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艺人对网络言语暴力的抵制、反抗,最投入的可能要数演员热依扎。
11月起,她不断转发网友谩骂她的微博,反击诸如“烦闷症营销”“买热搜卖人设”“热依扎疯了”之类的辞吐:“凭什么烦闷症要退网治病?你们这些键盘侠、口喷子、脏心眼的,才该当被网络监督制裁!

在媒体称自己患烦闷症的热依扎,被网友攻击营销烦闷症人设,加之此前穿衣风格引发的争议,不断遭受网友言语暴力。
11月3日,热依扎在微博上放出低廉甜头图片并配文:人言可畏,晚安。

热依扎事宜背后有若干人喜好雪花论就有若干人厌恶 休闲娱乐

热依扎低廉甜头图片“雪花警告”,图片来自热依扎微博。

在热依扎微博发出的责怪网络言语暴力的图片中,有四个字分外能干:“雪花警告”。
这四个字脱胎于近一年来盛行于中文互联网中的“雪花论”——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雪花警告”造词,反响了人们对付“雪花论”的繁芜态度。
从重庆公交车坠江事宜,到韩国偶像崔雪莉自尽事宜,再到热依扎争议事宜,有多少人喜好引用“雪花论”,就有多少人厌恶它。
热依扎在微博上回应网友如果哪一天她真“疯”了,也是被“雪花”们逼疯的。

现在,我们不妨以“雪花论”为线索,将互联网对话文本视为稽核工具,不雅观察一番这把批驳“群氓”的辞吐武器,如何在中文互联网天下成为大家皆知的熟语,大概能帮助我们思考现在的热依扎事宜。

“雪花论”溯源,作者不是伏尔泰

如果在网络中搜索“雪花论”代表名句,很多词条会显示它的作者是伏尔泰,然而这是中外网络中都存在的误传。
在英文互联网天下中,来源缺点的伪语录同样盛行——伏尔泰的存在,就好比中文天下的鲁迅。

“雪花论”真正的来源,是波兰犹太墨客斯坦尼斯洛(Stanislaw Jerzy Lec)。
他的作品从前多为抒怀诗,晚年则以格言和警句有名。
在斯坦尼斯洛的《缭乱的思考》(More Unkempt Thoughts)中,我们可以看到“雪花论”最初的原型——

雪崩了,没有一片雪花认为自己有任务。

Żaden płatek śniegu nie czuje się odpowiedzialny za lawinę.(波兰语)

No Snowflake in an avalanche ever feels responsible.

斯坦尼斯洛生前末了一张照片。

斯坦尼斯洛所属家族的犹太先人,从西班牙,经由荷兰和德国抵达波兰。
19世纪,斯坦尼斯洛的家族在奥匈帝国的天子那里得到封爵。
但1909年来到这个天下上的斯坦尼斯洛,面对的是一个充满不愿定性和隐秘的胆怯现实的天下。

1927年,他在波兰大学学习波兰文学,两年后在一家文学杂志上揭橥了处女作。
此后他做了一个主要的决定,放弃贵族头衔。
1933年,斯坦尼斯洛从学校毕业,并出版了第一部讽刺诗集,他决心要成为一名作家,同年1月30日,阿道夫·希特勒被任命为德国总理,并于半年后,以90%的支持率,当选为德国元首。

1939年,当波兰被纳粹入侵略领,斯坦尼斯洛逃到了家乡利沃夫,当时的利沃夫处于苏联的掌握之下。
斯坦尼斯洛分属左翼文学阵营。
1941年,德国侵略利沃夫,身为犹太人的斯坦尼斯洛被关进了集中营。
他几次试图逃跑,并在第二次逃跑未果后,受到了去世刑讯断。
但在1943年,他成功逃脱了。

据斯坦尼斯洛在自传中的描写,当时他被押到丛林中,被逼为自己挖掘宅兆,趁警卫放松戒备,他用铁锹杀去世了警卫成功逃脱。
这则经历也成为他一首著名诗歌的主题——《自掘宅兆的人》:给自己挖宅兆的人/看起来武断果断/对掘墓人的事情,但并不诗人意气:由于他/掘的墓/不为自己。

战后,斯坦尼斯洛和家人曾移居以色列,这在波兰看来是一种背叛。
然而斯坦尼斯洛认为自己在以色列从未感想熏染到宾至如归,并于1952年回到了苏联掌握下的波兰。
1955年,斯坦尼斯洛的出版禁令解除,开始大量揭橥作品。
他的格言作品《缭乱的思考》,从1957年开始,不断弥补重版。

