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六点，养老照顾护士员董云富就要开始事情。他同时照顾着四名失落去自理能力老人，每天要轮流帮助这些老人起床，换尿不湿、擦身、穿衣，将他们抱上轮椅，喂饭……做诸如此类周详噜苏的事变。
这里有7名养老照顾护士员，个中4人年事都在60岁以上。董云富年事最大，今年已经68岁。
不止董云富所在的四川成都，纵然全国范围内，像他这样60岁以上的养老照顾护士员也不在少数。多位老龄养老照顾护士员提到，进入这一行的人，大多来自屯子，没有更好的选择。
董云富养猪失落败，在城里做过保安，如今年纪大了，禁不住整晚巡逻，做照顾护士员“最少不用熬大夜”。和老人们吃住在一起，饮食、生活习气都很符合，“虽然钱少一点，也当自己有一半在养老。”
多地民营养老机构从业者见告新京报，近年来，养老机构招工难已经成为了普遍性的问题。在养老院照顾护士员“老龄化”的背后，隐蔽着照顾护士员、养老院两方的无奈。
10月5日，养老机构院内，一名照顾护士员推着老人闲步。新京报 徐杨 摄
老人照顾护士老人
董云富个头不高，两鬓已花白。但他身材壮实，力气也大，腰杆总挺得笔直。
自2017年起，他辗转多家养老机构，从一开始的煮饭、做绿化，对老人进行大略照顾护士，到现在进入四川成都的天佑颐养居养老做事中央，照顾四名失落去自理能力的“全照顾护士老人”。
这里住着20多名“全照顾护士老人”，霸占老人总数的一半旁边，他们每每患有阿尔茨海默症、帕金森综合征、瘫痪、精神病或其他疾病，意识不清、无法正常行动，须要24小时通知。
董云富一天中的多数韶光，都围着这些“全照顾护士老人”打转。
最劳碌的时候常日是饭点。他要为老人端来餐食，对付进食困难的老人，要用刀事先把菜切碎，拌到饭里，有时乃至要将饭菜打成糊状，给老人喂食。
还有很多细碎的事变。清晨，帮助老人起床，换尿不湿、擦身、穿衣，将老人抱上轮椅；夜里，给老人沐浴，帮老人翻身，带他们上厕所等等。
只管每层楼会有人值夜，但常日来说，董云富会在夜里起来三次，看看老人有没有非常。
他有一张小床，就放在一间房间的角落里，面对着两张带护栏的照顾护士床。下午三四点钟，一位老人从午休中醒来，董云富掀开被子，手臂环住老人的上肢，给老人翻身，再把成人纸尿裤撕下，换上新的。
之后，董云富帮助另一名老人起床。
老人意识不清，心脏也不太好，在用同样的办法给老人换好纸尿裤后，董云富要把他抱到床边的轮椅上。这是个力气活，董云富将老人扶到自己身上，用手臂圈住，十指牢牢扣在一起。
董云富的动作很利索，发力时，他额头上的皱纹抖动起来，嘴里喘着粗气。
对付年事大的养老照顾护士员来说，这不是一份轻松的活。
德源镇天佑颐养居养老做事中央目前共有7名养老照顾护士员，个中4人年事已在60岁以上。董云富年纪最大，已经68岁。
“每天都是守到起（守着）的，不费力气但费精神。”自2016年起，刘素琼和丈夫吴祖兴开始到养老机构做照顾护士员。如今刘素琼63岁，丈夫比她还长一岁。
事情时，他们相互合营，也彼此关照对方卖力的老人。“老太太沐浴、穿尿不湿，这就她去。比如说抱不动的，老爷爷沐浴、穿脱的，就我弄。”吴祖兴说。
刚开始进入这行时，刘素琼也有诸多不适应。
有的老人夜里总跑出去挨个房间拍门，嘴里嘟哝着“回家了”；还有位老人夜里要人陪，但不睡觉，到处闹。“你的鞋子都要搁到自己枕头底下，不然这个老人要么穿上，要么就给你扔到马桶里去。”
