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的妻子找出他的《火化证》,上面记录的火化韶光为2018年5月2日。
她说丈夫生前从没说过有贷款,“去世后,我一贯攥着他的身份证没借给任何人,怎么就背了贷款了?”

张炼军贷款的银行,叫晋州恒升村落镇银行株式会社(下称“恒升银行”),下辖共6家支行。
“天眼查”显示,2014年3月,恒升银行由浙江瓯海屯子商业银行株式会社(下称“瓯海银行”)等法人、自然人发起设立,注书籍钱5000万元,瓯海银行占股40%。

河北晋州恒升村镇银行涉嫌造孽放贷26亿元查询访问 汽车知识

去世人“贷款”之事东窗事发,源于2018年6月至8月瓯海银行对恒升银行的合规检讨。
检讨出具的《事实认定书》载明,张炼军、周志斌系去世后被贷款。
瓯海银行认为此事涉嫌骗贷,并向公安机关报案。

张炼军的火化证明。
新京报 李英强 摄

一名靠近警方的人士出具的晋州市公安局起诉见地书显示,此案涉及恒升银行高管及中层管理职员34人、银行外部团伙14人,个中15人由于贷款已收回未予深究刑责。
截至2019年3月15日,除4人在逃外,29人被依法刑拘。
9月10日,晋州市审查院对本案中的28名被告人提起公诉。

张炼军的贷款只是冰山一角。
晋州市公安局起诉见地书显示,警方查明,2015年9月至2018年6月,恒升银行股东赵良“指使和言语胁迫银行职员,对银行外部供应贷款资料不进行任何审查、入户调查,编造贷款调查报告,制作贷款手续进行审批发放贷款”,涉嫌骗贷17114笔,共计26亿元。

截至发稿,恒升银行总部及6家支行均正常业务,但上述贷款涉及的四户联保业务已经停办。

去世人“贷款”

晋州市前赵七子村落村落民李志民,也不知道自己从恒升银行贷了款。

他记得2018年7月的一天,村落里的大喇叭广播让他去一趟村落委会办公室,两名陌生人正在村落支书的陪同下等他。
“那两个人问我有没有从恒升银行贷款?我说没有,他们还让具名确认。

李志民说,那是他第一次听说自己从恒升银行贷款的事,此前绝不知情。

陌生人来自瓯海银行。
2018年6月至8月,该行作为大股东对恒升银行小樵支行等进行了合规检讨,李志民的贷款是检讨、审核对象之一。
在恒升银行的记录中,李志民贷款20万元,属于“四户联保”型贷款。

四户联保是恒升银行于2015年推出的一种针对庄家生产经营、消费需求的金融产品,以家庭为单位,四户互保,无需抵押。
依据一名恒升银行员工于2014年5月22日记录的“学习《恒升银行授信管理办法》”条记,20万元以下的四户联保型贷款,无需银行风控委员会授信审批,审核的最高级别为实际放贷的支行行长、恒升银行主管信贷的副行长。

恒升银行小樵支行。
新京报 李英强 摄

那次合规检讨后,瓯海银行于2018年8月出具了一份《事实认定书》。
新京报得到了这份《事实认定书》,2019年8月5日,恒升银行办公室主任刘浩看过后表示“该当是真的”。

《事实认定书》写道,检讨组对抽查的51户联保贷款上门拜访、实地调查,创造49户借款人否认贷款、2户借款人贷款前早已去世亡,“确认均为冒名贷款”;每户贷款金额均在16万元-20万元之间,51户共计985万元。

此外,检讨职员调阅贷款人档案、借款借据、借款合同等资料后创造,上述贷款均存在借款人署名字迹雷同的问题,有假造借款人字迹的嫌疑。

创造问题后,瓯海银行于2018年8月23日向晋州市公安局报案,称恒升银行遭遇骗贷。

文章开头处提到的张炼军,便是两名早已过世的借款人之一。
《事实认定书》显示,张炼军贷款19万元,村落民确认已去世,且去世韶光在贷款前。
另一已过世的借款人为晋州市杨家庄村落村落民周志斌,贷款19万元,支属及村落民确认几年前已去世。
2019年8月5日,周志斌的母亲见告新京报,儿子是在2016年1月18日去世的,生前从未听过在恒升银行有贷款。

新京报拜访创造,上述51户借款人分布在晋州多个村落落,均为庄家。
2019年8月15日,前赵七子村落村落支书李福全见告新京报,村落里像李志民一样被贷款的至少有十来户,去年均合营银行、公安机关解释了情形。

