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淑斌
拍照/黄宇
左德刚的妻子张玉侠和母亲陈英仍住在旧屋子里
再审
11月25日,阜阳市已经连续下了一周雨,景象湿冷,杨中芬和状师一早等在了阜阳市中级公民法院门口。50岁的杨中芬穿着银色长羽绒服、镶金丝线图案的小脚牛仔裤和一双短靴,搭配脖子上橘赤色的围巾,看起来干练,接管庭前采访时也很有精神。但她身上早已落下了失落眠、头痛、焦躁等毛病。儿子周杨被杀之后的十三年里,她频繁奔忙于各级法律机构,为儿子“讨要公道”,时常与人发生吵闹争执。
这天,安徽省高等公民法院在此开庭重审左德刚故意杀人案。这已经是法院第十次审理此案。2007年,杨中芬16岁的儿子周杨被杀害,抛尸于阜阳市颍上县江店孜镇的一间公厕内。三年后,左德刚等三名犯罪嫌疑人被逮捕。从2011年到2018年,阜阳中院三次判处左德刚去世刑,个中安徽省高院第一次发回重审,随后两次坚持去世刑讯断。按照我国去世刑复核制度,去世刑讯断均要交给最高公民法院审核。但安徽省高院的两次坚持去世刑讯断,都被最高公民法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敷为由撤销。今年6月23日,安徽省高院再次审理后宣判,认为此案“疑点较多,事实不清,证据不敷”,判处左德刚无罪,当庭开释。
6月份的无罪讯断书下来前,杨中芬住在颍上县城的快捷宾馆里等。十三年来,杨中芬说自己常常梦到儿子。每次案件被发回重审或是审理没有进展时,周杨就会频繁入梦,让她无法安下心来做其他事情。“他的灵魂回来了,站在我面前。我睡不着觉,闹心,放下事情开始去找法院‘闹’,他就不来了。”等待讯断的日子里,她又梦到儿子“来找我了,吓得我夜里不敢睡觉”。杨中芬对本刊说:“我在想,这到底怎么了?他是只想来看看我,还是有什么别的情形?”
几天后,当阜阳中院的事情职员把无罪讯断书交到杨中芬手中时,她才知道法院讯断嫌疑人无罪,“连人都放了”。她站在原地,浑身颤动,眼泪啪啪掉下来。但她没有吵闹。由于这个案子,杨中芬和法律机构打交道了十年,多少清楚各级部门的权力范围。“跟他们闹没有用,假如把精力耗光了,我还怎么跟高院折腾?”
杨中芬只有一个哀求——见省高院院长,“只有他才能提起再审”。在她的强烈哀求下,安徽省高院派了6名事情职员到颍上县,和她谈到当皇帝夜3点,仍没有结果,事情职员只好在当地酒店住下。杨中芬也搬到这家酒店,每天牢牢盯着他们,还把90多岁的父亲、哥哥姐姐、侄女全都叫到了酒店。有一次,她实在太怠倦,倚靠在床上安歇,半睡半醒间得知有几位事情职员出门了,立时追出门把人拦下。对方说,只是出门买洗衣粉,杨中芬也不松口,非要陪着一起去,对方只能掉头回了房间。
开庭再审后,杨中芬奔波在各个政府部门之间
杨中芬就这样盯了高院的事情职员10天。10天里,她还曾经“把一个副庭长的头砸烂了”。杨中芬记不得为何生气,只知道用饭时,自己和哥哥交谈中起了冲突,“溘然一下子脾气上来了,抓起桌上的碗朝那个庭长砸过去了”。而这位庭长在饭桌上并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砸完后我就骂他,我说‘你去告我呗,赶紧报案,要不然就去医院治疗’,他也没敢说啥。”
当地政府委托了一位生理咨询师,咨询师对杨中芬的初步诊断是,她的感情以沮丧为主,易激怒,伴有攻击性,“叠加重大负面生活事宜,产生特殊强烈的毁坏性压力”。
僵持到了第十天,7月3日,杨中芬终于被赞许到安徽省高院见院长。一贯到进入省高院大门时,她仍旧保持着“盯人”的紧张状态。“我转身和别人说话时,有一位庭长想跑,我一下子拉住他的腰带,没拉住。保安很多,把我拦下来了。”现场一片混乱,杨中芬险些晕厥,被人用轮椅推着进入了高院大厅。终极,安徽省高院在当天受理了杨中芬的申说,并于7月6日下发了对左德刚犯故意杀人罪、盗窃罪、故意侵害罪的备案审查关照书。此时间隔安徽省高院做出无罪讯断仅过去12天。
11月25日这天,左德刚再次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站上再审法庭。他的辩解状师袭祥栋见告本刊,法院出示的《再审决定书》中,再审情由为“本院院长认为(原来的无罪讯断)确有缺点,经审委会谈论决定再审”。至于原无罪讯断错在哪里,《决定书》没有详细解释。
案发公厕旁建起了小楼,镇上的居民已不再有谈论案件的激情亲切
案件