刘素琼年纪也大了。那阵子，由于照顾两个“不省心”的老人，她心力交瘁，最严重的一次，她“三天三夜没好好睡觉”，但白天还要照常上班。“我们这个年纪，这样折腾，走路都要打窜窜（颤动）了。”
10月5日，董云富正在对老人进行照顾护士。新京报 徐杨 摄
招工困难，“人们更乐意进厂打工”
刘素琼以为，进入这一行的老龄养老照顾护士员，大多没有更好的选择。
2011年，董云富在老家养的十几头猪着了瘟，全去世光了。第二年，他来到成都打工，做了五年保安。之后经朋友先容，他进入养老机构成为一名照顾护士员，每月人为两三千元。
他年纪也大了，比起保安值夜班须要整晚巡逻、站队，对心脏不好，做照顾护士员“最少不用熬大夜”。
还有另一个主要的缘故原由。董云富说，事实上，他们也已经步入老年，在养老院事情，和老人们吃住在一起，饮食、生活习气都很符合，“我们虽然钱少一点，自己也当有一半在养老。”
刘素琼和丈夫吴祖兴也都是农人，他们来自四川的山区，经同村落人先容，从2016年起开始做养老照顾护士员。“我看养老院里这些岁数大的照顾护士员，90%都是屯子的人，其他地方挣不到钱。”
如果选择回村落种地，肥料、种子、除草剂，样样都贵。“除了本钱就没赚头了，自己都养不活。”吴祖兴年轻时修过水库，也在全国各地打工，他有石匠和木匠手艺，但岁数大了，工地也不要他了。
前些年，董云富赚的钱还要贴补在外打工的儿子、媳妇。刘素琼的子女都在外打工，但人为不高，孙女正是上大学的年纪，小孙子才6岁，处处须要费钱。
但纵然是在屯子，养老照顾护士员也很难称得上是体面活。“便是每天打麻将，不挣钱，少吃点，都不愿意去。”刘素琼说。
头一两年，每次回村落，有人问刘素琼“在做什么”，她都答“打扫卫生”。韶光长了，她也习气了，说自己在养老院照顾护士老人，却总换来对方的一脸鄙夷，“哦哟！
你做那个活路了嗦！
”“这个活路被人瞧不起，是最大略的活路。”
刘素琼安慰自己，“我当是积德。”
天佑颐养居养老做事中央院长杨英也坦言，只管现在很多大学开设了老年照顾护士专业，但大部分毕业生不会流向一线照顾护士。机构里的演习生多数学的是运营管理，乐意做一线照顾护士的年轻人险些没有。
“由于这个行业的分外性，照顾护士员最少不要嫌弃老人，才能做好事情。像年轻一点的人不愿意从事这个事情，再说他们的报酬也不算很高，以是说就存在照顾护士员年事偏大的情形，也比较难招人。”
不止在成都，养老机构照顾护士员老龄化已经成为一个全国性的问题。
纵然在经济水平较高的深圳，养老机构也常常面临招工困难。陈冲在深圳从事养老行业三四年，据他不雅观察，在深圳，养老照顾护士员一个月的薪资均匀有五六千元。但是只要随便进一个电子厂，每个月能拿到七八千元。只要年事许可，人们都更乐意进电子厂打工。
湖北广水市，李店镇黄金村落养老院院长叶星梅同样在为招不到照顾护士员发愁。
黄金村落养老院目前招到的照顾护士员中，一种是低保的穷苦户，家庭特殊困难；另一种是过了60岁，无法从事其他行业。还有一种“互助”形式，是由养老院里身体条件较好的老人担当照顾护士员，照顾护士生活无法自理的老人。办理自己养老问题的同时，还能额外拿到一点照顾护士员的人为。
叶星梅不得不将丈夫、婆婆动员进来，每个人都身兼照顾护士、接待、厨师等多职。事实上，她自己也已经52岁。除此之外，全体养老院只有两名照顾护士员，个中一名将近七旬，另一名已经八十多岁。
这名八十多岁的照顾护士员就属于“互助”形式。