真假殽杂的借款人身份证明

晋州市公安局侦办此案的过程中,一个叫赵良的人逐渐浮出水面。
“天眼查”显示,赵良为恒升银行董事、自然人股东,持股比例5%。

赵良曾向公安机关交代,造孽放贷发生前的2015年8月,恒升银行的四户联保业务已涌现大量不良贷款,雇人催缴后还款效果依然不佳。
为此,他找到主管信贷的副行长余俊,表示贷款好放难收,与其贷给外人,还不如贷给自己投资,“余俊以为我说得挺有道理,赞许了我的想法”。

恒升银行一名涉案支行行长家属见告新京报,依据其妻子学习《庄家联保贷款管理办法》的条记,四户联保业务的借款人必须供应身份证、户口簿、结婚证等身份证明。

为了拿到这些证明,赵良安排其表兄金波探求借款人,还交代金波,要给每户借款人五六百元的好处费。
贷款下来后,钱璧还良利用,赵良也会卖力偿还本金和利息。

瓯海银行对恒升银行小樵支行进行合规检讨后出具的《事实认定书》。
新京报 李英强 摄

金波原为晋州市昌源农人专业互助社法定代表人,该互助社由赵良于2010年创办,赵良为实际掌握人。
为了探求借款人,金波在互助社内成立了一支十余人的业务团队,做着与互助社无关的事情。
2016年后,这支团队离开互助社,在晋州市时期商城附近租了一个两层的办公室,连续帮赵良跑贷款。

修中卫是这支贷款团队的成员之一,见证了探求借款人的全过程。
他向警方供述,2015年8月,他在金波及团伙另一成员方化的安排下,带着复印机到晋州市屯子为百余名贷款客户复印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等。
“这些人都是方化安排好的。
方化让我照着贷款客户姓名具名,每个贷款户名字需在三四张纸上具名,个中有一份是客户与银行的借款条约。

复印、处理好各种资料后,修中卫会把它们送到银行,为借款人办理贷款手续。
修中卫称,手续送给谁是方化联系好的,吸收人一句话都不问就把资料收下了。

据修中卫供述,刚开始跑贷款时,有一小部分客户资料是真实的,真假资料掺杂利用。
后来他们转换思路,借款人资料全部为虚假的身份证、户口本复印件。

另一团伙成员王桂旺也见证了假造身份证件的过程。

他向警方供述,在租住的办公场所,他见过一箱一箱的身份证复印件,上面全都签过字、按过指模。
他讯问这么多身份证复印件都是哪来的,方化说是买来的。

放贷审核全面失落守

正常情形下,虚假的借款人证明不可能通过贷款审核。

依据原银监会于2010年2月发布的《个人贷款管理暂行办法》,银行受理贷款申请后,应调查核实借款人申请内容的真实性、准确性、完全性,调查应以实地调查为主、间接调查为辅,并应采纳有效方法确定借款人真实身份。

据河北省某银行监事长先容,类似贷款的审查一样平常分为贷前、贷中、贷后三个环节。
放贷前,客户经理要入户调查,核实借款人资料并撰写贷款调查报告;放贷时,要经由支行行长、总行授信部、总行主管信贷副行长三级审批;放贷后,银行客户经理还要电话和实地回访,审查贷款的真实用途。

此外,新京报得到的《恒升银行庄家联保贷款管理办法》哀求,借款人贷款审查实施面谈制,要入户调查,要见到借款人本人。

但在实际操作中,恒升银行并未遵照干系规范。
在赵良、余俊等人的授意下,贷款审核的各个环节全面失落守。

“天眼查”显示,恒升银行共有10个法人、自然人股东,除瓯海银行外,别的9个股东的持股比例总和为60%。
赵良曾向警方供述,自己是这9个股东股份的实际掌握人,其他法人、自然人股东,均为代其持股,“(以是)我在银行说话是有一定分量的。

“(在恒升银行)赵良常公开说10个股东9个他说了算,都是他出资入股。
”2019年8月7日,杨庆州见告新京报。
2014年5月至2016年3月,杨庆州曾担当恒升银行行长。
他说赵良让谁走,谁就得走,“我当年便是被他辞掉的。

据一名涉案人的辩解状师先容,他确当事人知道这是非法放贷,但慑于赵良在银行的话语权,以是干事时“睁只眼闭只眼”,只管在假资料上具名。
“赵良常对客户经理训话,能干就干,不能干走人。
”这名状师说。