命案发生在颍上县城往东25公里的江店孜镇。这里是淮北平原西部,淮河以东,盛产水稻和小麦,留着千百年来农业社会的痕迹。如今,种庄稼的人依然习惯用“割稻后几个月”来影象韶光,城市的发展给小镇留下的痕迹并不重,镇上依然保留着两天一次的赶集习气,每逢赶集日,周边村落落的村落民也会到镇上摆摊或购物,宛如过节般热闹。小广场上空不断循环着“羊毛衫大甩卖”的喇叭声,孩子们流连于烤火腿肠、炸爆米花、彩色棉花糖的小摊之间。
十三年前,少年周杨被杀一案震荡了小镇。周杨家里穷,用杨中芬的话来说,“吃了本日没有来日诰日”。杨中芬有身时,丈夫周广付与镇上的人起了轇轕,失落手将对方打去世,被判入狱十六年。孩子出生不久,杨中芬就到深圳打工,做服装买卖,一年只回家两三次,周杨随着爷爷奶奶终年夜。
2007年1月中旬,16岁的周杨溘然失落踪了。爷爷周祥光带着亲戚在镇上挨家挨户地探求,没有孩子的着落。那段韶光,杨中芬说自己做了好几次噩梦,有时梦见周杨落入一个很深的井里,有时又梦见他在水沟里,“在那种上不去、下不来的地方,被水淹得难熬痛苦,只剩一口气”。
一个多月后,2月25日清晨,一位老人到镇上的老区政府院内公厕捞粪水准备浇菜时,创造粪坑内有一具尸体,正是失落踪多日的周杨。周杨是被人用绳子勒去世的,喉结下方有一道绳索,在脖子偏右侧打了一个去世结,喉结上方及口腔处有两道绳索,脖子左上方又打一去世结。在粪水中浸泡40多天后,尸体有些肿胀,皮肤被粪水感化成了灰绿色,已经开始糜烂。但杨中芬只看一眼就确认这是周杨。她认得儿子常常戴的那块电子表,还有意外受伤缺了一小节的右手食指。那是周杨七八个月时留下的伤痕——有一次趁着杨中芬不留神,满屋子爬的周杨拿到家里的刀具,玩耍中欠妥心切掉了右手食指的一小节,哇哇大哭。杨中芬又自责又上火,只顾着拿纸巾裹住儿子的手止血,没有及时到医院接上。至今,她还保留着儿子那一小节断指。
回顾起儿子时,杨中芬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像是说给我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实在还是蛮想他(儿子)的”。她坐在宾馆床头,头倚靠着墙,垂下了眼帘,看起来放松而怠倦,既不是那个闯入政府部门,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访民”,也不是年夜夫诊断下“有特殊强烈的毁坏性压力”的危险人物,而是一个纯粹的、思念孩子的母亲。
案发后,当地公安机关对周围群众进行了大量排查,但三年里未能确定犯罪嫌疑人。儿子出事后四五个月,杨中芬也开始带着家人“上访”,从阜阳到合肥,乃至在2009年夏天跑到了北京。2010年,这起厕所抛尸案被公安部挂牌督办。当地警方对羁押在颍上县看守所的江店孜籍职员逐一发言。大约两个月后,一名涉嫌盗窃案的嫌疑人刘道胜,向警方举报朋友左德刚、陈永宣、杨士庆三人涉嫌杀害周杨,个中左德刚被指为正犯。
江店孜镇上的人们仍保留着两天一次的赶集习气
嫌疑人
左德刚的家离案发公厕大约两公里。屋子离江店孜镇的小广场不远,在另一个公厕后面,筒子楼状,但只有两层。左德刚家拥有二层的两个小房间和楼下的储物仓库,个中一个房间不到10平方米,摆放大略的烹饪工具和一张小矮桌,另一个稍大,在半空中隔出夹层。十几年前,左德刚与妻子张玉侠就睡在夹层中,三个孩子太小,爬不上夹层,睡在一张1.8米宽的床上。
如今,屋子的样貌与十几年前险些没有差异。屋里阴暗,11月份已经冷得像冰窖,大床还在,床上整洁地铺着两床旧褥子。墙上仍保留着十年前贴的墙纸和开网吧打下的电线洞,但多出了几张婚纱照,左德刚的两个女儿已经出嫁,19岁的儿子在外送快递。丈夫被捕后,张玉侠为了养家,常年在上海打工,直到今年左德刚无罪开释后才回来。如今,房间的桌子上堆着两摞书,个中有《最新法律阐明全集》《法律阐明理解与适用全书》等好几本厚厚的法律书本。张玉侠说,这是丈夫在“里面”看的,回家时一并带回来,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再次被逮捕。
张玉侠裹着毛呢大衣坐在床上,双手有时捧着热水杯取暖和,有时相互塞进衣袖里。周围的环境印证着她对家庭的描述,“非常穷”。十几年前,左德刚买了一辆车在镇上跑出租,但买卖寡淡,两人又在家里置办了七八台电脑开网吧。张玉侠知道,左德刚还和同村落的石秀建、陈道胜等人一起小偷小摸,“我跟他们吵过一架,让他们别来找左德刚偷东西,我们小孩这么小,他被逮到了怎么办?”
