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金厂的女工郑小琼——如何一块内藏美玉的丑石头——带着血泪斑斑的刻骨的疼痛感误入了颂歌比赛的现场,惊扰了安静的、散逸的、经卷气的书斋化阅读。

郑小琼

现代诗面孔99|郑小琼1980 休闲娱乐

读者还来不及挑剔她的卤莽、粗糙和不转弯,心就猛地收紧;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为清楚:龙,真的来了。

这个看似木然的墨客,出入于工厂和城中村落,险些每天都会碰着补鞋匠、小贩、收荒匠、建筑工人、妓女、嫖客、失落业者、小偷、抢劫者和贩毒者,她与他们打着呼唤,带着畏惧、戒备、担忧、关怀和惺惺相惜。

当她穿上蓝色事情服,走近灰色流水线,工业美学就开始嘎嘎迁徙改变,不知疲倦,永无闭幕,绞断了工友的手指,绞碎了他们的日昼夜夜。

大概郑小琼并不精通低级工业美学对地皮、水和能源的敲诈,但是她比任何人都深知,此种工业美学对肉体、爱和人性的践踏。

汽车,火车,轮船,千万只蛇皮口袋,把温情脉脉的农业美学携带到南方的千万座工厂,刚进车间,刚上机台,就被此种工业美学碾压成一堆堆齑粉。
在个中一堆齑粉之间,郑小琼完备不是出于对笔墨的仰慕,而是出于对铁和残酷现实的震荡,她不可掌握地展开了她的螺丝抒怀、扳手抒怀、皮带抒怀、十字刀抒怀和火炉抒怀,伴随着一个底层人物的良知和无力感,伴随着一种看似老掉牙的现实主义笔法。

没有柔身术,没有遁身术,敏锐,直接,凌厉,飞溅,信手,直面,忍睹,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心跳紊乱,气息匆迫,无望亦无惧,化力量为悲痛:“海水的咸在她的肉体中涨潮”。
可参读《大海》。

墨客只是写出了个人的酸楚,个人的见闻,并非刻意藉此得到某种道德上风,却在不经意间成为一个巨大群体——“终年劳碌的蚂蚁”——的代言人。

郑小琼

郑小琼,已是作为代言人的郑小琼、符号化的郑小琼——这个符号,如此亟需,又如此不合时宜。
也容许以这样说,“郑小琼”,既来自四川,来自南充,也来自贵州、甘肃、河南或东三省。

郑小琼的非虚构作品《女工记》,讲述了上百个女工——怎么说呢,她们有时也是妓女、小三和托钵人——的生活真实和生存原形,堪称卑微列传、贫穷列传、屈辱列传或痛楚列传,被视为“关于女性、劳动与成本的交响诗”。

《女工记》将诗与散文并置,互文,并让散文补充了诗行之间的裂隙。
两种文体的连辔,实则便是诗家与史家的连辔。
其结果,诗,也就得到了社论或报告文学般的力量,并将逐步“在文学作品中供应更为人性的天下不雅观”。

由郑小琼,我们会想到张彤禾(Leslie T Chang),由《女工记》,我们会想到《工厂女孩》(Factory Girl)。
两位女士都能带头吃螃蟹,吃别人不敢吃的螃蟹。
前者的嘴,是诗,是散文,后者的嘴,则是所谓“非小说”:两张嘴都嚼出了原形的辛辣。

由此亦可看出,郑小琼虽是弱女子,却非小女子,她也怀抱警世钟,遥望着国家、崇奉和历史,并为在无数黄麻岭“集聚的暴力”生发出深广的忧虑。

真是与你何关。

【作者简介】

胡亮

胡亮,生于1975年,墨客,论者,随笔作家。
著有《阐释之雪》《琉璃脆》《虚掩》《窥豹录》,编有《出梅入夏:陆忆敏诗集》《力的前奏:四川新诗99年99家99首》《永生的墨客:从海子到马雁》。
创办《元写作》(2007)。
目前正在写作《片羽》《色情考》《涪江与唐诗五家》等著。
应邀参加第二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2009)、第一届洛夫国际诗歌节(2009)、第二届邛海国际诗歌周(2017)。
获颁第五届后天文化艺术奖(2015)、第二届袁可嘉诗歌奖(2015)、第九届四川文学奖(2018)。
现居蜀中遂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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