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个人的独白

我坐在窗前,等待天光暗下来。
我想,随着光的逐渐降暗,我的视觉也便要逐渐损失辨认的能力了。

蒋勋静下来听见自己心田的独白  第1张

但是,彷佛这样的想法并禁绝确。
视觉中有更多的部分与苦处有关。
可能是影象、期待、渴望、恐怖这些东西吧。

如果能够去体验天生盲人的视觉,或容许以真正分辨“视觉”与“视觉影象”之间的差别。

但是,我已无能为力了。

我闭起眼睛之后,我的“视觉”被浩瀚的苦处充满。
仿佛如潮汐的泪水,逐渐沁渗在每一片极度阴郁的球体的边缘。
这是一种视觉吗?或者,仅仅是我视觉的沮丧。

我的面前,花不可辨认了,路不可辨认了,山,也不可辨认了。
然而,我知道,那不但是由于光芒降暗的缘故。

是我坐在窗前,等待每一样事物逐一消散的心境;花的萎败,路被风沙掩埋,山的倾颓崩解。
在近于海洋的啸叫中,我们瞩目着那逐一崩塌毁灭的城市、帝国、伟人的纪念像。

在四面环海的寂寞中,我想一贯独白下去,像每一日每一夜潮汐的涨退,像每一日每一夜星辰的流转,黎明和日落,出身和去世亡,独白像一首歌,没有歌词,但是可以吟哦。

你一定要出走,从恨或爱的纠缠出走,你才会知道真正“独白”的意义。

02 孤独的舞者

在某一个意义上,一个真正的作家(墨客、写小说者)是没有读者的。
一个绘画者、一个演员、一个舞者,可以没有不雅观众。
一个歌手、一个奏演乐器者,可以没有听众。

我看到一个老年的舞者,在舞台上拿起椅子,旋转、移动、瞩目。
他在和不雅观众对话吗?不,他只是在舞蹈中独白。

在修行的冥想中,诸多的幻影交往来交往去,盘膝端坐着,在闭目凝神中逐一断绝了与人对话的杂念。

每一柱水中倒映的灯光,都是一种独白。
它们如此真实,水中之花,镜中之月,指证它们是“幻影”,大概只是我们对现实的心虚吧。

如果你是水中之花,你大约会从水中举头仰视那岸上的原形;如果你是镜中之月,你也会从明镜煌煌的亮光中举头仰望那天空中一样煌煌的明月,发出啧啧的惊叹吧。

那么,你的出走,究竟是一种原形,还是一种幻影?或者说,你代替我出走了。

我留在现实之中,你替代我出走到幻影的天下。
当你笑吟吟从水面向上仰视的时候,我必须微笑着见告你岸上的统统,包括阳光的残酷,风声,以及我在风声中的轻轻摇荡。

听说,影象中所有前世的各类,都只是今生的独白。

因此,宿命中我一定坐在此时的窗前,等待天来临暗、降暗。

好奇怪,忽然想起十九年前那个老年的舞者。

他叫摩斯·肯宁汉(Merce Cunningham)吗?那年他有七十多岁了吧?该当是在“国家剧院”,年轻舞者都演出完了,不雅观众以为结束了,可以走到爱国东路上,坐“捷运”回家睡觉。

然而在掌声之后,他走出舞台,沉默看着舞台中心一把椅子。
单手提起椅子,旋转。

手和椅子旋转,身体也旋转。
椅子逐步仿佛长在他身上,彷佛他老年肢体的一部分,沉重,向下坠落,但也有努力向上对抗坠落的意志。

他不断旋转,有时快,有时慢,像云在风里没有坚持的速率。

那是我看到的末了的摩斯·肯宁汉,好优雅的老年舞者,好安静的一把椅子,在上个世纪末鼓噪着各种演出的舞台,我在失落忆中却留着这么清晰的一个画面。

那个要出走到缅甸寺庙去的孤独者还是回来了,我想他忘不掉他眷爱的肉体,像我一样。

03 何必执着于答案

可以比较安心了,不管是静看赞颂或是静看辱骂。

河边水鸟行走的姿态,啄食的姿态,每一步一次停息顾盼的姿态,都使我专注,仿佛天荒地老,它一贯是这样一步一停息、一步一顾盼。

岛屿变的匆忙、浮躁,急迫于答案的心,使岛屿的居民非常烦懑活。

由于急迫地哀求答案,我们很难安静地细看过程,也很难有机会专注地不雅观察征象。

急迫于答案的心,也使岛屿充满争辩、对立、攻讦、辱骂。

我们太执爱自己的答案了吧!

人的幸福竟是在答案中吗?

我们彼此探求到的答案竟会如此不同吗?

我想起那个有趣的古老寓言:一群瞎子用手摸着一只大象,瞎子甲摸到了象的鼻子,他的答案是:像是一条管子;瞎子乙摸到了象的肚腹,他的答案是:像是一堵墙;瞎子丙摸到了象的尾巴,他就发布:像是一条绳子……

这彷佛是一个悲哀的故事,由于如果我们都是瞎子,我们也只是摸出了岛屿的一部分原形,便以此“原形”,开始了我们彼此的攻击和辱骂,瞎子甲责备瞎子乙的缺点,瞎子乙攻击瞎子丙的误导,瞎子丙呼天抢地,叫喊着自己的答案遭受到了侮辱和曲解。

如果我们都是瞎子呢?

我们终其生平,只是在一个巨大的不可知的“征象”前做“瞎子摸象”的事情吧。

我不肯望这是一个悲哀的故事。

我只是想如何理解自己是一名“瞎子”这件事实。

因此,我可以安心耐心地摸下去,我也期待其他的“瞎子”把他们摸到的部分见告我,我们或许有机会从“瞎子甲”“瞎子乙”“瞎子丙”摸到的“管子”“墙”“绳子”中,逐步组合出比较靠近的真实的“象”。

瞎子摸象可以有比较乐不雅观的结局吗?

大概很难,由于我们太急迫于知道答案了。

我们也很难承认自己可能是瞎子中的一名。

如果认识了自己可以是一名瞎子,我们会比较有探索下去的谦逊吧。

我渴望一种盲目,一种无边无涯的阴郁。

使我从视觉的自傲与骄傲中退到更谨慎谦善的处境,可以更负责地用自己的手腕探触摸索事物的状态、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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