据赵良供述,由于其基本不参与银行日常业务管理,真正卖力折衷银行内部及6家支行审批贷款的是主管信贷的副行长余俊;哪天哪个支行有放款额度,余俊会直接关照赵良表兄金波;金波安排部下将资料送到这家支行后,从客户经理、支行行长到总行授信部经理、再到余俊,谁都没有履行正常的贷款审查程序,只管批准具名。

晋州市公安局起诉见地书显示,余俊目前为在逃状态。

晋州本地人任占良,曾于2015年至2018年担当恒升银行马于支行保安。
马于支行的业务厅大约60平米,客户经理的工位在业务厅北侧,开放式办公。
任占良上班时,可以看到客户经理的事情状态。

2019年8月5日,任占良见告新京报,他亲眼见过客户经理致电借款人核实贷款情形,“就翻着借款人资料上的电话挨个打,核对下对方的名字就把电话挂了。

对付这个细节,贷款团伙成员王桂旺对警方的供述中也有提及。
他说资料上留的借款人电话都是他们团伙内部的,由另一成员方化接听,搪塞银行核查。
而方化接听电话后,常常应答一声“是”就挂掉,有时连续、频繁地接听电话后还会发牢骚,“明知是假贷款,还打什么电话核查?”

拿着编织袋到柜台取钱

贷款审批一旦通过,金波的部下修中卫、杨军等人便会到相应的支行取款。

上述河北某银行监事长先容,银行放款必须由借款人本人支取,柜台职员还要核查借款人身份证与审批手续是否同等。

9月25日,晋州市内的恒升银行总部仍在业务。
新京报 李英强 摄

据修中卫交代,2016年春节前,恒升银行确实哀求借款人本人到柜台取款并核查身份,因此,他会让借款人取款后再交给自己。

但2016年春节后,恒升银行的取款手续简化了,杨军可以直接安排部下到银行找客户经理拿审批手续、开户存折,再到柜台取钱,只要输入开户存折的初始密码就行。
修中卫说,自那往后,他从未在取款过程中见过借款人,取钱的都是团伙成员。

在任占良的印象里,每周5个事情日,他至少能在马于支行大厅见到两次大额取款人。
这些人总是那几张熟习的面孔,他们从客户经理处拿到借款借据后交给柜台职员,不出示任何证件。
柜台职员什么都不问,就把成捆的百元现钞递到取款人手中。

瓯海银行于2018年8月出具的针对恒升银行小樵支行的《事实认定书》显示,检讨组调阅监控后创造,非借款人本人将贷款资料批量交给客户经理,拿到放贷资料后又交给柜台办理放款,自始至终未出示身份证件,“银行柜员明知客户不是借款人本人仍放款”。

据修中卫供述,截至案发,恒升银行旗下的小樵、马于、总十庄等6家支行他们都去过,每次至少领取4-8人的贷款,少则几十万、多则一百余万,用编织袋装走。
为了担保钱款安全,杨军会让四个人、开两辆车同时到银行取钱,前一辆车载有大量现金,后一辆车殿后押钞。

由于持续利用虚假的借款人资料贷款,后期的许多贷款被用来偿还旧贷。

据王桂旺供述,团伙成员常常是上午从一家支行取出新贷款,下午就拿着取出的现金和一堆存折到另一家支行还旧贷。
到银行后,他们直接把钱和还款人名单交给柜台,柜员每操作完成一笔还款,他们就依照还款单上名字具名确认。

据上述河北某银行监事长剖析,团伙成员之以是没有通过银行内部转账的办法“以新还旧”,而是选择了如此繁复的操作,可能是担心银行业监管机构、央行的网络监管系统监测到干系情形后自动预警。
如此一来,恒升银行的违规操作就会被创造。

涉嫌造孽放贷17114笔、26亿元

晋州市公安局的起诉见地书显示,2015年9月至2018年6月,赵良等人多次利用虚假借款人资料从恒升银行贷款,仅银行内便有34名高管及中层管理职员参与,前后时长3年。

