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句 是一句
凌晨上火车站 长街阴郁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生平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知道木心,是从这首《从前慢》开始。2015年春晚,刘欢把《从前慢》唱出来。悠长怀旧的歌词,让我对作词人木心好奇起来。
那时,木心已经离世四年。我打开电脑,搜索所有关于木心的书本,逐一买下来,一本一本的看,认负责真的看。
从前慢,从前的人负责,从前的人写作也负责。
01
1927年,木心出生在乌镇一家孙姓的大户人家。祖父给他取名孙璞,字仰中,号牧心,终年夜后,他便给自己取笔名木心。
从小,母亲聘请 「一代词宗」夏承焘给木心上课。
木心把自己写的诗集手稿拿给夏承焘看,夏承焘读完,很是惊异,小小年纪写诗作词竟然如此踏实:“如果把这本集子混入唐诗宋词里,也是很难分辨出来的。”
木心听了之后,默默取回集子,把它丢进烤火炉里烧了。
母亲不解,木心说:
“我写诗词是为了写出新意,老师说我的诗词和唐宋人并无差异,解释我还只是模拟,与其照搬模拟,不如一把火烧了。”
作家茅盾是木心远亲,木心叫他「德鸿伯伯」。
茅盾在乌镇有一间书屋,藏书万册,木心把凡是中意的书,一批批拿回家来朝夕相对,爱护有加,对破损的书还会动手「补缀装订」。
连看院人都夸木心看过的书比没有看过的还「整洁清爽」。
02
1937年乌镇被日军攻陷,同乡人脸上都是恐怖,每个人都不知道来日诰日在哪。木心相反,一头扎进抵牾的书屋里,一看便是一整天。
那时候,江浙书喷鼻香门第都已败落,富余人家多数醉生梦去世,少数热血青年则投奔革命,江浙已没有了江南文雅。
木心靠读书自救,十四岁前,木心已将《文学大纲》通读了几遍。
木心刚开始浅读,浅到刚开始就可以高高在上。再深读,木心就见到了一个自己来。
内心细腻的人,总是能从书中得到勇气和力量。不管人间间多么喧华,总能得到内心的沉着和自足。
▲ 木心百口福,左二为木心
19岁那年冬天,木心决定去僻静的山上写作,雇了个人,挑着两大箱书就上了莫干山。
一个人住在废弃的大屋子里,白天晨起读书,晚上点上矿烛写文章。
莫干山冬天山风砭骨,夜里更是无比寒冷。
他带了一大箱克宁奶粉,冷了就冲一杯喝,然后连续读书,饭菜则由一个乡下姑娘定时送来。
一天夜里,木心正在屋里写文章。忽然听见老虎用利爪抓挠木门,惊出一身冷汗。
山民讥笑木心:“这傻小子,不在家好好昔时夜少爷,非要大老远跑到这荒山野岭耐劳。”
冬天过去,莫干山漫山野花。下山时,挑夫的篮子里,还多了木心一个冬天写出的厚厚几册书稿。
家华夏来的意愿,是想木心从商从政,但木心毫无兴趣,他想成为一名画家。
木心画作
03
1946年,木心考了上海美专,跟刘海粟师长西席学习油画。
没过多久,他又转到杭州国立艺专,追随林风眠师长西席研习中西绘画。
1947年,反内战运动风起云涌。木心一身反骨,哪里有反内战学生涯动,哪里就有木心的身影。
听说当年有个女同学,由于暗恋木心,武断跟木心统一战线,但木心忙着游说演讲,根本没理那个女生。
那个女生加倍以为,专注干事的木心特殊有魅力,拍了大量木心的照片。现在最广为流传的那张木心从卡车上跳下来的照片,便是那个女生拍的。
木心的激情亲切太飞腾,上海市长亲自敕令开除他的学籍,国民政府全国通缉他。
他无处可逃,躲到了台湾。直到新中国成立,木心才能重回故土。
04
1950年,返国的木心被杭州第一高中聘为西席,给学生教美术。人为很好,可是木心却说:
“现在生活虽好,但这是凡人的生活,温暖、安定、丰富,于我的艺术有害,我不要,我要凄清、孤独、单调的生活。艺术是要有所捐躯的。如果你以艺术决定生平,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了。”
当了不到半年西席,木心主动辞职。又钻进了莫干山,专心读书、写文、绘画,他抛却荣华富贵,转行做了苦行僧,山上人烟稀少,景致荒凉。
在那个时期,每个人都在哀求进步,活成标配的生活,而木心主动放弃进步,放弃俗世,他是向内找寻自我的人,是一个真正坚守内心的殉道者。
这一次,木心隐居6年,1956年,木心下山,陪着他下山的是100多个中短篇小说,还有无数张水墨山水画。
05
60年代前夕,大家诚惶诚恐,敏感的话题闭口不谈。木心不怕,还整天跟人畅谈外国作家。祸从口出,就由于他有次接管不了陈伯达嘲笑外国墨客叶芝,生平气就说了实话:“你也配谈叶芝?”