他原来是附近村落里的村落民，身体康健，生活能力比较强。叶星梅提出，让他到养老院来住，帮助通知一些半自理老人，比如提醒老人上厕所、帮他把衣服放进洗衣机、在他沐浴的时候进行通知，等等。没有老人须要照顾护士时，这位照顾护士员就回家去住。到现在，他已经断断续续在养老院干了五六年。
“有的老人还特殊磨人，护工常常被气哭。”各类困窘下，如何留住照顾护士员成为了一个最大的难题。
10月5日，董云富在养老院。新京报 徐杨 摄
行业门槛低，培训体系不完善
养老照顾护士员的门槛并不高，这是董云富这样的老人进入这一行的主要缘故原由。
刚开始，董云富对付养老照顾护士没有太多理解，口试哀求也不高，只要身体康健就能干。进养老院后，老员工会带他，教一些大略的照顾护士技能，比如若何挂尿袋、若何抱老人等等。
但大部分时候，照顾护士员们须要自己摸索，熟习自己所卖力老人的身体状况、生活习气，知道如何与老人相处、该当重点关注老人的什么问题。
刘素琼记得，将近六年的从业生涯里，她经历过两次培训。
第一次是在2018年，在民政局哀求下，机构的六名养老照顾护士员脱产培训三天，内容紧张是照顾护士老人的一些实用技能。当时，只有她和丈夫吴祖兴考及格了，但不知道什么缘故原由，他们至今没有拿到这张“照顾护士员培训证”。
这张证书的缺失落对他们的后续事情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培训教到了很多实用的照顾护士技能。
另一次是在今年5月。这次的内容倾向理论知识，比如人体体温一样平常坚持在多少摄氏度，进入老人房间要如何不雅观察非常等等。
在陈冲眼中，我国养老做事行业的培训体系的确尚不完善和稳定。
他说，在深圳，为了节省本钱，机构招人时，每每不会从零开始培训，而是哀求有过干系履历，能直接上手，但受过系统培训的口试者极少。因此，机构短缺招聘事情职员的客不雅观参考标准，只能用眼睛看、靠履历判断。
2019年国家教诲部、民政部等部委联合下发的《职业技能提升行动方案（2019－2021年）》中指出：确保到2022年底前培养培训1万名养老院院长、200万名养老照顾护士员、10万名专兼职老年社会事情者。为达成这个目标，2020年10月，民政部体例了相应的培训大纲，培训内容包括养老院院长和老年社会事情者应知应会的政策趋势、理论方法、实务技巧等。
叶星梅认为，这套框架的确对行业有积极影响，但与现实情形仍旧存在缝隙。
叶星梅说，民政部门每年都会组织培训，哀求各养老院送出一定名额的照顾护士员参与培训。培训哀求照顾护士员年事在45岁以下。但在现实中，养老机构很少能招到这么年轻的照顾护士员。为了完成指标，叶星梅不得不费钱找45岁以下的人去参加培训。
但是，培训结束、拿到照顾护士员资格证后，这些人又都不愿意留在养老行业。“他便是为了拿这个钱，不是为了去培训。”
抵牾还存在于更细微的方面。比如，培训大纲上哀求科学搭配饮食，但在现实中很难严格实行。“比方说均匀放盐的量是多少，饮食要清淡，但是很多屯子老人饮食习气不好，喜好重口味的东西。”
自2015年接手这家养老院以来，叶星梅感想熏染到，海内民营养老做事行业发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刘素琼培训后拿到的“卒业证书”。新京报 徐杨 摄
如何有肃静地老去？
叶星梅头疼的另一个大问题，是钱。
照顾护士员严重不敷的情形下，叶星梅无法吸收完备失落能的老人，养老机构入住率常年低至30%以下。叶星梅一家人不拿人为，还种了五亩地贴补养老院的用度，才得以勉强坚持进出平衡。
