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大水过后，而是黑龙江省鸡西市鸡东县鸡东镇荣华村落的日常。
大约从十几年前起，荣华村落开始涌现塌陷，原来平坦的地皮上涌现了一道道裂隙和一处处大坑，地下水渗入塌陷处形成一个个水泡子。现在，水泡子们已经串联起来变成一个“湖”，大半个村落庄都泡在水里，数百处房屋受损。今年8月，一位村落民在“湖”中意外溺亡。
一份鸡东县信访事情联席会议办公室今年出具的《关于鸡东县鸡东镇荣华村落塌陷问题进展情形报告》显示，荣华村落属煤矿采空区，整村落受附近沈煤集团鸡东煤矿采空区塌陷危害。
多年来，当地政府和鸡东煤矿为受损村落民供应了部分租房补助和临时安置房，但均不能从根本上办理问题。多位村落民表示，希望可以整村落迁居。
9月4日，鸡东县采煤沉陷区管理办公室（下称塌陷办）的事情职员于海江对新京报表示，塌陷办正在折衷鸡东镇和沈煤集团鸡东煤矿，按房屋和地皮受损情形为村落民供应租房补贴和菜园地赔偿，“目前正在核实村落民房屋受损情形”。下一步，鸡西市操持对荣华村落履行整体迁居，而迁居方案正在制订当中。
荣华村落的部分房屋已经淹没在水中。受访者供图
村落民意外溺亡
8月16日下午5点多，快到晚饭韶光，荣华村落村落民赫明信还没回家。妻子东云给他打了电话却无法接通。她到村落民微信群里问了一圈，有人说之前在村落西边看到过赫明信。
村落西南角是东云家的老屋子，但“屋里的水已经没炕，院子里的水都得齐腰了”，东云一家只能在村落东边沉陷还不严重的地方租了间屋子住，平时赫明信偶尔会回老屋子那里转转。东云跑去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她有些担心，由于就在前一天，村落里刚刚有个孩子落水，幸好当时有大人经由，没有酿成悲剧。
想及此，东云坐不住了，她赶紧找了几名村落民，趁着天还没黑，几个人手拉手排成一条线，蹚到水里找人。
东云家老屋子一带是全村落塌陷最严重的地方，水最深处超过4米，水下情形也格外繁芜，屋子坍塌掉落的砖块、钢筋、铁丝网都隐蔽在浑浊的水里，一欠妥心就可能受伤。因此，入夜往后，村落民们也未便利再捞了。
第二天上午，接到报警后的鸡东县城南派出所民警赶到现场帮忙打捞，东云儿子还找来了鸡西市专业打捞的“水鬼”。在一位村落民拍摄的视频中，一位打捞职员划着橡皮艇，用船桨试探位置，另有3名穿着橘赤色救生衣的打捞职员拉着网搜索，还有几名村落民在水边接应。
直至下午，在间隔老屋子只有几米远的地方，赫明信的尸首被创造。事后，民警见告东云，经由调查，认为赫明信是意外溺亡的。
赫明信溺亡的地方原来是东云家的一大片菜园地，她家在村落庄里还有十几亩旱田。夫妻俩和老人在家务农，生活不富余，但也吃喝不愁。
最近几年，村落庄里地皮沉陷是他们最大的烦恼。家里的菜园和农田开裂、沉陷、渗水，原来种玉米和小麦的旱田只能被改造成水田，种收成不那么好的水稻。但很快，随着积水越来越多，水田也无法连续耕种了。“家里原来有差不多14亩地，现在有5亩已经完备被水淹掉了，什么都不能种。”东云说。
8月17日，荣华村落西边，民警和“水鬼”正在打捞村落民赫明信的尸首。受访者供图
“湖”里的村落落
事实上，不仅东云家，在过去的十几年间，这个位于鸡西市东南十几公里远的小村落落整体都在逐渐沉陷，被水淹没。此前虽然没有发生过溺亡事宜，但不慎跌落水里的事情时有发生。