很快,有天木心在家里读书,书房的玻璃被人砸了。
出来一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被砸烂了,柜子也被扫得干干净净,他从十几岁开始写的笔墨,统统被烧得一干二净。
木心护书心切,奋起反抗,被那些人群殴,打得鼻青脸肿。
最要命的,木心靠手为生,以笔写心,他们前脚夺了他的笔,后脚折断他的手。三个手指,当场断了。
那些人还不罢休,给木心扣个反动的大帽子,关进监狱。
那些把他打进监狱的人,就等着看他落魄,等着他去世。他倒好,纵然下狱,也做出一个王子派头。
他被关进全是积水的防空洞,别人都是爬着进、爬着出的,只有木心是端坐着的。这么坐着,裤子还能有笔直的裤缝。
下狱,也要有衣品。下狱,也要坐有坐相。下狱,也不忘家里祖祖辈辈教导的礼仪。
别人让他写交代材料,写反省,他偷偷把纸张克扣下来,叠成小方块,塞在棉袄夹层里。
纸张,太宝贵了!
两面都得写,字不能写大,蝇头小楷般写。一个废了三根手指头的人,被关进监狱,还是视写如命。能写,活着才故意义。
06
文革结束后,木心在家写作。朋友过来激动地见告木心:“现在可以平反了!
”木心不说话,连续在纸上写,写着写着就把笔放下了。说了一句:
“我偏偏不哀求平反。”
许多人非常不解。木心说:
“一个坏蛋整了你,你要他给你平反,那他不便是好蛋了吗!
全体儿颠倒了,你还感激涕泣,右派哪里都是有头脑有品质的人,不是的!
”
许多人的清高是清高在脸上,木心的清高,是清高到骨髓里。
读书人,不是只读书,而是从书本上学到那种气概与精神。读书人最自满的事情,莫过于不低下年夜胆而崇高的头。
有时候命运如此荒诞,荒诞到不可言说。上面的人说:把木心平反了,谁来打扫厕所呀。
然后又把木心扔进了监狱,这一次蹲监狱,木心已经50岁了,一蹲又是两年。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木心出狱一定是衣衫褴褛、邋遢不堪。
还有人说:“木心老了,一定受不了监牢之苦,等爬出来时,肯定是驼背,沮丧、失落落,老态龙钟了。”
可出狱那天,看到却是这样的一个木心。他腰板无比坚挺,裤子还有笔直的缝,面带微笑。干净极了,优雅极了。
出狱的那个冬天,木心穿着一件意大利产的暗棕色大衣,又戴上一顶玄色的礼帽,皮鞋擦得很干净。
一个人来到上海一家餐馆,靠着临窗的座位坐下,点了几道菜。吃着、吃着就放下了筷子:
鱼肉怎么不嫩了,鸡蛋怎么炒老了,从前的味道不是这样的。
他走在街上,仿佛他不来,全体街上就没有往事。
木心常戴的帽子、常拎的包、常穿的皮鞋
07
出狱之后,56岁的木心像个没事人一样,自费去纽约学画。
磨难半生,苦难入侵不了他,文革扭曲不了他,家破人亡毁灭不了他。
他还是干净少年,爱艺术就去追。没钱学画画,就给同班的艺术家上课来支撑生活和创作。
陈图画便是木心的学生,他后来回忆道:
1989年1月15日,木心开始给我们上第一节课。开始上课前,木心老师问了几个问题,结果一问三不知,在座没有一个艺术家接得住他的梗,木心惊呼:“原来你们什么都不懂。”
但陈图画却说:实在是他实在太博学,不仅博学,他那种墨客的跳跃性思维和文史哲互通的根基,很难有人能企及。
本来说好了只讲一年,挣够学画画的用度就好,结果一讲就讲了五年,从希腊罗马神话讲到印度史诗,从楚辞与屈原,又讲到唐诗宋词,讲完了中世纪,又忍不住拓展到十九世纪,末了索性把卡夫卡、萨特、魔幻现实主义都给讲了。
陈图画感慨:“我们交那点可怜的学费,可他讲了五年的文学课……”
可木心却说:“我的第二春开始了。我不能辜负艺术对我的教养。”
一个从文事情半生的人,一个以杜甫为标准写诗的人,在海内完备没有名气。他的子弟莫言80年代被挖掘时,木心还在纽约无人知晓。
博学而无名,他不焦急。木心渴望被人熟知,渴望伯乐,渴望书本出版,但也偏安一隅,纽约的画室里,七八个人乐意听他讲,他就毫无保留地讲个五六年。
08
1982年开始,整整二十年,木心缺席了中国,同样中国也缺席了木心。
2000年,陈图画返国,也把阔别20年后木心的作品带了回来。在作品里,木心说:
