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本就嗜酒,自到长安后,便更加地畅饮无度起来,作诗喝,高兴喝,苦闷也喝,直喝得欲仙欲去世,酩酊大醉。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真是喝得惬意,喝得风骚,也喝得让人心痛。

清平调李白 文/匡燮 休闲娱乐

自打二十五岁上,李白仗剑远游后,他是抱定了大志向才到长安来的。
他那怀经济之才,抗巢由之节,投竿佐皇极,起来为苍生的齐天算夜志,一看便是又一个杜甫式的“致君尧舜上,再使风尚纯”的主儿,而浪漫却又十二分地超过了杜甫。
功成拂衣去,摇荡沧州旁,看来,他准是刻意地想起了那位功成身退的汉张良或是越王勾践的重臣范大夫。
因此,他要用自己在诗中所能显示的无尽才华,让当今圣上赏识,让四海夸奖,让他连当时最少的人才选拔程序——进士考试也不经由,就要青云直上。

实实在在的一介诗人。

不要说他在被唐玄宗召进长安后,实在也并未提出过切实可行的重大国策,更严重的问题是他从根本上就不睬解政治和官场,不睬解政治与写诗的不同。

以是,李白也就压根儿不知道唐玄宗召他进京所为何来,更想不到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唐玄宗一味只顾着享乐去了,有权臣弄笑,贵妃温存,还得有像李白这样的天才墨客陪着风雅方才尽兴,也算得太平盛世,野无遗贤的一项形象工程呢。
于是,李白既入长安,委以翰林供奉,也就一样平常性什么实事不干地被养着和闲置着了。
话还得说回来,唐玄宗也算是给足了李白面子,三次下诏,降车步迎,宝床赐食,御手调羹,夸他说:“卿是布衣,名为朕知,非素蓄道义,何以得此!
”有唐近三百年间,乃至千年以降,文人受此恩荣者能有几人?揄扬九重万乘主,谑浪赤墀青琐贤。
朝天数换飞龙马, 敕赐珊瑚白玉鞭。

李白确也得意不已。

但李白毕竟不是专为前来领受这份恩宠的。
待浮华过后,一种空虚和寂寞的千古愁绪便无边袭上心头。
这样的日子,让他怎么消磨得了呢?

只有酒,只有酒了。

此刻,当我正在为李白醉卧长安酒肆的成因推演剖析的时候,却见兴庆宫里沉喷鼻香亭畔的牡丹开了。
前来赏花的唐玄宗,贵妃在侧,花光在目,又有宫廷歌手李龟年带一帮戏班弟子跟随,那兴致真是高极了。
李龟年手执檀板,领戏班弟子正要御前开唱,唐玄宗却说:“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词为?”一句话提醒了李龟年,他拿了金花笺,便急速赶到长安酒肆上,向李白讨要新词去了。
那李白正在大醉,哪里理会得了!
就随着李龟年,向沉喷鼻香亭畔赶了过来。
颓然拜舞,不成规矩。
实在,此时李白酒已初醒,但却依然要作着狂醉之态,也就更加显出一种孤高清爽的丰神来。
唐玄宗见状,也不怪他,只是笑吟吟地等待着。
杨贵妃瞥一眼,吃了一惊,心中暗想:“好一段倜傥风骚,真也有这等人物。
”不禁斜身倚栏,直盯盯地看着亭下的牡丹,站定了一动不动。
李白心里也是一惊,他醉眼望去,贵妃倚栏,牡丹盛开,这般天仙似的人儿,何处得见,便奋然,便激动,便情不可遏地由由然浮想联翩起来。
他也确实是为杨贵妃的华贵和美艳深深地折服了,但此时他却又多了个心眼,不便明白写出杨贵妃的美艳来,万一圣上和贵妃怪罪是轻渎了她呢?(别看李白什么都不在乎,实在也精明着哩,我想。
)但他的那份激情却是不可遏止的了,怎么办呢?就写牡丹吧,写牡丹的千般娇态,万般妩媚,写它不是人间俗物,合该是瑶池灵山的奇卉仙葩,不也就尽吐去一腔的惊羡了么?李白想得得意,想象便风一样飞行,就在金花笺上飞速地草就出一首词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东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但李白兴犹未尽。
他以为这首词还只是说到了那牡丹的雍容华贵,未能及杨贵妃身上的那一种婀娜百媚的万种风情,且他又早知杨贵妃的才艺双绝,无人能比,他便想到了汉时才艺超伦的赵飞燕,除了她,谁又堪与杨贵妃相提并论?(他是要写出个活脱脱的人儿才尽兴。
)李白的才思也是无人比得,倚马可待,才一想出,顷刻间便化就了纸上诗句。

一枝红艳露凝喷鼻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此句一出,我便吃了一惊,这般的狂放大胆,莫非是李白疯了?)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虽又是牡丹起兴,并未明言,但一个风情闲致的杨贵妃已是呼之欲出了。
到这时,李白才稍稍地沉着下来,本可以不写了,却是“清平调”的歌词儿是三段,得有三首的,李白这才想起唐玄宗是让他来写诗填词的,不是来欣赏杨贵妃的美色的,需是要写了唐玄宗的赏心乐事方可罢得。
他从刚才的情绪癫狂中完备复苏过来了,一字一句地推敲起唐玄宗的得意,杨贵妃的得宠以及沉喷鼻香亭畔的风花雪月来,那诗中却唯独没有了他自己。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阐明东风无限恨,沉喷鼻香亭北倚阑干。

当下,李龟年将金花笺接了,呈于玄宗,玄宗看罢,喜不自胜,遂叫李龟年带一班戏班弟子即刻就谱唱起来,玄宗在一旁吹笛相和,一派和美景象。

但是不久,李白却毅然做生意州,过武关,从此便离开了长安。

我大声追问着:“师长西席,怎么就这般去了?”

李白头也不回,只是大笑着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