果真,2007年至2009年间,左德刚等人分别在颍上县、淮南市等地盗割电缆线23起,盗窃数额22.5万余元。2009年10月他被颍上县公安局刑拘,随后被逮捕羁押在颍上县看守所。
但张玉侠切切没想到的是,“进去几年怎么溘然变成了杀人罪?”张玉侠对本刊说,周杨生前常来网吧上网,她知道周杨的父亲在蹲监狱,母亲外出打工,以为这孩子挺可怜,还曾想把左德刚的一双新鞋子送给他,“他跟俺说,‘姨妈,我穿不下,太小了’。他还叫俺姨妈”。周杨失落踪那会儿,丈夫左德刚还曾帮着周杨的爷爷四处寻人。少年沉尸公厕的传来时,她在一楼洗衣服,许多邻居跑到老公厕围不雅观,张玉侠没有随着去,“害怕,也心疼小孩”。
盗窃案与杀人案,由于看守所的内部举报产生了交集。本刊从干系法律文书中看到,曾与左德刚同案盗窃的刘道胜举报称,他曾听到左德刚在无意中提到“周杨拿了我几百块钱,还有一部手机,还偷我的空调,一气之下,我与杨士庆、陈永宣把周杨在合淮阜高速公路旁打去世,然后拉到厕所里扔进去……”
很快,左德刚、陈永宣、杨士庆三人到案。根据当时办案时得到的左德刚口供,2007年,自家网吧空调的室外机被偷。他疑惑是周杨干的,便打电话叫上其余两人,从江店车站坐了石秀建的车去找周杨。晚上八九点,他们在江店中学门口遇见周杨,叫他上车后,质问他有没有偷空调,周杨否认。
按照左德刚和他状师的说法,在左德刚遭受刑讯逼供后,他被迫描述说,他让石秀建把车开到老区政府往南的路口,四人下了车,杨士庆开始用棍子打周杨,自己和陈永宣对他拳打脚踢。周杨被打倒在地后爬起来就跑,三人追撵至区政府旁的公共厕所垃圾堆旁,陈永宣从身后用绳子勒住周杨的脖子,五六分钟后,周杨不再动弹,随即其余两人把周杨的尸体扔进厕所。三人返回路口,司机石秀建问:“周杨呢?”杨士庆叫石秀建别问,随后各自回家。
张玉侠至今不相信丈夫杀过人。“他的心没有这么狠。”张玉侠说,偶尔有托钵人到家里要饭,左德刚盛完米饭,总要再盖上一层菜,有时候自己添的菜少了,他还会不高兴。对付杀人动机,张玉侠更是无法理解,“一个二手的空调室外机才值多少钱?俺老公那时已经40岁了,会由于几百块钱的旧机器杀16岁的小孩吗?我们俩连创造尸体的老公厕详细在哪里都不知道。”
五去世生平
站上再审法庭的左德刚也是这么坚持的。11月25号这天的庭审,从上午8点半一贯持续到晚上7点。经由一上午的造孽证据打消程序,合议庭认为包括左德刚供述在内的证据均合法有效。但左德刚坚称自己没有杀害周杨,当年由于遭受侦查机关的刑讯逼供才作了有罪供述,他在法庭上赌咒起誓了好几次。不过在杨中芬眼里,法庭上的左德刚“还是会流露出很凶暴的样子”。她认定这便是杀害自己孩子的凶手。而为孩子讨还公道,将杀人凶手实行去世刑,是她的崇奉,是这些年来花费最多力气的事情。
如果不是由于儿子的事,杨中芬已经很少回江店孜镇了。2010年嫌疑人被逮捕后,她“全体人放松了下来,又累又生气”,很快被检讨出癌症,转移到双肺,医院乃至下了病危关照书。但她“勉强活了下来”。如今,杨中芬留着短发,发尾还残留着染发后褪色的枯黄色。她好几次指了指我的长头发,说自己以前也是过肩长发,由于化疗才剪短。但令她自满的是,头发没有掉光。“由于我不听年夜夫的话,我做什么事都不是那么听话的。我买解毒的药,化疗6个小时往后吃下去,头发就没怎么掉。”
2011年5月3日,因犯故意杀人罪,左德刚被阜阳中院一审判处去世刑,参与杀害周杨的陈永宣被判处去世刑,缓期两年实行;杨士庆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接到讯断结果时,杨中芬正在化疗,她以为“算了,反正知道小孩怎么去世的就行了”。她没有想到的是,此案开始在阜阳中院、安徽省高院和最高法之间游走。十年间,左德刚被阜阳中院三次判处去世刑,省高院两次核准,但又被最高法撤销。直到今年6月,安徽省高院做出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讯断,左德刚无罪开释。