“天眼查”显示,在此期间,瓯海银行派出的恒升银行法定代表人、董事长为周良英、黄朝辉,前者的任职韶光为2015年4月30日至2017年6月22日,后者继任至今。

2019年8月4日、11月12日,新京报通过电话、短信等多次向周良英核实造孽放贷及其是否知情。
截至发稿时,周未予回应。

2019年11月13日,黄朝辉在恒升银行办公室见告新京报,“我现在的处境很难堪,没有瓯海银行的授权啥也不能说。

据恒升银行事情职员透露,案发前,大股东瓯海银行每个季度都会派人到恒升银行进行合规检讨。
而在恒升银行内部,骗贷早已不是秘密。

11月15日,新京报致电瓯海银行客服热线,希望理解案发前该行是否创造了恒升银行造孽放贷。
1001号客服职员表示,将报告领导后再作答复,但截至发稿未予反馈。

在恒升银行多名涉案职员家属看来,瓯海银行之以是会在2018年6月至8月的检讨中创造问题,或许与该行改换领导有关。
“天眼查”显示,2018年6月28日,瓯海银行法定代表人、董事长由潘志坚变更为黄定表。
但截至发稿时,新京报未创造其他证据佐证家属们的说法。

2019年11月12日,新京报又为此致电创造问题的检讨组卖力人李士青。
李士青表示,由于涉及金融安全问题,细节不便公布。

2018年8月,瓯海银行就恒升银行涉嫌骗贷一事报案后,晋州市公安局迅速备案侦查。
经查明,截至案发,恒升银行共涉嫌造孽放贷17114笔,本金合计26亿元。
个中已偿还10902笔,本金14亿余元;未偿还6212笔,本金11亿余元。

2019年8月5日,新京报实地探访了恒升银行总部及6家支行,创造各行均正常业务,但四户联保业务早已停办。

现任恒升银行行长为凌晓芒,是2018年8月案发后从瓯海银行下属二级支行调任过来的。
2019年8月5日,凌晓芒在电话中对新京报表示,之以是发生大规模造孽放贷事宜,是由于个别人毁坏了规章制度,造成放贷环节层层失落守。
“至于银行制度是否存在漏洞和毛病,统统以警方侦查结果为准。
”凌晓芒说。

部分资金或被用来购置房产

据赵良交代,违法发放的数亿元贷款被杨军存进了两张银行卡,一张卡的开户名为杨军,另一张卡为赵勇,两张卡的实际利用人均为赵良。

晋州市公安局的起诉见地书显示,经查明,赵良等人骗取的贷款中,19亿余元用于还本付息和投资经营,7亿元被赵良造孽霸占。
个中,赵良购置房产花费1.8亿元,另有5.2亿元无法查实去向。

10月26日,赵良购置的东胜广场A座7层写字楼已被晋州市公安局查封。
新京报 李英强 摄

在投资经营方面,赵良自称十几年前开始涉足房地产生意,并于2006年注册成立了河北嘉益房地产开拓有限公司(下称“嘉益房产”),不过最初的几个项目都赔了。

2010年,他又用嘉益房产投资开拓了“河北省体育局旧房棚户区改造项目”。
项目图纸显示,该项目位于石家庄体育大街与中山路交叉口西侧黄金地段,占地28亩,截至2018年已陆续投入拆迁补偿用度、迁居安置用度8亿元。

2019年9月5日,新京报从河北省体育局的一名事情职员处证明,该项目确与嘉益房产有关。
9月29日,新京报实地探访创造,该项目区居民已全部迁居,棚户房楼体已被喷上了赤色的“拆”字,一楼空房门窗有的已被拆卸下来。

在购置房产方面,赵良自称2016年在石家庄东胜广场A座7层买下了整层写字楼,共2600平米,花费3000万元;事后装修及购买办公家具等,又花费800万元。

2019年10月10日,新京报前往东胜广场现场看到,7层的两扇玻璃大门被晋州市公安局贴上了封条。

赵良还称,曾于2017年购买了石家庄中储广场写字楼6层整层,花费4500万元;2017年6月,购买河北和华房地产开拓有限公司待开拓酒店项目,花费2.7亿元。

此外,赵良还向警方交代,曾用骗贷钱款3100万元在石家庄市瑞府小区买下两套三层独栋别墅,登记在其子赵某源名下。
2019年10月10日,瑞府小区物业向新京报证明,两套独栋别墅的持有者确实为赵某源。

据理解,晋州市审查院已于2019年9月10日对案件涉及的28名被告人提起公诉,个中并不包括赵良。
作为本案的最大受益者,赵良将被另案起诉。

(文中赵良、余俊、金波、修中卫、方化、王桂旺、杨军为化名)

新京报 李英强 wqh1987@163.com

编辑 滑璇 校正 贾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