“如果要去算本钱的话，投入和产出是不成正比的。”叶星梅说，从接手养老机构到现在，她投入100多万，个中很大部分是夫妻俩从前做生意的积蓄。“如果我和家人干活拿人为的话，那便是亏损。”
陈冲说，在海内，公立养老院属于国家福利政策，由国家财政包袱，目的是为本区域内的特困老人、失落独老人等托底。但民营养老机构的运转如改进硬件举动步伐、发放照顾护士员人为、购买日常所需等等，大多仰赖老人们所交纳的用度。因此，民营机构的“入住率”与机构经济状况直接干系。
“说到底，所有亏损的养老机构都在头疼一个问题：入住率。”陈冲认为，亏损问题已经成为海内民营养老做事行业一个普遍问题，而入住率低的主要缘故原由则在于人们的不雅观念不同。
“我打仗过很多老人，纵然有一部分人乐意住养老院，条件也是自己已经完备失落去自理能力，成为一个废人了，不想给子女添麻烦。大家对养老院很排斥的，不到万不得已就不去。”
天佑颐养居养老做事中央卖力财务的金凤也认可这一说法，“很多老人可能不雅观念转变不过来，不愿意进养老院。都是在家养老的。都说养老行业是阳光家当，可能往后会好，但现在还有很多困难。”
作为一名95岁老人的家属，刘女士对老年人根深蒂固的“在家养老”不雅观念体会尤深。
在母亲90岁之后，她的身体性能开始涌现问题，平地就跌倒，把大腿骨完备摔断了，打了钢针。“她有一只脚险些都是拖在地上走的，不能站立。上卫生间都须要人抱，左半边身体险些不能动了。”
后来受伤更加频繁。家里兄弟姊妹五个，最大的已经七十多岁了，最小的也将近六十岁，都已然步入老年，也常常生病。刘女士试着提出，把母亲送到养老机构，由专业的人士照顾。
“你自己去！
”生养了这么多儿女，老了还要被送进养老院，母亲以为没面子。
据媒体宣布，4月8日，国家卫生康健委老龄康健司司长王海东先容，中国老年人大多数都在居家和社区养老，形成“9073”的格局，即90%旁边的老年人都在居家养老，7%旁边的老年人依托社区支持养老，3%的老年人入住机构养老。这个数字表明，在中国，机构养老仍难以受到民众重视和信赖。
在陈冲看来，2013年是业内公认的民营养老做事行业兴起元年。2013年9月，国务院发布《关于加快发展养老做事业的多少见地》，明确了加快养老做事发展的扶持政策。他认为，只管被称为“朝阳家当”，但在海内，民营养老做事行业尚处于起步阶段，目前市场供需仍旧存在巨大的不平衡。
但另一方面，中国人口老龄化程度正在不断加深。
中国社科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所长张车伟等在《“十三五”期间老龄化形势与对策》一书中指出，根据预测，中国人口将在2026年旁边达到高峰后开始低落，而劳动年事人口及比例将双双持续低落，老龄化程度将不断提高。从国际比较看，中国人口“未富先老”特色明显，且未来还将保持较快的老龄化速率。
在这样的背景下，老龄照顾护士员群体的养老也成为了一个问题。
董云富说，自己在养老院做照顾护士员，便是考虑攒一笔钱，准备等到七十岁退休，住养老院，办理自己的养老问题。在他身边，已经有认识的老龄照顾护士员达成“目标”，顺利退休、住上了养老院。
但像刘素琼夫妇这样“没有条件住养老院”的照顾护士员也有很多，他们难以包袱住养老院的开支，打算等年纪再大些、干不动了的时候，就回到屯子老家。
新京报 徐杨
编辑 左燕燕
校正 刘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