安徽高院的无罪讯断书认为,原判认定左德刚伙同他人故意杀人,紧张依赖三名嫌疑人的口供和其他证人证言。由于侦破不及时,除了现场勘验、检讨笔录、尸检报告外,公安机关从现场没有提取到指向左德刚等三人作案的客不雅观性证据,根据被告人供述也未创造与本案有关的暗藏性客不雅观证据。而作为紧张判案依据的口供,疑点较多。
比如,举报者刘道胜检举内容前后不一。最初检举时,刘道胜称,他只疑惑是左德刚干的;但后来的案卷中,他对专案组列了详细的“事实”,称周杨在高速公路旁遇害,被左德刚自己开车拉回厕所;但之后刘道胜又一次改了口,说部分情节是自己的预测。唯一的“准眼见证人”出租车司机石秀建,口供也分歧一。起初,石秀建供述自己曾开车拉过三人与周杨,瞥见三人追撵周杨后,周杨没有再回来。但在安徽省高院第一次将左德刚去世刑报请最高法复核时,石秀建翻供称没有开车载过左德刚三人去找周杨,以前的供述是公安职员胁迫和勾引。在监狱以涉嫌作伪证隔离审查40天后,石秀建再次将证言翻回去,说之前翻供,是担心左德刚打击报复。
在左德刚等三人的有罪供述中,部分作案细节也不能相互印证。左德刚否认自己用绳子勒周杨,陈永宣则称是左德刚和他用绳子勒周杨。杨士庆供述的是,左德刚用手捂周杨的嘴或掐周杨颈部。其余,三人均供述对周杨拳打脚踢,个中一人用棍子打,而尸检显示周杨胸部、腹部和四肢无明显外伤。
十年里,左德刚的家属为他换过几次辩解状师,都坚持无罪辩解。“发布无罪十分困难,尤其是影响重大的故意杀人案件,若无百分之百的确信,法院不可能判无罪。”左德刚的辩解状师徐昕强调,去世刑案件的证明标准是打消一相符理疑惑,必须高度重视客不雅观证据。“聂树斌、呼格吉勒图是怎么被冤去世的?不便是紧张靠口供定案吗?是否是真凶,只能凭据据。”而此案目前的客不雅观证据只有现场勘查、尸检报告等,“任何一个杀人案都会产生以上证据,只能认定在2007年2月25号,在江店孜镇区政府公厕内创造男尸这一事实情形,但不能指向凶手是左德刚三人”。左德刚的另一位辩解状师袭祥栋对本刊说。
杨中芬的诉讼代理人,安徽金亚太状师事务所状师郑强则认为,尸体被抛于洞开的公厕内,大粪池有堕落性,当年尸体浸泡40多天后才被创造,险些所有痕迹都没有了。而从案发到侦破,花了三年韶光,许多物证自然已经无法获取。但郑强相信,“本案不缺客不雅观证据,而是缺少比较精确的论证方法”。他剖析,三名嫌疑人的有罪供述在作案韶光、地点、办法等方面可以相互印证,只是由于紧张或是自我袒护,对付详细作案细节的供述有所不同。此外,供述中如用绳子勒去世周杨、抛尸在公厕等内容,均与客不雅观现场情形符合。而司机石秀建恰好可以证明三人前期的找人办法,对周杨有追撵和殴打动作,以及四人下车后只有三人返回等前后行为。郑强认为,不一定是每个细节、每个点都完备清楚,但目前整体事实清楚,已经可以打消合理疑惑。“对证言吹毛求疵,我们认为不符合证据的论证方法。”郑强对本刊说。
两个女人的十年
11月25日的重审庭上,涌现了一份新的鉴定文书。从去世者周杨双手各提取到一根毛发,个中一根毛发判断是周杨本人或其支属所留,另一根毛发既不属于周杨或其支属,也不属于左德刚等三名嫌犯。袭祥栋认为,有可能是真凶的。他见告本刊,本案纠葛十年,和杨中芬对去世刑的执着牢牢干系。若判处左德刚无罪或去世缓,被害人家属武断不服;判去世刑或去世缓,左德刚等人武断不服。这死活之间的武断对立,“只有找到真凶,才能烟消云散”。