村落里的大部分道路已经被水淹没，尤其是下雨后，一个个水泡子里的积水溢出来，和泥土稠浊成黄绿色的泥水。“大半个村落庄就像泡在湖里。”一位村落民说。对付现在还住在荣华村落的村落民来说，胶鞋是出门的必需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沉陷区的水中涌现了鱼。有些村落民会划着橡皮艇，拿着网兜到水里捞鱼。为了安全起见，村落里在大路边竖起了“禁止下水”的警示牌，但效果有限。东云疑惑，丈夫有可能是想去捞鱼才欠妥心溺亡的，由于他之前也曾多次捞鱼回来。
9月3日，雨后，荣华村落内的道路已经完备被水淹没。受访者供图
由于地基沉陷，村落里很多房屋都开裂了。“开始便是屋顶掉灰，灰越掉越多，之后就创造门边的墙裂了。”50多岁的村落民李诚笃（化名）说，刚有裂痕的时候，他还会去镇里的市场上买点发泡胶，试图把墙堵上。当缝隙大得手指可以伸进去之后，他就放弃了，现在整只手已经可以伸进墙里。
现在，“在屋里一听到咔啦咔啦掉东西的声音，我们就要往外跑，不管表面这天间晚上，刮风下雨，都要先跑出去”，他说。
在李诚笃供应的照片上，屋内白墙上的几道玄色裂痕格外显眼，从上到下贯穿整面墙，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墙里的土赤色砖块。他不得不在阁下村落庄租了屋子，现在正是农忙季，为了方便务农，他又暂时住回到裂开的屋子里。村落里像李诚笃这样搬离的人家不在少数。
一份由鸡东县信访事情联席会议办公室2020年6月签发的《关于鸡东县鸡东镇荣华村落塌陷问题进展情形报告》（下称报告）显示，目前，全村落有477栋房屋不同程度破坏，受损面积超过3万平方米，受损道路4000延长米，自来水管路5500延长米，另有部分仓房、畜所受损。
9月4日，鸡东县采煤沉陷区管理办公室（下称塌陷办）事情职员于海江见告新京报，自2013年起，鸡东县政府决定在荣华村落内禁止新建永久性住房，并停滞房照办理。
8月尾，荣华村落又迎来连续降水，村落内积水愈发严重，村落委会组织村落民在水边巡查，防止再有人落水。
8月22日，荣华村落西侧，一栋房屋开裂严重。受访者供图
村落落塌陷与采煤干系
多年来，不少村落民就沉陷问题找过县里和镇里，他们被奉告，村落落沉陷是附近鸡东煤矿采煤造成的。
一位村落民见告新京报，六七年前，鸡东煤矿的矿井口就开在荣华村落北侧不到500米的地方。后来由于村落民就塌陷一事频繁去矿上生事，矿井口又往北挪了3公里多。
上述《报告》显示，荣华村落属煤矿采空区，整村落受采空区塌陷危害。2012年9月，鸡东县政府曾委托第三方对荣华村落沉陷区域进行实地勘测，结论是荣华村落整体塌陷，且与鸡西福安煤炭有限任务公司（现沈煤集团鸡东煤矿）采煤干系。
公开资料显示，鸡东煤矿始建于1957年，矿区面积2.9平方公里，原属黑龙江省重点地方煤矿。1998年，黑龙江省将鸡东煤矿下放归鸡西市，由鸡西市经贸委主管。
2005年，沈阳煤业集团（下称沈煤集团）并购鸡东煤矿，并对该煤矿进行了全面改造和扩建，矿井生产能力由90万吨/年提升到150万吨/年。2006年产量达到140万吨。在那之后，鸡东煤矿原煤年产量均坚持在100万吨以上。目前，鸡东煤矿一贯在正常生产。
开采规模的增加使得地下采空区日渐增多，地面塌陷对村落民生活的影响也日渐加剧。
李诚笃回顾，正是从大概十多年前开始，村落落的沉陷速率越来越快，耕地和菜园里裂痕越来越大，村落民铲土填缝的速率已经跟不上开裂的速率，“每年都会沉陷几十公分，今年上半年又陷了不到一尺。”
8月22日，因地皮沉陷，荣华村落的一栋民房的屋顶已经坍塌，室内已无法居住。受访者供图