看在莫扎特的面上,善待这个天下吧。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生平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我好久没有以小步紧跑去欢迎一个人的那种快乐了。
有人说,韶光是最妙的疗伤药。此话没说对,反正韶光不是药,药在韶光里。
木心写下的每一句话,连标点符号都打动人心。
2006年,在阔别家乡24年后,木心回到乌镇。
这一年,木心已经80岁了。他在祖宅的废墟上建了一个小房子,取名“晚晴小筑”。
院内绿树成荫,曲弯波折的石子小路蜿蜒弯曲。
院子里有小桥、有流水,有落叶满地。
他爱吃家乡的小吃,人到晚年,吃起零食依然是无休无止。别人都劝他把稳身体,木心说:
贪食家乡食品,实在便是咀嚼童年呀。
木心不会用手机,也不会上网。
听说自己的读者大多数是青年人后,他自己摸索着上网与豆瓣上“木心”小站的网友进行对话。
一位网友很心疼木心,说木心师长西席,您老啦,多保重身体。木心回答:
我并不算是老人,只算是墨客。
木心和陈图画有一次用饭,邻座坐了两个外国人,陈图画问邻座是不是意大利人,一问,果真是,图画有点得意。
但木心提醒:“你刚去过意大利,你想证明你的虚荣,人难免会这样,但要克制,这是随口就来的虚荣心。”
陈图画的脸,立马红到耳根。
09
晚年的木心住在乌镇,不参加任何文学活动,凡是有机构约请他,他都推辞了。
他也不参加任何演讲,不接待别人的来访,就连乌镇的人都不知道乌镇还生活着这样的一个人,直到现在还有许多人依然以为木心一贯生活在美国,未曾归来。
2011年的寒冬,木心被送到重症病房,陈图画一贯陪着他。
他俯下身问木心:“老师您还认得我吗?我是图画啊。”可是那时的木心已经失落去意识,完备不认识陈图画了。
陈图画不回家,深夜就住在医院陪着木心,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老人家声音虚弱,开始不断说胡话。
陈图画弯下腰仔细去听,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清:
“老师,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木心嘴唇微颤,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过了一下子,木心溘然伸开眼,牢牢拉住陈图画的手,清楚地喊出了七个字:
“叫他们不要抓我!
”
陈图画跪坐在老师身旁,牢牢握住他的手,像哄孩子似的哄着他:
“不要怕,老师,没有人会来抓你的。”
木心像是听懂了陈图画的话,永久闭上了眼睛。陈图画看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陈图画说:“这便是他的句号,全部加起来,是他的生平。”
10
40多年,木心一贯节制着自己的苦难影象,他在心里埋得很深,不与任何人提起。
但是,到了自己完备无意识时,这些影象全部涌了上来,变成了他末了的告别。
木心曾说:诚觉世事尽可体谅,但不知去体谅谁。物是人非,那些人也早已化为烟尘,究竟该体谅谁呢?
12月24日,伴着莫扎特与巴赫的钢琴曲,穿着玄色呢子大衣、戴着格子围巾的木心躺在鲜花中,与这个天下告别。
陈图画说:“师长西席一辈子不落俗套,他要以‘木心的范儿’崇高地离开。”
木心一贯没有下葬,他的骨灰盒,安静地摆放在“晚晴小筑”他的寝室里。
途经的每一个人,透过窗子,仿佛依然可以看到那个穿着大衣、戴着礼帽,无比体面、无比尊贵的人。
木心曾说过,如果将来自己的墓志铭上要写点什么,他希望这样写:
“纵然到此为止,我与人类已是交浅言深。”
在这个天下上,真的很难得有一位微小的伟人,在肮脏的天下上,干净的活了几十年。木心便是薄情人世上的一束光,总会在阴郁处将你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