斯坦尼斯洛本人并没有对“雪崩了,没有一片雪花认为自己有任务”一句进行意义阐释。
不过结合他的人生经历,人们认为他笔下的“雪花”,是在犹太种族洗濯过程中认为自己只是在完成事情的德国纳粹,批驳的矛头,指向的是汉娜·阿伦特所说的“平庸之恶”(或“恶之平庸”),一种不加思考的恶行——借助系统编制存在为自己辩解,沦为不道德系统编制的践行者。

阿道夫·艾希曼,纳粹高等官员,犹太人屠杀方案的紧张卖力人。
战后流亡阿根廷,被以色列情报部门摩萨德逮捕,于耶路撒冷受审。
审判中他为自己辩解,自己不过是巨大国家齿轮中的一环,他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国家法律许可的。

“雪花论”传播,从“有任务”到“无辜”

如今盛行的金句将“有任务”改成了“无辜”,一词之差,让这句指控“平庸之恶”的金句,多了一重“因果报应”的意味:每个参与者终将会由于无意识的同谋而得到报应,后世不会用“无辜”一词为其免罪。

谈论语义,离不开详细语境。
如果以百度搜索和微博搜索为工具,设置韶光节点,搜索“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我们大致可以描摹出这句话在中文互联网中发生词语乃至语义变革的过程。

“雪崩了,没有一片雪花认为自己有任务”一句,在2012年以前零散地涌现于“外国名言”“最有营养的句子”之类的整合内容之中。
当时有的翻译成“有负罪感”,并归到伏尔泰的名下。

在新浪微博中搜到的早期用法。
图片来自微博截图。

2013年到2014年,除了名言整合文章外,它逐渐在少数博客平台的批评文章和微博谈论中涌现,批驳群体内部的任务推诿,或者呼吁大家关注某个与群体利益切身干系的话题。

2015年搜到的干系引用,在数量上有了明显的提升,批驳的实际语境也开始和公共事宜相联系。
但当时批评的工具,有的指向的是公权力。
在2014年12月31日的上外洋滩踩踏事宜当中,有人引用这句话批评管理失落职者为保“乌纱帽”而躲避任务。
《郑州》于2015年1月8日揭橥的宣布文章《上外洋滩踩踏悲剧应由谁来担责》写道:“每一片雪花都应愧对雪崩。
何况城市的管理部门呢?”

当时,“雪花论”批驳的工具也包括普通人——绝望的哭声响起,不明就里的市民仍在倒数计时。
微博上,账号@作家崔成浩 的引用,得到了较多的转发。

微博上的“雪花”用法。
图片来自微博截图。

除此外,在2015年的干系谈论中,也有人将“雪花”与网络暴力联系起来。

微博上的“雪花”用法。
图片来自微博截图。

同样在2015年,“雪花论”开始改变表述。
最开始的表述办法为:“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认为自己有任务,当灾害来临,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很无辜。
”后来逐渐成为本日盛行的表述:“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随后,在食品安全干系的批评中,有评论者认为不顾消费者权柄、暂时没失事抱有侥幸生理的不法利益链条上的既得利益者,是“雪花”。
2016年乔任梁因烦闷症逝世的干系谈论中,也涌现了“雪花论”的身影。

以上引用,批评的工具大多是“加害者”或者“忽略者”。
但在2018年10月重庆公交车坠江事件中,“雪花论”彻底洗面革心,将矛头指向了事件中的受害人。
铺天盖地的“雪花论”令人感到心寒,我们去年揭橥过评论指出其背后的不合理性——受害人真正的活动在我们的认知范围之外,责怪他们为“不无辜的雪花”,是一种站在道德制高点之上的简化批驳。

今年两起与网络暴力干系的事宜,让“雪花论”再度以盛行金句的面孔来到我们大多数人的面前。

此时“雪花论”的属性与公交车坠江事件不同,“雪花”在话语上指向的是模糊的“加害者”。
但是"大众开始对“雪花论”产生了较为明显的反感:雪莉的去世因还不愿定,为什么都要怪到网络暴力头上?热依扎为什么不反思自己的问题,只怪网友是“雪花”?