煤炭科学研究总院计策方案研究院研究院胡炳南曾撰文表示，井工煤炭开采都会造身分歧程度的地表沉陷。沉陷区面临的紧张问题包括地表地皮塌陷毁坏、地标建筑物毁坏、地表耕地积水淹没等。他提到，截至2011年底，我国井工煤矿采煤塌陷毁坏地皮超过1万平方千米，个中60%是耕地或其他农用地。
鸡东县政府在2018年发布的《鸡东县矿产资源方案（2016-2020）》中提到，县境内矿产开拓以煤矿为主，采煤塌陷面积3.82 平方千米，塌陷深度一样平常在0.1-4.1米。
8月22日，荣华村落里已经破败坍塌的民房。受访者供图
成立塌陷办、供应租房补贴、建筑临时安置房
多年来，为理解决村落落塌陷问题，当地政府和煤矿也采纳了一些方法。
塌陷办便是在这一背景下成立的。于海江见告新京报，鸡东县于2008年专门成立鸡东县采煤沉陷区管理办公室，归县政府管理，职能是帮助塌陷区居民办理安置问题，起沟通折衷浸染。鸡东县政府官网显示，塌陷办由一名副县长分管，这名副县长的分工包括卖力地方煤矿安全生产事情，联系沈煤集团鸡东煤矿等。
于海江表示，“对付还在生产的煤矿，如果周边居民因采煤沉陷问题与煤矿企业发生争议，塌陷办将代表县政府出面折衷。”
在经济层面，鸡东县为因地面塌陷而导致房屋无法居住的荣华村落村落民供应了租房补助。上述《报告》中提到，在2015年到2019年间，鸡东县政府为荣华村落危房户供应租房补助每年2400元。个中2015年认定了30户危房户，至2019年逐步增加到132户。
对付村落民来说，这笔钱并不足支付租房的用度。一位刘姓村落民表示，她家在2015年到2019年间，收到过3次县里给的每年2400元的租房补助，但是，“在县城里租房，一年得近万元，2400元只够在村落里租个屋子。”
不属于危房户而没有拿到补贴的村落民为了自身安全，不少人也自掏腰包租屋子住。东云家虽然进水严重，但2019年才被划定为危房户，在此之前，她已经租了六七年屋子。
目前，还在村落庄里住的大多是老年人，有些人的屋子已经是危房，但由于包袱不起租房的差价，只能连续住着。“能搬的都搬了，还住在村落里老屋子的，都是家里特殊困难的，谁家屋子塌了谁晦气。”一位村落民说。
于海江说，近期会将今年的租房补贴发放到位，塌陷办正在折衷鸡东镇政府和沈煤集团鸡东煤矿，为屋子无法居住的村落民供应2000-5000元不等的租房补贴。房屋受损情形的核实事情已经进行到尾声，“此前也进行过房屋鉴定和统计，还须要确认最新情形。”
另一项方法是，据上述《报告》，2014年，鸡东县和沈煤集团协商建筑了一批临时安置房，个中沈煤集团鸡东煤矿出资80万元，鸡东县政府出资37万元。99户已无法居住的危房户中有45户在2014年入住。
然而，“安置房建了没两年也沉陷了。”李诚笃说，由于临时安置房就建在村落庄里，一样没能抵挡住地皮沉陷，被淹入水中。他供应的视频里也可以看到，有白色的安置房浸在水里。
9月以来，因持续降雨，荣华村落房屋坍塌风险加剧，村落委会在会议室里安排了四十多张临时床位，但还不足住。李诚笃就没能住进去，他一个人回到了老屋子，没敢住在大屋里，而是选择一间不到6平米的小屋，“可能还安全点。”
今年夏天，荣华村落翻倒在水中的大略单纯住房。受访者供图
整体迁居的难题
据鸡西新闻网，十多年前，原鸡东煤矿曾经是鸡西市直属企业中债务包袱最重、历史遗留问题最多、危困程度最大的企业之一。2005年，鸡西市通过招商引资引入沈煤集团后，鸡东煤矿开始快速发展，当年实现近2000人的重新就业。