但谁是真凶?在被害人和嫌疑人两个家庭里,已经有了不同的答案。
这次开庭,杨中芬有了一个新的创造:庭审中首次播放了审讯的录音录像,左德刚在供述时有两句话声音低沉混沌,难以辨认,这两句话没有涌如今笔墨笔录中。杨中芬笃定,他是用江店孜镇的“土话”描述自己在周杨脖子上勒了一道绳子,而且参与了抬尸。开庭后第二天,杨中芬到镇政府、县公安局、纪委办公室走了一圈。向各个部门反复模拟左德刚说话时的语气和样子容貌,想通过这两句话证明另一位嫌疑人所言,左德刚也用绳子勒了周杨。
在纪委办公室里,她哀求对方尽快查明,当年举报人和证人涌现翻供,个中是否有公职职员涉嫌受贿违法。那天是周五,她哀求事情职员明确回答回答韶光,“是下周一还是下周二?是我打电话过来还是你们打电话给我?”
奔忙十年,杨中芬自认已经节制一套和政府部门打交道的方法——把往来的细节精确到每一个时点,每一个动作,像摁图钉一样牢牢摁住。也有过绝望和不堪的时候。她曾等在省高院门口,不断打电话,没有一个人回应她。路边的大巴车刚要发动时,她一下子躺倒在大巴车的车轮前方,90岁的父亲也随着躺下。保安过来拉她起来,那是大热的夏天,杨中芬穿着宽松的衣服,拉扯挣扎中衣服都扯掉了,她光着脚在马路上狂奔,脚底被地面烫了几个泡,“后来警察都以为我是疯了”。
张玉侠经历的是另一种十年。她坚信自己的逻辑——丈夫没有杀人,但不知道“去哪里说理”。她没上过学,分不清楚中院、高院、审查院都是些什么地方。在她口中,所有政府部门都是“公家”。丈夫进看守所后,张玉侠把孩子交给婆婆带,一个人跑到上海的食品厂打工。工厂里的活儿排得太满,她乃至没有韶光参加左德刚案的庭审。今年6月,左德刚的无罪讯断出来时,她正在厂里事情,手机锁在工厂的储物柜中,女儿打了20多个未接来电。接到的张玉侠高兴坏了,也很意外,“公家终于还我们一个公道了”。
左德刚被无罪开释的42天,是夫妻俩十年来第一次相处。左德刚不怎么下楼,也不爱与人来往,少数几次出门是由女儿领着他去理发和去药店买药——他被逮捕时,女儿还在上初中,如今女儿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一楼储物仓库的门坏了,张玉侠让左德刚下楼修门。53岁的左德刚一个人挪不动那扇门,末了只能叫来隔壁邻居帮忙。他的身体虚弱,乃至晚上睡觉时都须要张玉侠扶着他躺下。
说到丈夫的身体,张玉侠忍不住抹眼泪。他们原来商量好,把身体养好后一起到江西打工。但8月5日晚上10点旁边,左德刚准备沐浴时,又被颍上县公安局带走了。张玉侠眼睁睁地看着,不明白缘由,只知道“他们拿出一张纸,念了上面的一些话”。
11月25日,张玉侠第一次参加左德刚案的庭审。在法庭上,她也第一次见到杨中芬,这个和她一样,在案件阴影下生活了十年的女人。播放左德刚供述的录像时,张玉侠的把稳力全落在了左德刚浮肿的手腕上,她忍不住又流下眼泪。庭上没有家属发言的韶光,否则张玉侠有很多话要问。她不识字,每次都是别人拿到讯断书后见告她“左德刚被判去世刑了”“左德刚去世不明晰”“左德刚又被判去世刑了”。如今第一次正式面对“公家”,她想问问:“北京的‘公家’能力最高,该当查得最清楚吧?它两次都说俺老公没有杀人,合肥那边也放人了,为什么又给抓进去了?”
杨中芬也很想在法庭上说话。她想问的话和张玉侠一样,又不一样,“为什么又把左德刚放了?如果不是他,又是谁杀了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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