到呢?知心人难得,却多的是说不上话的干瘪。
吴摩西一辈子没话跟吴喷鼻香喷鼻香说,曹青娥也没话跟丈夫说,牛爱国跟庞丽娜更是无话可说。
三代人各有各的命运,却在这上面惊人的相似。

于是隔阂便产生了:

“两年之后,两人产生了隔阂。
说是隔阂,但隔阂并不详细,只是两人见面没有话说。
一开始以为没有话说是两人不爱说话,后来创造不爱说话和没话说是两回事。
不爱说话是心里还有话,没话说是干脆什么都没有了。

末了,每个人都为这些话苦了一辈子,说话太多的小郭被不爱说话的上司撸了县长帽子;教书的老汪再也说不出对女儿的那些话;曹青娥直到去世都没再说出那些想说的话,徒留牛爱国百思不得其解,他以为自己理解曹青娥,却再也得不到任何求证。

你看这众生,说出来的不算苦,说不出来的苦才是真的苦。

说话就这样成了难题,或许说,说话本来便是人生平的难题。

刘震云彷佛要在个中讲明一个道理:人只要活在措辞中,就永久要踏上这条得到措辞又瓦解措辞的路途,不得不为了这样那样的话去追寻一个或许永久得不到的原形。

3

杜鲁门卡波特这样描述孤独,“孤独就和发热一样,在夜晚最盛。

《一句顶一万句》中的孤独,是“一梦醒来,窗外的月牙,映在枣树的树杈间。

孤独是人生与文学的永恒母题,孤独之于我们的意义,是比出生到去世亡都更长久的感情。
到了本日,我们大多活在高楼林立的楼中,一间间屋子重叠累加地装载着许多人,人与人的实际间隔变得更亲密,心却更远。

城市每每弘大,弘大到能吞噬所有人的希望,却盛不下所有人的孤独。

于是有些人重新走向乡土,乡土,人情光滑油滑的热闹之地,试图在一望无际的野外找到办理孤独的命题。

刘震云从《一地鸡毛》到《一句顶一万句》,始终关注底层人的精神天下。
他说:

“痛楚不是生活的困难,也不是生和去世,而是孤单;不是人少的孤单,是人多的孤单;孤单种在心里,就长成了孤独。

诚然,所有生命的孤独都是与生俱来的,但文学却常常性将孤独授予给忧郁的精英与知识分子们,仿佛他们的孤独才是真正的孤独,不能为外人性也。

但刘震云回归到家乡,看到的是普通的劳苦大众的孤独,

他们不会作诗不会写文,不睬解国家大事,底层公民的生活中只有繁琐的消磨,于是他们想离开家乡,去探求新的栖息地,试图冲破措辞的壁垒,却被这壁垒阻碍地更深,生存空间更小,更加空虚。

他们的孤独藏在繁重的劳作与匮乏的精神中,他们日复一日的累加着孤独的感想熏染,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以是“说得上话”彷佛变得不那么绝望与苦

楚,而被授予了新的解读。
去追寻这样一个人,仿佛也是另一种出口——它承载着摆脱孤独的希望,一个迢遥但还足以让人有勇气追求的目标。

刘震云说自己便是个粗人,他也确实没有什么风雅的笔法,写小说不过是一句问引一句答,一件事引另一件事,看似大略,难的是道理通透。

万事万物都有联系,可找到联系却也是万事不易,但刘震云的笔让世事都变得合理:这件事本该便是这个道理,就算不是这个道理,也是情理之中猜想之外。
人的困惑与苦恼总要有个安顿之处,刘震云就给他一个安顿之处,人就稳稳当当落到了地皮上。

《一句顶一万句》把噜苏的人生掰开揉碎,犹如拨开一颗洋葱,你急着追寻中间的原形,却创造在过程中你已经泪流满面。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这说得上话的人,便是你的朋友,你的史官。
你人生的历史就要找这么个人给你记得,留存,记得的多了就变成另一本弘大的历史,供后人品读。

人生哪里有什么真谛,人只活这一辈子,多的是看不清的事,人们就把它归为宿命。

而最幸运的便是在这“安排好”的宿命里,找到个永远知心人,同你说一句话,还有未来的一万句话。

参考文献:

[1]金宇澄.一句顶一万句[M].长江文艺出版社,2009.

[2]吕豪迈.《一句顶一万句》中的说话与人生[J].文学教诲(下),2020.

[3]张钰洁.论《一句顶一万句》 的哲理意蕴[J].名作欣赏,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