反思“雪花论”:惯性化的金句表达,具有欺骗性

像“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之类的惯性金句表达,其实在不少情景中也具有一定的欺骗性。
它看似至理格言,却忽略了真正的事实,同时也模糊了该当有的事实层面的谈论。

重庆公交车坠江事宜中,“雪花论”批驳模糊了司乘关系与行车安全的谈论,将公共谈论化为一场宣泄式的“诅咒”,而在雪莉和热依扎事宜中,“雪花论”的欺骗性则更为繁芜。

重庆公交车坠江事宜发生后,被热议的《车四十四》(2001)剧照。

反对者提出雪莉去世因未定,不能一味怪罪网络暴力,指出了“雪花论”的第一重欺骗性——除了网络暴力之外,逼去世雪莉的外在力量究竟还有谁,仍有太多疑点。
除此以外,“雪花论”还有两重欺骗性。

首先,勾留于道德层面的金句审判,为了确保措辞的力量,每每通过罗列事实,终极以一句金句结尾,浅尝辄止。
这看似对网络暴力进行了强有力的批驳,却没有谈论出任何有实际运用代价的策略:网络暴力从何而来?为什么我们那么随意马虎恨一个人?如何在制度层面防止网络暴力的侵害?

另一重欺骗性在于,当人们开始反感“雪花论”时,也开始反感对网络暴力的谈论,在某些人的辞吐里,网络暴力相较于娱乐系统编制等缘故原由,成为了不敷为道的事情。
求真的渴望迫使人们想要找到那个终极须要卖力的“首恶”,忽略了网络暴力无论如何都具有谈论的必要性。

类最近看,热依扎事宜中,“雪花论”“雪花警告”式的批驳辞吐,同样具有相似的欺骗性。
热依扎在微博中批评“雪花”们不成景象,不会形成雪崩,就像春天的“柳絮”,一烧便没。
反对者认为热依扎将自己视为“雪花”,是一种对自己的不合理指控,他们拥有谈论明星的自由。

热依扎:“别自诩是雪花,以是也引不起雪崩。
”图片来自微博截图。

这种宣泄式的批驳,模糊了导致二者不合的关键问题:辞吐自由有无边界?谩骂可不可以成为一种自由?手握传播权力的人有没有“挂素人”的权利?

回顾“雪花论”在中文互联网兴起的过程,我们可以看到它和微博所关涉的公共谈论兴起有一定的关联,而且均指向了权责划分的模糊地带。
当法律无法做出明确的任务划分,大众会基于自己内心的是非不雅观念,对事宜当事人的行为做出评判。

此时,大众须要一把批驳的措辞武器,于是“雪花论”作为盛行的互联网金句,就被当作一把利刃,利用于不同语境当中。
它够大略,也够戳民气。
但它说到底,只是一种比喻修辞,与真实情形不能完备等同。
现实中的是非谈论,仍该当诉诸更为严谨的逻辑论证。

回到热依扎事宜,我们先暂且搁置“雪花论”。
以往明星艺人责怪网络暴力的时候,都是暗昧笼统地表达,而热依扎则转发单人的辞吐,针对个体展开了还击。
如此行事,可能由于受烦闷症影响,热依扎的感情大概已经濒临崩溃。
身处这个体系之中广揽把稳力的人们,彷佛已经从行动上放弃了从“黑粉”那里争应声誉的冲动,沉默以对。

@来去之间:没必要,弄得自己心情也不好,善用屏蔽功能可以了就……

@热依扎:说我“烦闷症去去世”,我以为有必要;说我“黑佟丽娅”,我以为有必要;说我“买热搜”,我以为有必要;说我网暴、说酸话的、辱骂我的、诋毁我的,我以为有必要!

但是,我们否定“雪花论”的简化批驳,不代表不去思考匿名场合下、大众权力可能会推向的恐怖未来。

当辞吐自由等同于谩骂自由;当"大众人物选择反抗,等同于粉丝为其以暴易暴……这样乱画等号,末了,我们还会拥有真正的自由吗?有人不愿意为"大众年夜世人物供应更多的便宜,可能是不愿意看到他们赚取利益的办法变得更“随意马虎”。

可是,忍受辱骂,必须视作成名的代价吗?它存在,就意味着合理吗?假设辱骂成为不受道德约束的自由,那时的舆论场将变成全景监狱,每一句话都要戒备被人过度误解,一旦引人不愉快,再微不足道的素人,都有可能成为另一拨人攻击的靶子。
而暴力,只会鞭策更多的暴力。
可以想见,那并不是我们期待的未来。

题图素材来自电影《雪花》剧照。

撰文丨榕小崧

编辑丨西西,安也

校正丨翟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