鸡东县政府的一位事情职员见告新京报，沈煤鸡东煤矿为鸡西市招商引资项目，纳税归属于鸡西市。公开资料显示，鸡东煤矿曾获鸡西市“四星级”纳税大户企业称号。
过去，荣华村落也有不少村落民在鸡东煤矿打工，这几年由于煤矿效益不好，加上矿上的事情辛劳危险，村落民更多选择外出务工。目前，村落里仍有二三十位村落民在矿上事情。
因此，不少村落民表示，从未期望鸡东煤矿迁居或停产，他们只希望能够整村落迁居，从根本上办理自身的安全问题。
荣华村落整村落迁居确实是鸡东县一贯以来的操持。于海江表示，鸡西市政府操持供应一块地皮用于安置，动迁方案还在制订审批，但约6000万元的培植用度须要由沈煤集团和鸡西市协商卖力，“何时可以迁居还没有明确韶光表。”
资金问题是紧张障碍。《报告》中提到，几年来，村落、镇多次将情形报给上级部门，多次和各级部门折衷此事。县、镇两级政府虽然做了大量事情，但因政府财力不敷等缘故原由，造成荣华村落塌陷管理问题一贯未能开展。
鸡东镇镇长仲良向新京报透露，鸡东镇还曾提出过一项分期迁居操持，操持按房屋受损严重程度，分两批或三批完成荣华村落全部村落民的迁居事情。该操持终极因迁居规模大、资金短缺而被搁置。
8月24日，鸡西市政府督查室在黑龙江省公民政府政民互动留言板上回答荣华村落村落民称，8月19日，鸡西市委常委、副市长魏丙新代表市政府组织鸡东县、沈煤集团召开专题会议，连续研究办理荣华村落采煤沉陷干系事宜。
8月24日，黑龙江省公民政府政民互动留言板，鸡西市政府的回答截图。
于海江也参加了这次会议。他提到，沈煤集团方面参与会议的事情职员直言，要公司一下拿出几千万很困难。但如果全靠政府出钱，政府“财力有限，无法办理所有问题。”
作为全国有名的煤城之一，鸡西市曾经因煤而兴，上世纪80年代，鸡西市煤炭和非煤家当比例曾为7:3。到了21世纪初，鸡西市已经把稳到煤炭资源的枯竭和开采效益的降落，并开始进行煤炭限产。同样曾以煤炭开采为主导家当的鸡东县也碰着了转型的难题。统计数据显示，近年来，鸡东县地区生产总值有所下滑，从2012年的111亿元减少至2019年的85.6亿元。
此外，在用度的数额方面，双方也存在争议。鸡东镇镇长仲良向新京报透露，鸡东镇和沈煤集团协商补偿标准事宜，“沈煤集团方面对房屋受损数据和集团搪塞的管理用度还有异议。”
9月4日，沈煤集团盛隆公司鸡东煤矿矿党委布告李顺对新京报表示，荣华村落的塌陷问题属于历史遗留问题，沈煤集团在收购鸡东煤矿前，该矿区已经生产多年，此前的煤矿企业也对塌陷负有任务。
李顺说，他们正积极合营鸡东镇协商荣华村落安置补偿一事。此外，过去十几年间，沈煤集团除了缴纳税金和采煤区沉陷管理用度，也在为荣华村落的村落民供应其他形式的补偿，“村落民修屋子、修路、修管道用的材料很多都是煤矿供应的。”
9月10日下午，仲良见告新京报，镇政府已经与沈煤方面达成共识，今年将为超过170户房屋受损居民，供应每户约5000元的租房补助，“估量下周该当会发放到村落民手中。”
荣华村落村落民最期待的还是迁居。“我丈夫没等到迁居，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东云说，村落庄里六七十岁的老人们会开玩笑地提及，“等迁居等了十几年，这辈子还能等到吗?”
荣华村落的一些房屋已经淹没在水中。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 韩沁珂
编辑 王婧祎 校正 李项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